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参观完真实的训练场面，浩浩荡荡一队人，辗转到会议室。
接下来是采访部分。
摄像、主持已经各就各位，运动员们也陆续到齐。
作为四大泳姿的代表人物，能做专访的运动员，在各自项目里，都是绝对的统治者——
林永林，刚刚崭露头角，是200m蛙泳亚运会记录的保持者；
福芳，在女子仰泳100m短池锦标赛上，斩获金牌；
孔定文，伦敦世锦赛，收获蝶泳1金1铜；
电视上的熟面孔，突然走进现实，作为媒体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可他们三人出现在眼前时，姜伊人和同事们依旧觉得挺震撼。
不论男女，肩宽腿长大高个，每个人都像一张拉到最饱满的弓，蓄着劲力，站在人群中，总有鹤立鸡群之感。
姜伊人觉得自己像只肉食鸡，挨个给长腿鹤们发采访提纲。
“一会儿要提的问题，都在上面，总局领导已经看过，大家放心回答，当然有些部分也欢迎大家畅所欲言，自由发挥。”
林永林年纪最小，带着莽劲问姜伊人，“我们真的什么都能说吗？”
姜伊人笑看他，“那要看你想说什么了。”
林永林挠挠头，“我想征婚……不不，是征女友。”
众人轰堂大笑。
林永林还在解释，“每天不是早课就是晚课，日子过得跟和尚一样，太无聊了嘛！”
张主任撇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福芳跟姜伊人眨眼睛，“这是我们队著名二傻子。”
林永林听见了，气哼哼怼她，“芳姐你刚才不是还夸——”
“你给我闭嘴！”
福芳抬手，一把捏住林永林的嘴，两大高个，挥舞臂膀掐起来的架势，就像要起飞的直升机。
众人正看得傻眼，周肃来了。
他敲门而入，会议室里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刚刚还打闹的人，瞬间收敛，垂手站在一旁，齐齐叫了声，“师兄。”
周肃点点头。
他的目光一视同仁，扫过队友，和现场的工作人员，略带歉意地对在场的人说。
“我迟到了，不好意思。”
从他进门，气氛就冷了，传说中周素不苟言笑，看来都是真的。
摄像和主持人赶紧说。
“没有没有，我们还没开始。”
连张主任也体谅他，“你训练任务重，能抽空过来就很不容易了。”
别人接受采访的时间有一个小时，周肃的主教练却只放他半小时的假，盖因他是明年奥运会多个项目的夺冠热门，在此之前，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国家财产。
姜伊人不敢耽误，把周肃的提纲递给他，见他一边翻看一边皱眉，她问。
“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周肃在椅子上坐下，忽然转头，“都是你写的吗？”
姜伊人一愣。
提纲里有问题，也有答案，这是很常规的操作。
尤其是政体名人，在官媒上的发言，动辄上亿点击率，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根本不容出错，所以，采访时为了避免受访者满嘴跑火车，节目组会提前为他们准备答案。
姜伊人以为周肃不了解采访流程，才有此问，可探头一看，原来真是答案写错了。
周肃十六岁进国家队，不是十四岁；
另外，他虽然从小在帆洲省队训练，大家就误以为他是帆洲籍，实际上，他是滨江人。
第一个答案就有两处明显错误，确实是她们的工作没做好，姜伊人心里一声哀叹。
“我是临时顶班，答案谁写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立刻改。”
不等周肃说话，姜伊人马上拿出一支笔，这时，正在调光的摄像师喊她。
“伊人，蹲一下，挡住光了。”
“哦。”
姜伊人刚蹲下来，转瞬觉得不妥。
就在周肃脚边位置，刚刚的平视一下变了角度，仰望的姿态，有点憋屈。
她很努力，在保持平衡的同时，尽量把腰板挺直。
“十四岁这里……还有籍贯，嗯……还有这里，你从二队进一队的时间点，也有点问题。”
一共两页纸，她先拿笔把自己这份订正过来。
“……还哪有问题吗？”
姜伊人抬头，公事公办的态度。
周肃垂眸扫了一眼，眉头松开的同时，眼神却很微妙地看着她。
姜伊人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周肃不咸不淡地说：“这些细节你竟然还记得。”
姜伊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那股火，一下被勾了起来。
他这话什么意思啊，他的履历，她门儿清，让前任念念不忘，他很得意是吗？
姜伊人差点脱口而出：你呢，五年前的约定，你还记不记得？！
幸好理智尚存，到嘴边的话，她又咽了回去。
天时地利都不允许她当场手撕这个国宝级渣男。
姜伊人看了看周围。
大家都在忙，对稿的对稿，打光的打光，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她才重新对上周肃的眼睛，很官方地笑了一下。
“我记性一般，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也都忘了。”
周肃看着她，表情不多，也不说话。
姜伊人：“你再看看提纲，有问题叫我。”
说完，也不去看周肃什么反应，直接起身，走出聚光灯范围。
好好的会议室，不大一会功夫，地面已经遍布线缆，蹲的时间久了，脚有点麻，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以防绊倒。
但此刻，姜伊人正需要分神，身体的不适，刚好冲淡心里的狼狈。
台前幕后，巨大的光影反差，让陷在黑暗里的人，可以获得一丝安全感，绕过摄像机，姜伊人抱臂站在监视器后面。
她这才敢去观察周肃。
为了今天的采访，他应该提前修剪过头发，两鬓寸短，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深邃。
刚刚开机，他向虚拟的观众席问好。
在统一着装的要求下，他穿了一整套队服，红白相间的颜色，拉链到顶，胸口一处，是五星红旗的红。
有国家背书，周肃整个人坐在那里，又端正又阳刚，根本看不出任何不良痕迹。
周肃按照提纲，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往后走，很快做采编的同事，就察觉不对头。
她偷偷摸过来，问姜伊人。
“周肃不是帆省的吗，怎么成了滨江人了？”
姜伊人看她，“所以，这份提纲是你写的？”
稿子递过去，采编大姐看着上面圈红的地方，脸上一阵尴尬。
“错了这么多吗？”
在姜伊人面前，她是前辈，做错事也不用跟新人交待。
“总局的资料那么厚，一股脑扔过来，我看不了那么细，有点小误差，很正常啦，反正，他们自己的履历自己知道，采访的时候，一边说一边就改过来了。”
“没事的，只要你别跟总编说，就没人知道。”
姜伊人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采编大姐看姜伊人不较真，笼络一笑，“我叫秦丽珍，体育频道的资深编辑，我记得你是今年的实习生，叫什么来着。”
“姜伊人。”
秦丽珍十分豪爽，“那以后叫你小姜了。”
姜伊人适时叫了声，“秦老师。”
秦丽珍明显很受用，身体往姜伊人身旁靠了靠，刻意压低声音问她。
“小姜，你跟姐说实话，刚才你蹲周肃跟前，呆了好半天，和他说什么了？”
这话让人不太舒服。
姜伊人故作不懂，“我们没说什么。”
秦丽珍：“怎么可能没说什么，周肃进屋后，只跟你说过话，后来，他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姜伊人：“我们就是正常沟通，周肃告诉我稿子有问题。”
“真的？”
“真的。”
秦丽珍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无脑，至少她不信姜伊人的说辞。
“周肃长得帅，身材好，热度比明星都高，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遇见真人，献个殷勤也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哈，小姜。”
秦丽珍一脸我都懂的笑容，就像融化的猪油，慢慢变得黏腻。
正好周肃这段拍完了，摄像喊下一位。
轮到林永林上场。
姜伊人冷淡致歉，“秦老师，我先帮福芳对稿了。”
等人走远，秦丽珍走到另一个同事旁边，哼笑一声。
“现在的新人，太会来事儿，哪像咱们当年傻乎乎的，什么心眼都没有。”
姜伊人当做没听到，专心看稿子，幸好福芳这份没什么问题，她低头做标记，完全没注意到福芳满眼的粉红泡泡。
那边，周肃做完采访，退到一旁，张主任找他聊了两句，话题围绕二队刘明晰。
“等他进了一队，应该会分到许主教练手下，到时候，你们是同门，你又是大师兄，多提着他，这帮猴子，没人压着就得上天。”
周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明白。”
“行，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回去晚了，许老头又要骂骂咧咧跟我要人了。”
周肃走时，并未特意和谁打招呼，眼神扫到福芳和孔定文，只是点了个头，长腿大步走过去，路过姜伊人身边时，连个眼神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