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林竹影眉毛微微一挑,这套说辞她才不信,底下人从来都看天子眼色行事,即使苏璟一个字都没说过,他的态度表明一切,自有人揣测他的喜怒行事,无缘无故的抄府做什么。
苏璟捕捉到她神情变化,马上提笔疾书:若有半字虚言,不得善终。
林竹影讨厌赌咒发誓信誓旦旦,有那份心思,问问自己吃的好不好,住得是否安适。林竹影身前也有笔,遂搦起笔管,画了个只竖中指的手,推还给苏璟看。
苏璟看了不解,苦苦思索仍不明其中含义,偷眼看林竹影眼中有嘲弄之意,知道不是好话,又写道:罚俸非我负气之举,朝野环伺欲置他于死地之人,罚即是庇护。
林竹影看过后飞快回应:留个五百两也好。
苏璟每次都被她迫入窘境,偏偏人家说的是实话。苏璟一阵深深的绝望,心爱的姑娘容颜依旧,爽朗明快一如往昔,还多了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他更加着迷。
林竹影却心思全不在他心上,每每言语间流露戏谑之意,疏远得很。
苏璟满脸苦大仇深,写下:我有苦衷。
林竹影迅速回复:我全都明白。
回完之后,心里觉得好笑,眼里不免全是笑意,表情出卖内心的想法,抬头发现苏璟悲愤和绝望交织。
林竹影瞬时后悔,想着想着避免激怒苏璟,结果还是城府不够,被他给看破。
林竹影调整心态,抿住嘴唇,露出淑女微笑,眨眨眼看着苏璟,生的好看喜欢笑总没有错吧。
苏璟先是眼睛发直,而后怒意更甚,林竹影知道又错了,对方虽然钟情于己,但不傻,知道自己想蒙混过关,只会愈发生气。
怎么都不满意,林竹影也无奈,干脆不笑了,随苏璟怎么折腾。
苏璟愤而提笔,字迹潦草,林竹影辨认半天,才看清纸上写的是:问你心在何处?
林竹影稍加思索,回复道:我在何处,心在何处,非他人所有。
只能解释到这步,场合时机都不对,林竹影没法告诉苏璟她谁也不爱,只想好好活下去。她内心还隐隐有自尊作祟,即便求生也不想撒谎,不想谄媚。
林竹影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事事都活得聪明,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璟这次斟酌再三,在纸上写下:你放心,不会牵连于你。
给林竹影看罢,不等林竹影回复,吩咐叶双林:“昨夜我有些受风寒,着人取炭火来。”
六月初夏,光天化日之下撒此弥天大谎,林竹影不忍直视。王府穷得叮当响,半天也拿不来火盆,叶双林另指派手下,不知从哪里淘来火盆点上。
苏璟也不嫌热,把书写过的纸张一张张丢进火里,直到化为灰烬,拍拍手说:“我去看王兄。”
林竹影被丢在花厅,咀嚼苏璟写在纸上最后一句话,忽然如坠冰窖。苏璟说“不会牵连于你”,不会牵连,苏珂要倒霉才会有此言。
林竹影往苏珂的书房赶,小英子在后面追赶,提醒她别摔着。
林竹影和苏珂的居室前,关三十二按刀而立,叶双林在庭院里拨弄枝叶,静悄悄听不见别的声音。林竹影想进去,关三十二声音里毫无起伏:“天子与王爷深谈,旁人勿扰。”
林竹影只得止步,心里紧张,希望能听见只言片语。
关三十二忽然小声说:“退后。”
林竹影不解,叶双林停止拨弄枝叶,往远处让了让,小英子虽不懂,也跟着往远处让,林竹影死死盯着书房窗子,没动。
关三十二语气转为严厉:“退后!”
林竹影知道做不了什么,终于也往后动。窗子咔剌一声响,一只花瓶破窗而出,关三十二手疾眼快,抄住花瓶,放在地上。
林竹影抱起来拿得远远的,交给小英子看护。这花瓶是抄府为数不多的遗珠,摆在苏珂书房里,林竹影没据为己有,想不到说扔就扔,真让人心疼。
接着飞出来一个青玉笔架,看在苏珂也要写字的份上,林竹影才留给他的,名贵且美观,没想到也舍得扔。
关三十二照样接住,小英子学乖觉,冒着受袭击的风险,跑过来抱着笔架放到安全地带。
更热闹的在后头,破碎的窗子里骤然天女散花,白茫茫仿佛漫天飞雪,连棋盒带棋子倾泻而出。关三十二身形矫如游龙,上下纵跃,千手观音似的抄接,看得林竹影眼睛都花了。
关三十二堪堪落地,双手和袖子里兜满棋子,下巴与脖颈间卡着棋盒,地面上竟连一颗棋子都没掉落。明明很压抑后果很严重的场面,林竹影憋不住又笑出声。
关三十二似木雕泥塑,没有喜怒哀乐,抬头,棋盒落下,用手抄住,满袖棋子尽入棋盒。
苏璟甩门出来,面沉似水,从林竹影身边经过时狠狠瞪着。林竹影很无辜,又不是她摔的东西,干嘛迁怒她?
苏璟低声诅咒:“你那么喜欢牵着他,看你以后还有机会不!”
林竹影怀疑苏珂死定了。
林竹影从关三十二手里把棋盒拿过来,一路提防还有东西丢出来,小心翼翼进入书房。苏珂端坐不动,棋坪上只剩黑棋,苏珂手举在半空,黑棋已落子完毕,无白棋可用。
林竹影叹了口气,把棋盒放在桌上,苏珂信手拈起棋子,无缝衔接继续弈棋。林竹影问道:“你这次惹了多大的祸?”
苏珂露出神秘的笑容:“你不必管。”
林竹影负气说道:“我是想知道会不会被你连累死。”
苏珂说道:“不会,他喜欢着你呢,我死了他也舍不得让你死。”
这人的眼睛真毒,短短片刻间看穿太多事。幸好他明天就会忘记,他有没有明天还不知。
林竹影一时感慨,一时忧虑,只听杨公公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宣昏王并王妃接旨。”
该来的总得来,林竹影扯扯苏珂衣袖,苏珂大脑时常运转不灵,林竹影已视拉拉扯扯为常事,此刻想起,落在苏璟眼里处处是错。
苏珂伸手在她眼前晃动,林竹影只觉微风拂面,发丝被苏珂掠了一把。
林竹影露出嗔怒之态,刚想拨开苏珂的爪子,发现苏珂的手型很好看,五指白皙修长,适合学琴,苏珂拈棋子的样子就美观。如今轻轻落在她脸庞侧面,更像件精致的瓷器。
算了,看在颜值的份上,原谅他。
林竹影冷静地说道:“把爪子拿开。”
苏珂笑笑:“过去多少人求我摸下鬓发,我都不肯。”
林竹影立刻回应:“对对对,文武百官,紫禁城的公公们个个盼你摸两把。”
苏珂对她的唇枪舌剑天然有免疫力,也不生气,又笑着说:“你这股气一会可别散了,人在气头上,遇到天大的事情都能承受。”
如此说来调戏自己倒成好意了,林竹影不太敢信他的话,心中的紧张真的消减不少。
王府所有人都被召集到一入正门的院落里,三位宰辅大臣紧贴盘龙影壁站立,每人手中捧一只长方锦盒,大小刚好装下一轴圣旨。
三个人手中,便是三份,圣旨没有同时写三份的道理,三人同时捧锦盒显得分外诡异。
王府中寥寥十几人,还不及周围侍奉的太□□军三分之一,大家都挤在庭院四边,倒也紧凑热闹。
苏璟正正衣冠,他本就身材修长,仪容俊美,一旦沉下心性,展示出的是帝王姿态,震慑全场。
若是平日,林竹影说不定还要好好欣赏一阵,现在注意力只集中在三个长方锦盒上。苏璟目光在三个锦盒上逐一扫过,眉头锁住。
林竹影心砰砰直跳,既然准备了三道圣旨,说明事先没有裁定苏珂的命运裁决,苏璟仍在犹豫中。
原来今天是一场考试,苏珂若驯服最好,就算不驯服,也别太碍眼,则有一线生机。
林竹影直想捂脸,扔东西,砸人,说成谋刺天子都行,这是往人家手上递刀,等着人下杀手。
苏珂毫无指望。林竹影思索自救之道,苏璟钟情于己,生气归生气,却没说过一句绝情的话,或许是个机会。
林竹影顺着这个方向推理,苏璟想得到自救的心,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最大的障碍当然是苏珂。
林竹影心底发凉,她再缺少政治斗争经验,也知道登基的帝王怎能容忍还有一位前任在眼前活蹦乱跳。何况前任的皇后,又是苏璟钟情的女子。
赐死苏珂,正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苏珂一死,苏璟随意怎样安置林竹影都行,等时过境迁,换个名目接林竹影入宫,帝王雷霆之威,又能激起多大波澜?
以林竹影的姿容,在宫中会有一席之地,至少不必为一笼包子挖空心思,热泪盈眶。若运气好,再做一任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在大岳朝的史册里,这已经是林竹影能给自己设想到最好的命运。
林竹影想起殚精竭虑兜售的解暑药,可惜了朱公公的演技,一瓶都还没卖出去。她想过很多赚钱的法子,才第一个就面临流产,不甘心。
林竹影胡思乱想着,迟迟没听到判决,苏璟眼神在三份圣旨上打转,一直不说取哪份宣读。林竹影恨透了有选择困难症的人,真能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