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媒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习武之人？
只不过血气上涌不假，却要考虑后果，行走江湖不是意气用事，那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如果日子过得安稳，没有谁会想入江湖讨生活。
所以哪怕人人心底有气，心生不忿，却不得不为得罪玉清山而考量，因此难免顾忌。
当下也就只有一个汉子先出头了，众人不无期待地看着，一方面暗嘲其莽撞不计后果，一方面又觉得还能有这般血气也是令人羡慕的事情。
只不过几乎是眨眼间，就见那嬉皮笑脸的李师弟猛地一挥手，劲风席卷，竟是直接将那汉子挥出的刀锋折返，甚至还加持了力道，一下将他的脑袋削飞起来。
惊诧的表情还僵硬在脸上，一颗头颅飞起又落下，在地上弹了弹，咕噜噜正好滚到垂眸看着手中竹简的那人脚边。
季诩的视线，不由便与这脑袋上的眼睛对视。
那是毫无色彩的眼睛，灰白死寂，就像砧板上被敲死的鱼，铁钩上挂着的羊头。
那样的眼睛里，残留着深深的悔和恨。
悔的是什么？不该受激鲁莽，坏了自身性命不说，还让家人失去了顶梁柱和依靠？
恨呢？
是这些嚣张跋扈的宗门子弟，还是这官兵与盗匪无异的朝廷，世家宗门只手遮天的世道？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而他们已是死人。
季诩放下手里的竹简。
那边，李师弟冷笑道：“烂泥里摸爬滚打的东西，偏偏要学野狗咬人！”
堂间诸人不敢怒也不敢言。
“看来都是一群废物。”庞塊说道：“去衙门看看花名册，他们包庇不了！”
一行人便又趾高气昂地离开。
方不疑夹在众人之间，鼻青脸肿的模样，跌跌撞撞的，有种茫然的搞笑。
丁婉筠回头看了眼。
墙边的那桌，外面明明是大好的日头，却投下片片阴影，那个人坐在那里，就像化身山渊，比作古潭。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若是旁人恐怕会觉得异想天开，可丁婉筠修行道门望气术，一双招子最会看人，自信不会看错。
“雍州不会养出这般人物来，是过路的书生，还是其他世家宗门之人？”丁婉筠一边随着庞塊等人走，一边心想，“沽名钓誉有如猪狗的世家门派里，还会有这样的人么。”
“客官，菜来喽！”店小二吆喝一声。
一盘鹿肉，一盘青菜，三个馒头再加上一壶温酒，送的一碟花生米和咸菜。
季诩想到方才那丁姓女子的眼神里，不无对刚才玉清山等人的嫌恶，而她明显是故意弄出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再多想，开始吃来到此间的第一顿饭。
……
酒足饭饱后，客栈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陆老道也沐浴好了，眼看季诩自己吃饱，大手一挥便又要了许多菜，自己在那胡吃海塞。
季诩只喝那山茶。
“嗐，你们刚才没见着，玉清山的几位高徒跟衙门的人打起来了！”有人匆匆跑进客栈里，跟同桌的几人窃窃。
只不过他明显是没打算低声，一边说还一边关注四周，看有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而其他人自是耳朵一竖，对这等风闻消息上心的很。
“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有人急不可耐地问。
那人嘿嘿一笑，也不卖关子，“据说是玉清山的人想看卫所的军名册，官府自然拒绝，因而发生了口角，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打起来了。”
“官府那帮欺软怕硬的杂碎，还敢跟玉清山动手？”有人惊讶开口。
只不过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不住往四下打量，显然也怕被衙门的人听见。
“管他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罢了。”有人冷笑。
平日里一家老小看官府脸色，受他们欺辱也就罢了，行走江湖讨生活还得受宗门大派的节制，束手束脚遭受折辱。
这人活得还叫人吗？
“狗咬狗这话不假，不过谁赢了？”有人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好奇，最好是都有了伤亡才好。
有人笑道：“那肯定是玉清山啊，官府那帮人除了仗着从祖辈那传下来的一身狗皮为非作歹，又有什么本事？”
“这帮杂碎，祖祖辈辈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有人啐了一口。
就在大伙翘首以待的时候，最开始得来消息的那人喝了口酒，终于道：“是玉清山的人赢了不假，不过他们也没得到什么便宜。”
有人‘嚯’了声，“狗咬狗还崩了牙？”
周围一阵欢快的笑声，似乎说这种埋汰话，尤其是针对官府和那些世家宗门的，总能让人有片刻的开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从何而起，本该是象征着威严和权威的地方，如今成了私底下为人所不齿的猪圈狗窝。
一如掌权者视平民百姓那般。
季诩也有些忍俊不禁。
旁边的陆老道面上虽不动分毫，眼底却阴沉的很。
虽然他现在回不去玉清山，可毕竟出身在那，眼下听得这些贱民如此口无遮拦，心中要说没有怒气是假的。
可他也只能将怒意压在心底，总不能直接跳将起来去抽这群人的嘴巴子吧？
恐怕他要是敢这么做，自己这满口老牙就得被人给打碎了，然后让他再咽下去。
陆老道素来聪明且识时务，否则也成不了玉清山的长老，修不成半步陆地神仙，更不能吃一招梁帝僖的南离剑气还活下来。
“道长心胸真是宽广。”季诩适时说了句。
陆老道本就一肚子气，听闻此言顿时一口馒头噎住，老脸通红，一阵咳嗽，白眼翻得都跟快死了一样。
“水水水！”他连连招手。
季诩便将桌上的醋递了过去。
陆老道倒头便喝，登时又酸又呛，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不过好在不噎了。
四下一众吃客看他出洋相，虽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们笑。
然后就听先前那人说：“玉清山那几人里虽然不乏先天，但今日的衙门可不只有那些欺行霸市的软蛋。”
“上头来人了？”众人一听，纷纷好奇。
“六扇门的大人物。”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雍州城府衙的六扇门捕头雷老虎，都站在一旁当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