第13章 胡旋婴语
赶到安府时,安禄山正躺在榻上。
左胸还插着一支木柄短刀,位置似乎正中心脏。
我轻轻唤了一声,
“兄长!”
安禄山眼皮动了动,顷刻间眉头又紧锁起来。
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我赶忙说道,
“兄长勿急,好生静养,太医即刻就到!”
说罢,便把安府下人唤到一旁,这才明了是何状况。
方才,安禄山外出,刚下府门踏跺,石狮后就闪出一蒙面刺客。
安禄山躲闪不及,身后侍卫尚有两步之遥,待赶上前时,短刀已没入安禄山胸前。
刺客右臂也被侍卫砍伤,众人慌乱中,却让那刺客逃脱了。
我听后,有些懊悔,前些天就该将蒙面人之事告知安禄山,也好有个提防。
太医过来后,仔细查视了伤口,把了脉象,缓缓说道,
“将军吉人天相,这短刀若再偏半寸,恐就伤及心脏了”
太医见众人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短刀幸未拔出,不然,极易失血,怏及脉象。”
说罢,边止血边缝合伤口,缓缓将那短刀一点一点取出。
太医料理完毕后,又嘱咐众人,
“这些时日,需让将军静躺几天,半月后再下床走动。我再开几方药,每日给将军煎服就是。”
说罢便拿出笔墨,写好药方,交与家宰。
安禄山遇刺的事,也惊动了张守珪。
张守珪竟也亲来安府,探视爱将。
看到太医已料理好伤势,张守珪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吩咐左右道,
“定是那吐蕃、契丹余孽伺机报复,往后幽州城中需多加盘查生人面孔,安将军府上也要多添些侍卫才是。”
我虽知晓刺客的来历,却不便多作言语,一来怕在众人面前驳了张守珪的颜面,二来蒙面人之事太过复杂,弄不好自己也会被绕进去。
张守珪回府后,即令全城搜查这个受伤的蒙面刺客,却没有任何收获,刺客仿佛蒸发般毫无踪迹。
安禄山经此一事,也变得异常小心。
平日里深入简出,闭门谢客,除了我和少数几个心腹,其他人都入不得安府。
出门十几个侍卫,前后护拥,闲杂人等根本近不得身。
如此严密守护之下,倒也未再遇到行刺之事,我也未再见到过那个蒙面人。
也不知道是潜伏下来在暗处等待时机,还是已伤重不治身亡。
猛地发现,如蒙面人已死,我在此时空的任务不就完结了吗?
可转念一想,时空偷渡者也未必是单人,不到最后,不可掉以轻心,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许是这次伤势的影响,安禄山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隔几日再去都会感到又大了一圈。
但安禄山改变的何止是身体,还有那性情。
先前从不贪财的安禄山,现每每破敌,却都要嘱那军判刻意去搜寻金银细软,以致军中有了赎金换俘的恶行。
安府上下,也都被吩咐去民间淘些奇珍异宝,字画古玩,幽州一带的古玩市场,已被收购一空。
只要随张守珪进京,都会以私人名义,向李隆基和宠妃杨玉环进贡些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安禄山的刻意逢迎,让李隆基和杨玉环甚是称意,逐渐将安禄山视为近臣,进出宫中的权力不下于内臣。
安禄山的巨大转变,却让我越来越忧心!
虽我二人兄弟之情未减半分,但我对之后这段历史了然于心,书中一笔带过的历史,即将成为亲身经历时,对心理的冲击,只能用震撼描述了。
天宝元年,已临朝三十年的李隆基,在自己六十七岁寿辰这天,宴请了一众重臣,安禄山身列其中。
麟德殿内,李隆基和群臣正觥筹交错。
席下,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身姿婀娜的舞伎翩翩起舞。
李隆基端坐主位之上,接受着群臣的朝贺,心情大好。
安禄山趁机向李隆基恭维道,
“陛下!我大唐在皇恩润泽之下,祥瑞频出,臣近日也偶得两样奇珍,特献与圣上!”
李隆基笑谑道,
“安禄山,平日就属你会寻些稀罕物,今日又觅得何宝物了?”
“回陛下!臣献的这两样宝贝,一为“山石功德”,寓我大唐江山和陛下开创之盛世,与山川同德;二为“幡花香炉”,表天下万民祈愿我大唐江山永固,陛下与日月同寿。&34;
说罢,便令人一一呈上。
李隆基见过,拍手笑道,
“好!奇珍好!说得也好!”
安禄山见李隆基正在兴头上,又拱手道,
“臣为陛下寿辰,这些日习得一胡旋舞,特来助兴!”
李隆基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如爱卿这般身材,也可习舞?让朕和列位臣工见识见识!”
安禄山站起身来,向李隆基深深一拜,开始舞了起来。
在列席君臣的戏谑声中,安禄山硕大之身躯在殿中旋转着,脸上满是谄媚笑容。
圆润的身躯舞姿虽流畅,却又略显笨拙,两相对比,奇异中带着荒诞。
安禄山却全然不顾,眼神狡黠而灵动,舞姿极尽夸张,刻意演绎逢迎与讨好,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窥探李隆基的面色。
殿中气氛在安禄山胡旋舞的助兴下,格外热闹嘻嚷。
此时的安禄山,却如同那市井中的优伶般滑稽可笑。
舞至杨玉环跟前时,安禄山竟故作娇柔,如婴儿般扭动着。
躺在地上,四肢挥舞,嘴中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学语之声,犹如婴儿般娇萌作态。
杨玉环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美人在侧,一笑千金,李隆基顿时龙颜大悦。
待安禄山舞毕回席,便问道,
“爱卿难得有心了,可想要何封赏?”
安禄山起身拱手道,
“臣只愿陛下千秋万岁,别无他愿!”
李隆基点头暗许,又说道,
“这平卢节度使一直是薛楚玉兼着,朕也一直在觅那忠勇俱佳之人。前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曾举荐你为之,何如?”
安禄山闻之,慌忙离席,复跪于殿中,山呼“臣叩谢皇恩!”
……
安府中,安禄山正和我推杯换盏。
不经意间,安禄山悠悠说道,
“贤弟!这幽州城中,我兄弟二人住不长久了!”
我闻言一怔,不知是何意思。
安禄山这才解释道,
“此次进京,圣上册封我为平卢节度使,所辖之区也有营州,我兄弟二人也算衣锦还乡了……”
我赶忙举杯道,
“兄长自投幽州以来,屡立战功,平步青云,世所罕见,可喜可贺了!”
安禄山惨淡一笑,指着胸口,
“贤弟可知为兄这心中是何滋味?”
我默然,京城中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忙劝道,
“兄长!大丈夫行天地间,何惧他人闲言碎语!”
安禄山平复了心情,望着我道,
“他人之言不足惧,只是为兄这心关难过!”
我知道安禄山的意思,这才说道,
“愚弟知道这些年兄长初心未改,也有不少事不得已而为之!”
安禄山仰天叹道,
“这世道如此!为兄安能不变!”
犹觉不解恨,安禄山愤慨地说道,
“外人只道是我贪财,愿意做那市井小丑轻贱自己?他日封侯食千户,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何?贤弟看那漠北,鸟兔牛羊觅食于野,豺狼虎豹各领一方,不是被人食,就是食他人。”
说罢,眼神凶狠地望向府门外,
“为何我等就做不得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