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骸
他将馒头放在小女孩怀中朝集市走去。
他随波逐流,因被嫌弃驱逐而推搡到一个卦摊,那简易搭建起来的粗陋桌子陡然一斜,上面铜钱符纸稀里哗啦掉下来。
昏昏欲睡打瞌睡的摊主惊醒,拍桌大骂,“谁!长没长眼!东西都给我搞坏了!”
卦摊摊主名叫赵二八,他正满心不爽,语气自然恶劣。
实际这桌子本就破烂,不然哪那么容易就能坏。
赵二八有双三角细眼,马脸,下巴跟鞋拔子似的,还长着颗非常碍眼的瘊子。
总之就是非常丑陋。
他幼时被个流浪道士收养,说是收养,其实就是奴隶,道术没学一星半点,成天挑水做饭,推磨劈柴,给道士洗裤头袜子。
这也算了,乱世里能活就不错了。
关键是这流浪道士品性不行,脾气还暴躁,动辄对赵二八非打即骂,打得半死不活,浑身没半块好皮。
好在他与另一小童境遇相同,还可互做安慰。
可后来情况变了。
那小童模样长开了。
生得和赵二八那是一个天仙,一个地狱。
小童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妙极,受那道士喜爱,自然不要他再干那些粗活……
可惨的是他,所有粗活重活全落他一人头上,挨打挨骂也只他一人。
人不怕苦,就怕有人苦有人甜,这是最容易滋生恶念的。
赵二八无法忍受磋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哄骗那成天泪眼汪汪不情愿的小童一齐把道士做掉,远走高飞,摆脱受人欺凌的处境。
那蠢东西信了。
夜里两人合力把道士绞死。
出逃不远,他就把那小童骗到废井推下去,私吞道士全部家当。
这赵二八是个实打实的坏坯。
他也是骗人失败,被追杀到这地方来重操旧业,摆起卦摊。
奈何这地偏人穷,他生意不好,没钱吃饭,心里正忧烦暴躁。
小乞丐这是正撞他火气头上!
赵二八一把提起小盲乞,扬起拳头要拿他撒火出气。
突觉有异。
小盲乞的头发散开,两边竟长着迥异于人的鳞片!
赵二八心中一惊。
不过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怪诞诡奇之事,胆子比一般人大。
大着胆子一把掀掉小乞帽子,除却鳞片,他额顶还长了个十分畸形的鼓包!
一个肉角!
鬼鬼,这哪是人,怕不是什么化了人形的山精妖怪!
他先是一慌,随后一喜。三角眼里转动着算计,抓着小乞不放,见他眼上蒙着布,就指自己摊子说,“撞坏我的摊子,那可就没完了!”
“我铜钱玉器全被你撞碎,得赔吧?”
这话是人都不信。
可小盲乞迟钝一会,努力理解他话中含义后抬手指向前方。
赵二八也不管他的怪异。
他快穷疯了,就是地狱也去得!
跟小盲乞走进巷子,见他直直站在个小女孩跟前。
他在小女孩身上搜了一遍,别说金银财宝,连鸡毛都没捞到一根!
连刚开始小盲乞塞的白馍都不翼而飞了。
他顿感受到欺骗,大为火光,“你奶奶的,耍老子呢!”恶狠狠盯着他,“你要没钱,可就得全凭我处置了!”说罢要拿他。
可任凭他怎么使劲,小盲乞看起来弱不胜衣的身体就跟长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果然是只精怪!
赵二八拿他没法,指着地上小女孩,“喂!她死球了,要不这样,我帮你安葬她,作为交换,你跟我走,供我驱使。”
迟钝半晌,小乞扬脸,缓缓说,“死?”
"是啊,死了。人死了就得埋到土里,入土为安。我帮你埋了她,叫她能魂归地府,这可是做大好事哩!我在给她做场法事,叫她下辈子投个千金大小姐的好胎,这可是千金难求来的,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赵二八装逼瘾犯了,拿腔作势地说道,“我乃风息山上八阳道人,法力高深,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了!”
风息山远在南疆,自然无山上修士千里迢迢来戳破他的谎言。
小乞丐天真听信,同他走出镇外。
赵二八拿土锹吭哧吭哧刨出个坑,棺椁什么是别想了,草席一裹,把小女孩埋进土坑里,就算完事,然后叽里咕噜念几句听起来煞有其事的敕令,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咬牙撒了一大把积存的草木纸钱,又点了柱香。青灰色袅袅烟起,就宛如土下亡灵细厄的性命。
赵二八拍拍手,对旁边不知何种精怪的小盲乞说,“她已往生,现在该随我走了吧?”
回到也不知是哪家死了绝户留下的废弃小屋里。
绕小乞转一圈,他眼神炙热的摩擦双掌。
这活生生的妖怪他也是头回见啊!
他曾听那臭道士喝醉后吹嘘什么人间凡尘上还有另一重天地。那里有妖怪,仙人和各种各样的修仙门派和妖魔鬼怪,妖排首位,妖的鳞、角、血、皮、肉,都可供修士炼丹炼器!
他确定小盲乞是妖。
妖是天赋异禀的奇珍异兽,藏在深山之中难觅踪迹。
魔是修炼邪恶术法的修士,鬼是黄泉幽冥之物,怪就是各种山魅魍魉,对人类生活居住地侵害最深的就是怪。
也是那道士打旗号主要消灭的东西,精怪最低末,数量多,无法修炼化形,妖与怪有时形似,因此经常一起称呼。
只要他找到修士灵集把这小妖怪一卖,肯定能拿到说不出的好处,说不定还有长生不老丹!
就是知道是个什么妖怪才好定价。
他想起什么,从屋里石头缝里抠出挡风用的妖怪志残卷。他一边庆幸没丢,一边急急翻看里面妖物……
有鳞片的似乎只有种叫鱼耶的精怪,似像非像,实在看不出来。
得!反正是个妖怪就行!
赵二八把书一合,往怀里塞去,伸手解开小乞蒙在眼上的灰布。
难怪遮掩,他目上也覆盖一层鳞片。
从眼尾到颊边,生着细密的暗色紫鳞,仿佛繁琐图腾或者珍黛石纹,紧闭双目,如天然而又美丽的如两只小巧的深海奇蚌,端得神秘莫测,美丽妖异。
他微微仰头,仿佛在看他。
确实诡异,可他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于是赵二八拿出准备好的小刀,刮他脸上的鳞。
这可都是妖身上的宝贝啊!
鳞片生刮下来后流出鲜红的血。
他展开一小方布,把鳞片拿小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接着又用小瓶装血。
做完一切,又盯了盯他头上的鼓包。
想要去摸。
一直没反应的小妖怪却往后退,不给摸。
还抬手摸自己的脸,很慢很慢地,说,“痛。”
他不是对疼痛没反应,只因灵智混沌未开,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反应。
赵二八哼了一声:“这只是你撞坏我东西的代价的,一部分。”
赵二八说着余光注意到一抹浅蓝,在小乞丐手背,比其他鳞片都要鲜亮精巧,看起来就与众不凡。
这绝对是个宝贝!
他越看越迷。
好东西,好东西!是他的!
赵二八像被迷住了神志。
拿刀一削!
可和其他鳞不同,它长在肉里。
小乞立即缩手。
赵二八本就是个狠心的主,他用力一挖,硬生生把鳞片撬出来。
他盯着看。
它通体透蓝,浑圆,似冰魄。
起初觉得很凉,很快就冻得没知觉,可还是不愿意放手。
一旁小乞头生冷汗,捂着流血不止的手,倒在地上蜷缩着。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赵二八拿着那鳞,见它软中带硬,说是鳞,更像一种茧。
放在鼻下闻闻,还有股令人口齿生津的异香。
他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既然妖怪身上都是宝贝,仙人吃了增长修为,凡人吃了也应该能延年益寿啊!
仿佛鬼迷心窍似的。
他一仰头,一口吞下它,未知鳞片滑到肚子里。
好冷!
牙齿都要冻掉了,他面色铁青,很不好受,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然后体温迅速回升,脸色恢复正常。
咂咂嘴,也没品出什么味来。
突然涌上瞌睡。
赵二八打了个呵欠,拿根极粗重的锁链将倒地昏迷的小乞往木桩上一锁,径自大摇大摆回屋里睡觉。
一夜无梦。
醒来神清气爽,出来发现小乞醒了,脚腕上系着粗重链子,正抱膝而坐,似乎在发呆。
而脸上的伤……竟然全好了?
反正摊子也没了,望着他,赵二八想出个挣钱的歹主意。
奇货可居。
赵二八拉他上街表演杂技,没事就抽血刮鳞,还不知弄从哪弄个破炉子琢磨修道炼丹,过着非人生活。
如此寒来暑往,辗转好几个城镇来到青牛镇。
某日。
“精彩,再来一段!”
路人拍掌大叫,人很多。
表演者是个看起来不大的孩子,他有着及肩的黑发。戴帽,蒙眼,短衣,看起来很瘦弱,却能举起数十斤的石锁,这是何等天生神力!
而后又表演吞剑,碎石,弄得身上血淋淋,初次看的人不忍,“这表演也太残忍了。”
有人说道,“无妨,这孩子昨日在此地表演过,弄得吓人,你看他今日不是好端端的站着。”
“接下来可是重头戏!”赵二八朗声。
他展开一个空木箱,把孩子关在里头。
手里拿着把长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
他先砍了个木条,又给客手里试了试。
客点头说,“是真的。”
赵二八拿剑要刺。
路人对旁边不忍之人说, “一会有血,你也别怕,八成是狗血。”
“真不会出人命?”那人语气游移不定,胆战心惊。
赵二八正举剑,从旁横插一道女声,“且慢。”
只见人群中站出个漂亮小姑娘。
额心点着红砂,头上扎着两个小巧发丸,身上着红色襦裙,看起来玲珑可爱。
赵二八见她穿着不俗,客气拱手,“不知何意?”
女孩看了那木箱一眼,轻瞥眉头,往前走,清脆悦耳的银铃轻响,是女孩身上的饰物。
她抬手随意扔给赵二八一个大大的银锭。
“我家师……小姐说不要那孩子再表演了,这是给你的打赏。”
赵二八捧过银锭,见真金白银,顿时满脸陪笑,“好好好,不演了!”
抱拳冲四周说,“不好意思了,诸位!”
众人抱怨散去。
赵二八不为所动,他们哪点打赏哪有这银子重,而且就那小姑娘视金钱如粪土的表现,这是大金主啊!
待回头想要巴结,却发现给银子的小姑娘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