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的妈呀……
永璇是被颠醒的，好不容易没有来来往往搬东西的声音打扰他睡觉了，他又晃得脑子直咣啷，好像被人抱在怀里疾驰。
时而穿过假山，时而钻进树林，忽明忽暗的光落在脸上，永璇难受得大哭起来。
“呜呜……”
抱着他的人吓得一震，费劲腾出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不许出声。”
永璇才不管那些，面前人蒙着个黑面巾，在阴森森的树林里可以吓死人，定是妖怪！
他要额娘，他只想要炩额娘。
他哇哇地哭个不停，妖怪也终于抱不动他了，踉跄地蹲在地上，一把扯掉面巾呼哧呼哧地喘气。
“别…别哭了，你看我是谁……”
永璇呜咽地睁开泪眼，懵懵懂懂。
对面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穿了身太监的衣服，但不是小忠子，也不是小蟾子，是谁呢？他抽泣地眨眨眼，想不起来……
管他是谁。
为了在对方面前壮声势，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拿抓！”
在充满疑问的目光中，又嚣张地挥起拳头大声道。
“我额娘，金角大王，打你！”
永珹：……？
弟弟会说话了，好事。
可问题是弟弟的话，他怎么好像听不明白？
勉勉强强听出永璇说了额娘，他懒得再思考弟弟还说了什么，直接点头道：“对，四哥就是要带你去见额娘。”
四哥？
轮到永璇疑惑。
他只知道大哥是金吒，二哥是木吒，四哥……是谁？
他歪着头苦思冥想，永珹摸摸他的脑袋，觉得他听懂了自己的话，露出些笑意，歇了一会儿又抱起他继续往冷宫走。
永珹也不过十岁，抱着一岁的孩童走路颇为费劲，但嘴上仍兴奋地对永璇絮絮叨叨。
“永璇，今日是你生辰，额娘必然想见到你，你肯定也想额娘了，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拜见，额娘定会很高兴……”
听着他的话，永璇渐渐被唤起了自己有个哥哥的记忆。
看看永珹，觉得应该就是他，又听他一口一个额娘，就放下心来不再哭泣，乖乖地让哥哥抱着自己回去找额娘。
永珹抱着好不容易偷来的弟弟，满心憧憬与额娘相见，看到冷宫门口负责看守的侍卫，才发现自己忘了最关键的一环。
他要怎样才能见到额娘？
巴豆粉用光了，银子也拿去收买小太监了，他看看手边的木棍，思考着要不要把门口那个侍卫打晕。
永璇以为他们在玩儿捉迷藏，悄咪咪从他怀里露出一个头，咧嘴想笑，又被他塞了回去。
“赵九霄！”
听到外面的喊声，永珹往树后躲了躲，只见一个小太监走到那个冷宫侍卫面前，指着东边的石桥说：“有人找你。”
冷宫侍卫擅离职守一会儿不是什么大事，赵九霄没有犹豫，径直朝石桥那边走去，正合了永珹的意。
他猫着腰从树后跑出来，快速窜到冷宫门前，透过门上的洞向里面张望。
院里冷冷清清，仅有的两棵树已经枯死很久了，大白天却没有一点儿人气，想到额娘就住在这种破地方，永珹不由地红了眼。
现在他只能带弟弟来偷偷探望。
等有了能力，他一定会把额娘从这里接出来。
永珹咬紧牙，正要再把头往里探探，看能不能寻到额娘，迎面却忽然袭来一张脸。
“啊！”
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惊魂未定地抱着差点被扔出去的弟弟。
门洞里露出来张陌生的脸，脏兮兮的，神情恍惚地盯着他们，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妇人。
大概是冷宫里的妃子。
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从腰间拽下一颗玉扣递进去：“麻烦…麻烦您帮我叫下我额娘嘉贵妃…不，是金庶人……”
妇人一愣，灰蒙蒙的眼睛突然发光，伸手夺过他手中玉扣就在院子里跑起来，边转圈边兴奋大笑。
“皇上给我赏赐啦，皇上来看我了……嫔妾给皇上请安！请安哈哈哈哈哈哈哈……”
永璇被吓得不轻，缩在哥哥怀里小声哭。
别说是他，永珹也呆滞了，被行迹疯魔的妇人吓出了一后背冷汗，看着院中奇形怪状的枯树更觉寒意森森。
院中蓦地响起一个刺耳的女声。
“吵死了，疯婆子，闭上你的疯嘴！”
永珹飞快地转头看过去，这个熟悉的声音果然是他额娘，他扒在门上紧张呼唤起来。
“额娘…额娘……”
金玉妍以为是幻听，在这里呆久了，她好像也越来越像那些疯婆子，日夜做起不着边际的美梦。
但她很快就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永珹的脸也切切实实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用力推开挡路的疯妃子，完全没有了当贵妃时的高贵气质，飞扑到门口，眼泪狼狈地迸射而出。
“永珹，你怎么来了，永璇，你们……是皇上要放本宫出去了吗？”
她的目光来回流转在两个儿子脸上，一点点变得惊喜起来。
永珹不忍心让她失望，只能转移话题，把弟弟抱到她眼前。
“今日是永璇生辰，我特地带他来给额娘请安。”
金玉妍在这地方呆得已经记不清日子了，她恍惚地眨了眨眼，泪水从眼尾的沟壑里缓缓淌下，化为无言。
“好…好孩子，让额娘看看你们……”
她努力伸出手去摸永珹和永璇的脸庞，永璇害怕地躲了躲，但无人发觉，因为永珹和金玉妍早已是泪如雨下。
“额娘，儿子想您了……”
永珹哽咽着把脸贴进额娘掌心，金玉妍的手好像粗糙了许多，不似从前柔软，可他依旧贪恋那份温暖。
金玉妍摸着儿子们的脸，终于有了些活着的感觉，她不停地流着泪，在这鬼地方变得浑浑噩噩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永珹，额娘知道你有孝心，你一定要争气，让皇阿玛喜欢你……”
永珹抿住嘴连连点头：“额娘放心，只要儿子在，就不会让皇阿玛忘了您。”
“好孩子……”
金玉妍欣慰落泪，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小腹。
“还有啊，永珹，额娘肚子里的孩子快要生了，这是一个时机，你得找机会给玉氏王爷写信，让他帮帮我们母子四人……”
“额娘！”
永珹恨恨将她打断，刚才还哀伤的心瞬间被愤怒占满。
“别再提玉氏王爷了，他想让我和弟弟给孝贤皇后当嗣子，上书惹得皇阿玛大怒，直接把弟弟给了炩嫔娘娘抚养！”
金玉妍怔住：“什么…炩嫔？谁是炩嫔？”
她在冷宫里消息不通，还不知道魏嬿婉入后宫的事。
永珹知道他额娘对魏嬿婉有多恨，低下了头，尽量轻描淡写：“就是您以前的那个宫女魏嬿婉，皇阿玛将她封为了炩嫔。”
果然金玉妍还是承受不住，她怒目圆睁，近乎疯狂，双手用力砸得门哐哐响。
“凭什么！皇上凭什么把本宫的孩子给那个贱婢！还炩嫔？！”
永珹目光哀求地劝她：“额娘，您小声些……”
如果把人招来，他们母子三人的下场就更惨了。
金玉妍从洞里伸出手臂，张开五根手指使劲抓够，比刚才那个妇人还要疯魔：“把永璇给我…给我…永璇是我的孩子……”
永璇早就被吓哭了，在哥哥怀里扑腾嚎啕：“额娘…我要额娘……”
金玉妍听到他叫额娘，恨意满满的脸上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像只生啖人肉的秃鹫。
“快过来，我的孩子，额娘在这儿，快过来啊……”
永珹都被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吓到了，想护住弟弟。
永璇哭得更大声：“你不是…不是…呜呜…我要额娘…炩额娘……”
听着炩额娘三个字，金玉妍如遭雷劈，两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贱崽子！都被那个贱人给养坏了！你看清楚，到底谁是你的额娘？”
魏嬿婉那个贱婢只配伺候她的足，怎么配养她的儿子？
现在还爬到她头上，把她儿子教得连亲娘都不认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魏嬿婉掐死。
永珹手足无措地哄着弟弟，满眼心疼：“额娘，别这样说弟弟，他还小，只在您身边养了几个月，怎么能分清谁是亲额娘？”
金玉妍目眦尽裂，瞪着永珹一字一顿地嘶吼质问：“永珹，你是不是也不认亲额娘了？啊？”
满腔孝心却被冤枉。
永珹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如刀割，他红着眼，字字泣血。
“额娘，儿子到死，也只会认您这一个额娘……”
金玉妍泪光闪烁，缓缓地跌坐在地上，没有了吼叫的力气，好像被安抚到了，又好像仍不甘心。
她拉住门环，拖着沉重的肚子撑起精神，一双眼死死钉住永珹。
“那你就去给玉氏王爷写信，让他救我……”
“额娘不能被关在这儿，额娘告诉过王爷…告诉过王爷要立你为太子，额娘不能辜负王爷……不能辜负王爷啊，永珹……”
永珹心口发凉，顷刻间觉得眼前人分外陌生。
“什么王爷？！”
他大喊出声，发白的嘴唇止不住颤抖，不顾忌怀中的弟弟有没有受惊，也不顾忌会不会被旁人听到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额娘就教他长大以后要报答王爷，他不能理解，也听得腻烦，现在听着，愈发崩溃。
“额娘，都这时候了，您还只想着那个王爷？那我呢，我算什么啊，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儿子！”
吼完这些话，永珹也真的对眼前人心凉了。
虽然年纪小，但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他在额娘心里真的重要，就用不着问出这些话。
他来错了。
永珹木然地垂下眼睛，俯身三拜，直起身不再回看金玉妍一眼，抱住哭闹不歇的弟弟离开了冷宫，歪歪斜斜的小身影格外凄凉。
金玉妍从门洞里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想拽他回来，却无能为力，只能摇着头地猛拍门板。
“不…永珹…不是这样的，你听额娘说…永珹……”
突然，腹中绞痛猛烈袭来，她再也喊不出声，晕眩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