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她要暂时维护自己树立起来的形象,先不能安慰小英子。林竹影把银簪插回小英子头上,苏珂始终专注棋局苦苦思索,林竹影两次喊他吃饭,他都没反应。林竹影索性也不等他,拿起碗筷,忽然意识到小英子怕她发脾气的原因。
糙米饭,依旧两盘菜:豆腐和青菜,说好的改善伙食呢,说好的待遇提高呢?
林竹影重重一摔碗:“朱硕呢,人在哪里?”
小英子不敢抬头,满心委屈,今天的饭谁也不敢来送,连小成子都开溜了,朱公公强令把差事派到她头上,大家都怕娘娘的雷霆震怒。
林竹影怒冲冲说道:“不关你事,我找朱硕算账。”
小英子哪敢阻拦,既然不敢阻拦,索性装作跪得手脚麻木,慢点起来,娘娘和朱公公神仙打架,自己躲得越远越好。
苏珂手里捏了颗黑子,迟迟决定不了往哪里落子,忽然开口说道:“其实她这人呢,没那么难相处,她对事不对人,你只是个送饭捎信的,她不会冲你来,勿怕。”
小英子受惊吓不轻,都传说昏王陛下失忆昏悖,忽然间冒出一大段有条有理的话,实在吓死人。
却见苏珂邪魅一笑:“我有相人之术,看一眼即能猜中十之八九。你说我猜得准不准?”
小英子不敢应声,低头默默揉膝盖,暗暗觉得苏珂所说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娘娘脾气急是急了点,可没对自己乱发火,似乎不像他们口中传的凶神恶煞。
话说昏王的相貌真好看,小英子以前只远远看过几眼,如今近距离观看,愈发觉得苏珂五官轮廓似玉石雕刻出的。娘娘也那么好看,如果昏王不生病,两个人真郎才女貌,可惜了。
小英子为之惋惜的娘娘,此刻闯过几个小太监拦阻,指着朱公公鼻子说:“又是青菜豆腐!成心的是不是?”
朱公公早预料到躲不过去,直着身子往地上一跪说:“娘娘在府里随便走走就明白了。”
人家直接跪了,林竹影反倒发不出脾气,再说生气归生气,她还没膨胀到不知好歹,先前的事都是阴差阳错,她可没觉得自己真强到能斗天斗地。
在王府里转了一圈,看出苗头不对。昏王府外面二十个守卫禁军撤得只剩四个,懒洋洋在门口靠墙晒太阳,一点也不像前几天如临大敌的样子。
府里的太监宫女们人还是那些人,各个面色惨淡,没一个有心思做事,或坐或立,共同特点是造型都很呆滞。偌大的王府一旦没人洒扫,马上显出败落气象。
回想起来,在朱公公前两天领导下,卫生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林竹影真怪他了,今天才是彻底罢工的模样。
林竹影转罢,直接问朱公公:“发生什么事?”
朱公公有气无力说:“皇上有旨意,昏王无道,御前失礼,顶撞天子,着罚俸一年,思过反省。”
林竹影敏锐捕捉到话里的关键点:“原来王府还有俸禄?”
都到这步田地,朱公公再也捂不住真相,低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有。”
林竹影逼问:“俸禄是多少?”
朱公公声音更加微弱:“一年……一万两银子。”
林竹影瞬间爆发。昨天关三十二请客会钞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一笼十二个梅花包子,回味无穷,吃完口舌生津,只要十文钱!一盘旋煎羊白肠,吃完以后通体舒泰,半天之内都不会饿肚子,才三十文钱而已。
一年一万两银子的待遇!就算她天天狂吃海塞,把全京城的美食都吃遍了,也绝对花不完其中一小部分。
一万两银子一年,给她吃掺沙子的糙米饭,馊豆腐!
林竹影把形象抛在脑后,前世动作片里看过的各种招法倾泻而出,狠狠向朱公公招呼。朱公公动抱着头不敢反抗,本来嘛,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更别说天大的把柄在人家手上,打两下算什么。
林竹影打累了,想起“暴力不能解决问题”的名言,调整呼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多拳也不能挽回眼下的局面,可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心里有种很爽的感觉呢?
打够了,旁边有椅子,坐下休息。
朱公公坐地上,按着腰哼哼。林竹影扫视一遍,她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可是专业级别的,根本没拣要害下手,再说凭她的力气也造不成重伤害。朱公公最多表皮有些瘀伤,故意表演苦情戏呢。
林竹影气也消了,看破不说破,弄清眼下形势有多糟糕才是正事。她把脸板起来,不流露任何表情,听说当领导都要高深莫测,不能让下属揣测到真实心意。她盯着朱公公说:“先把你隐瞒的财账一一报来听。”
朱公公偷偷瞟林竹影,蠹测不出林竹影的想法,心里没底,便不敢胡说,小心翼翼交代:“咱们是庚子年癸未月丁巳日移驾王府的,当日是五月廿三。”
林竹影慢悠悠说:“谁和你是咱们?”
朱公公一激灵,赶紧改口:“您和王爷是五月廿三移驾过府,第二天内府即拨了银子过来,因本月只余七天,故实收银子两千三百三十三两。”
林竹影问朱公公:“那四天来,你又花了多少?”
朱公公摸了摸肿起来的脸,不敢抬头:“花了七百两。”
林竹影要还有力气,真想打死他。才五天工夫就花了七百两,难为他怎么败家的,分明是挪用公款不心疼,可劲糟蹋。
林竹影一阵心疼,找朱公公算账的事容后再说,眼下要务是把剩下的银子攥在手里,一千多两银子,就算罚俸一年,就算府里还有一二十口子人要吃饭,只要不肆意挥霍,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林竹影憧憬着银子到手该添置些什么用度,怎样安排一日三餐,云淡风轻地说:“剩下的银子,你交出来在公账上登记,我一一核对,只要无误,先前的罪过暂且寄下。”
朱公公本来白白胖胖的脸缩得像个大核桃,眉眼恨不得挤在一起,埋头说:“没有剩下的,一文都没有。早上叶公公着人入府查抄,说府中目前用度奢华,不合圣上思过之意,把剩下的银子都抄走了。”
林竹影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朱公公愁眉苦脸:“他们手脚利索,并无喧闹,说不可惊扰王爷王妃,您当时睡得正沉,我也不敢出声呼唤。”
他说得是实话,他倒想大声叫唤,把林竹影引出来,刚叫唤了一声,腰眼上便被人狠狠捅了一记闷棍。朱公公怕被灭口,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林竹影发呆半晌,挤出一句:“无妨,我这些日子观察过,王府里好些摆件器物都价值不菲,只消变卖少许,一年就熬过去啦,一年之后,咱们就又有钱花了。”
朱公公嘴角一咧,险些没哭出来:“娘娘,他们比您想得可周全,除了您和王爷的寝宫,其他房子全抄个遍,值钱的一样没留下。”
如果不是现有躯体够健康,心脏经得起大起大落冲击,林竹影怀疑刚才听到消息便已暴毙,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知该恨苏璟还是叶双林,手下人做事看的也是皇帝眼色,无甚分别,林竹影的脾气,想不出,便懒得再想。
坏消息一堆不必说,仔细想想也未必多糟糕,一万两银子也好,一千两银子也罢,只是个数目,从没有一文钱到过她手上。没发生过的身,烦恼作甚?
林竹影安慰好自己,寻找摆脱困境之道,心里胡思乱想了不少主意,一时不知哪个有实现的希望。
朱公公见她一不再发火,二不沮丧绝望,不由得大为诧异,想想娘娘本是名门闺秀,几天来的举止虽不太合规矩,却一点亏没吃着,绝非徒有美貌的娇弱女子,遂不敢小觑。说不定娘娘再拿出奇谋妙计,自己得罪人家等于找死。
林竹影出神半晌,忽然发话:“你说,现在守卫禁军只留下四个,是什么意思?”
朱公公不敢敷衍她,踌躇了一阵说:“按说惩戒若严苛到底,要防着咱们和外人勾连,不该减派守卫。可没了俸禄,又查抄了府里,再加包围,不出几天大家都饿死了。老奴私下里揣测,是不是放一条生路,好歹得让出门投亲问友,求帮求助。”
林竹影点头:“我也这样猜。”
朱公公面露疑虑:“可是也有可能包藏祸心,等着府里有人出来联络,到时候治个更大的罪名也说不定。”
林竹影背上生寒,被废的皇帝,勾结外人,若扣上结党作乱的罪名,下场多惨不问可知。
她只害怕了几秒钟,忽然轻轻一笑说:“朱公公,你说如果因为害怕,一直死守在府里会如何?”
朱公公无奈说道:“饿死。”
林竹影说道:“那不就结了,等着会饿死,出去活动也可能死,也可能有一线生机,怎么选还用我说吗?”
朱公公咀嚼她的话,竟是这么个理儿,娘娘想事情还真通透。他想问问怎么个活动法,小成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来了句:“不好了,喜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