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道离别 卢玉飞之死
浩日当空,时已至午时。
“聊完了”倚在墙边的关子语,突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万逍遥吓得一跳,见她脸上带了一丝怨念,连声道歉:“罪过,有劳仙子久候了,一会儿请你吃酒”
“就你嘴贫。”关子语白了他一眼,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后面
“你知道,如今我内力全无,只得多费些口舌,自是费了些时辰”言及于此,万逍遥似有所感,沉默了下来
二人便在这绿树成荫的青石之路上,静静地走着
见他沉默不语,知他有心事,关子语还是关心地问道:“不都处理完了么?怎地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看着百花凋谢,秋叶枯败之时,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关子语在心中复念着,又问道:“此诗虽美却悲,不知万兄为何如此伤怀?”
“我是在想,岁月真是一把杀猪的刀啊!想我万家的听风堂,乃出身于幽冥监的情报司,这是天下最精锐的细作,传承千年之久,曾经何时,无论在朝在野,也是一块金字招牌,威名远播,想不到至京都不过百余年,就腐烂如斯了,触目惊心啊”万逍遥一脸感慨之色,望着道路两旁的垂柳,随风摇摆,花园里的百团锦秀,荷塘里的锦鲤畅游,凉亭,假山,等等,无不是让人心醉的美景
使人安逸,安享荣华,也会使人沉沦
京都虽好,居其不易啊
这不易者,不仅是钱财之上,更在于心智之上
此中虽好,却不是善地。
凉州虽然苦寒,却磨练人的心智啊
难道,龙太祖当年逼这些大家族,都迁入京都,连这也算到了吗?
思及于此,万逍遥摇摇头将其甩于脑后:如这也能算计得到,他岂非神人乎?多是后人自误尔。
“你啊,看似潇洒,其实也是放不下啊”关子语断言道,随即她仰头望着朗朗晴空,再道:
“这有什么,红尘俗世之中,人的贪嗔痴,怒憎恶,何曾少过?一切都是黄梁一梦罢了,所以,参破天道,跳出轮回,才是大自在啊”
言罢,关子语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哦,少来,我虽然顶着一个大光头,也不曾想过出家,也不想束发修道,我就是俗人一个,爱喝酒,爱美食,更爱美人,大师,你还是放过我吧,另渡有缘之人吧。”万逍遥忙跳开一尺,一脸戒备道。
笑话,要他修道出家?那还不如杀了他
我可还没娶媳妇呢
万逍遥暗暗道。
“噗吡“一声,关子语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她发现,待在万逍遥这里,她笑的次数,比她这二十余年都多
我这是沾染了红尘俗念了吗?
想起阿四婆婆的话,她的脸一红,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袖子里的手各多出一枚玉棋子,其入手的凉意,让她心中的燥意稍退,运起静一道心法,渐渐地灵台清明,目光又变得清冷起来
万逍遥见她这模样,以为她生气了,忙不迭道:“我不是说修道不好,只是我杂念太多,不适合我罢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不是,吃酒么?还不走?”关子语又恢复了冷漠
“哎,这不正在考虑去哪家么?”万逍遥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关子语懒得理会于他,自是向前走去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为何要出手”
“”
“哎,我发现原来,独以神识御刀,虽减其威,却另有神妙哎”
“与我何干?”
“”
“对了,我记得万家有一本珍藏道本,叫什么《万法归宗》,你可有兴一观?”
“我只修静一道。”
“”
正在万逍遥词穷之时,万二哥出现在拐角之处,救了他一命:“逍遥,不是约好吃酒,你这是去哪?”
“二哥,我这不是遍寻你不到吗?走,肚饿口干,正好大吃你一顿”万逍遥揽上他的肩膀,疾步而行
突如其来的热情,倒是让二哥有些不适应,在万逍遥的拖缀之下,他只得应承着:“你慢点,酒菜已备好”
“那更要走快点了”
“你现在好歹是一家之主,如此模样,成何体统啊”
“这些话,等喝上酒再说吧”
“那也等等关姑娘啊”
“她自会跟上来”
关子语看着二人背影,摇摇头,轻移莲步,缓缓跟在其后,如影随形
十里亭
同样是随风摇摆的垂柳,却带着一丝离别的愁
“再饮完这杯中洒,老夫便要走了,诸位还请尽忠国事,勿以老夫为念,当以老夫为戒啊”说着,卢飞玉仰头,一口将杯中之酒喝干
不知为何,他觉得平日柔和的醉花春,今天却特别辛辣,一股辣意由喉咙下到脏腑,再直冲上头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诸位保重。”他深施了一礼,上了马车,临行之前,他的眼神再次投向魏廷玉,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放下车帘,随风而去了
在场的几十位官员以及好友,皆向远去的马车,深深的施了一礼
良久,魏廷玉依然没起身,身旁的好友参政知事王德之,拍了拍他的背道:“他已经走了”
“是啊”魏廷玉缓缓起身,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但重任在肩,我辈仍需努力啊”
说罢,一挥衣袖,便疾步走向自己马车
王德之急走了两步,赶上了他道:“孟德,你这么急,去哪啊?不如,你去我府中吃些酒吧,消散些离愁”
“我得回中书省,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那积压的折子,今天日如要批完,还得多费功夫啊王兄请自便吧”魏廷玉淡淡一礼,坐上马车,直奔铁血城而去
剩下王德之留在原地,独自愁惆,又有官员前来相邀,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长叹一声,道:“本来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无奈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哦”
上了马车,直追魏廷玉而去
看着沿途的风景,随着风向后逝去,卢飞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卸下了满身重担,和繁重的案牍,他如同再世为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连脸上的皱纹,仿佛随着笑容都消散了许多
他封金挂印,遣散家奴,连圣上所赐的宅院,一并还于朝廷,自己只带了几本书卷,一个老仆,孑然一身,独自踏上了返乡之途,就是想自己少一些牵挂,少一些对圣上,对同寮,对天下百姓的愧疚
“这世界终归是年轻的人,老朽已经成朽木了,就让它烂在故乡吧”仿佛是自慰,又像是自白,说完这一句后,他安心的倚靠在椅背之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打起盹来
马车依然摇晃地向前奔跑着,就如同历史的车轮,谁也不知道它要去哪,但它一定会朝前走着,走向那命中注定的宿命
可是,它始终不是它,终究有停下来的那一刻
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早,这么快
“吁~~~~~~”
随着老仆一声急喝,马车突地停了下来,将卢飞玉给晃醒了,他略有蕴怒,道:“老甲,怎么了?”
老仆伸进头来回道:“老爷,路上有人拦着”
“是什么人?”卢飞玉淡淡地问道,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来人头带了一顶斗笠,看不清面容”老仆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传来那人沙哑的声音:“可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华殿大学士,上柱国卢飞玉卢老大人车驾”
卢飞玉挥退了老仆,撩开了门帘,回道:“正是老夫,不知阁下是谁?拦下马车可是有事?”
他见来人,一身束身武服,头顶青竹斗笠,手驻着一根青竹,脸庞被黑纱完全遮住,看不清容貌,却从那双粗糙而满是老茧的手,心中便有大概的猜测
“我受人之托,欲问老大人一句话。”来人抱拳施礼道。
卢飞玉拈了一下胡须,淡淡道:“何人?”
“八王爷。”
闻听此言,他淡然一笑:“你且问来。”
“老师,可有悔否?”来人复述着,似乎为了还原,他还特别压低了噪音
“哈哈”卢飞玉大笑三声,一挥衣袖,“你且去回他,老夫的回答,便是他的名字:无悔。”
“诺。”那人又一抱拳应道,身子却一动未动。
“你再带一句话吧,告诉他:大丈夫行事,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己,如若做不到,你我的师徒情份,就此断了吧,老夫再也不会见他”
“诺!”那人腰弯得更深了,还是一动未动。
卢飞玉见他不肯离去,眉头已然皱起:“你,还有事?”
“回老大人,主上还吩咐了一件事,”说道这里那人似乎在想着原话,顿了一下,又道:“将老大人的头颅,取来一观”
“嗯?”卢飞玉脸色一变,“这是他的原话?”
“正是!”
“大胆,从哪里来的狂徒,敢来这里撒野”老仆颤抖地拦住了卢飞玉,斥道。
卢飞玉却笑了,狂笑不止,这畅快的笑声,穿过林间,惊起飞鸟一片
笑罢之后,他拍了拍老仆的肩头:“老甲,你且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老爷,我不让,他想杀你,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老甲颤抖的手握紧了马鞭,心里思索着对策,短短时间,就有无数念头划过他脑海,可都没有一种可解眼前燃眉之急。
他只恨自己,咋不会武功?只跟老爷学了几本书,到现在有什么用啊?
“让开!”卢飞玉脸色一变,“难道现在的我,连你也驱使不动了么?”
“老爷!”老甲满含热泪,下了马车,跪倒于车旁
卢飞玉微微一笑,道:“如你也死了,谁给老夫带话给公子?”
“老爷请说,老奴定不辱命!”老甲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道。
“跟他说,家中那五十顷薄田,五百亩桑田,足够他衣食无忧,不必以我为念。今后耕读传家,守礼节而播贤德,莫再生事,后世子孙,不必再为官了”卢飞玉说得很慢,像是怕他记不住一般
“你可记住了?”说完这些,他额头已出细汗了。
“记得了。”老甲回道。
“去吧”
\"老爷\"
“嗯?!”卢飞玉睁眼一瞪。
“诺!”老甲磕了头后,抹干了眼泪,起身便走,经过那人之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印在脑海之中,“若是让老爷受累,吾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于你!”
扔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向南而去
那人只是抱拳一礼,并未阻拦。
“好了,你动手吧。老夫这颗头颅,便送于他了。”卢飞玉淡然一笑,整理了衣冠,面北而拜,“天子,老夫去也!\"
起身之后,环视了一周,笑道:\"何处青山不埋人啊哈哈”
笑罢之后,闭目待死。
那人似在犹豫:“老大人,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否?”
“有啊,”卢飞玉睁开眼睛,笑道:“我平生唯愿这天下太平,百姓远离战乱,丰衣而足食,安居而乐业,你能帮忙?还是你的主人能?”
“这得罪了!”那人一怔,随即,身形一闪,来到近前,竹中有剑光闪出,一闪而没
卢飞玉眉间有一很细的剑洞,缓缓倒于地上,鲜血这才沁出
那人上前,发现他最后的那一抹笑容,定格在脸上,带着些许嘲弄,些许遗憾
那人不忍再看,剑光再闪,用布包好,下了马车,向铁血城而去
那影子拖得长长地,竟有些落莫,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