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见谢昌
这身铃铛,太招惹了。
如烟怎么也没想过,本应抢眼夺目的铃铛,如今却落荒而逃,一路叮当作响。
如烟来到舞姬歇脚处,却在推门进入时犹豫了。她是宴会舞姬,只能来这苑里,按她对徐明桢的了解,他必定会穷追不舍,紧随其后跟来。
如烟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趁此机会,说个清楚。但转念一思,此时徐明桢一时情绪上头,容易冲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还是等他冷静下来,再与他坦白的好。
这么一想,如烟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忽然记起,白天和如梦一起推门见到的破败之处。于是便循着记忆,来到偏门处,木门破旧虚掩着,门后是一条五米处便有个转弯的蜿蜒石道。
人总是会对未知产生本能恐惧。
白天时,只觉得这是一条破败荒芜,杂草丛生的石子路。到了夜里,黯淡无光之下,更添几分神秘的可怖气息。如烟壮了壮胆,不过是条暗道罢了,再艰险境遇都遇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条石道不算长,走到尽头是一个圆拱门洞,再往内是一间无光的暗室。
果然是废弃的屋室,正好,四下无人,进去先拆了这一身响铃。
如烟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如烟蹑手蹑脚,轻推屋门,门框残破,推开时还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夹杂着如烟周身动作的“叮当”铃声,在一片漆暗中尤其响亮。
如烟快速摸到屋内的桌角,拆下铃铛头巾与面纱,轻轻松了一口气,总算暂时是摆脱徐明桢那个见着就粘,逮着就不放的缠人精。
就在如烟准备换下这周身作响的舞裙,解下裙侧系铃时,突然闻到一阵青草香味,而后感受到一阵刺骨入身的寒意,她猛地抬头向屋内床边望去,不好!
如烟竟没察觉,床上有个黑影侧卧着,正饶有兴致地望向如烟。虽在一片漆黑中看不清人脸,但他的眼神中透着毒蛇信子般危险,那种气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啃食殆尽。
如烟被这恐怖阴森的寒气镇住,周身止不住颤抖,本能就想扭头赶紧逃离。可就在她转头一瞬,那黑影竟先一步行动,一手将如烟双手后折擒住,一手捂紧她的嘴。
如烟平日练舞,体型娇弱,若被一八尺男子擒住,体力上完全无法抗衡,是以一旦被束手捂嘴,只能就擒,无法动弹。
那黑影靠近如烟耳侧极近,耳语道,“美人别动,乖乖听话。”
说话间,手下力度又重了几分。
如烟一时之间,想动都难,只能任由他摆布。
那黑影侧耳细听,盯着屋外动静,不一会儿,便有人声走近。
“明明见到她往这个方向来,怎么就不见人了?”
如烟听声音,像是徐明桢。这时候,与其被不知底细的黑影男子掣肘,还不如让徐明桢找到,至少徐明桢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可这黑影男子,会做出什么事,如烟就不敢保证了。
如烟想到自己身上还有铃铛,只要轻微一动,便会发出声响,虽然被束缚,但腿脚还是可动,如烟便想挣扎扭动铃响。
黑影察觉到如烟的意图,下一刻发生的事,如烟都惊傻了。那黑影一下便咬住如烟耳垂,力道不大,但耳垂敏感易出血,一经咬住,全身颤麻酥软。
黑影见如烟被惊得脑袋空空,不知所措,反倒嘴角上扬,唇边几乎贴着耳廓,用仅有二人可感知的低沉声音,略带威胁的语气轻言道,“不想死,别动。”
无论在体力还是察觉力上,如烟霎时间都清楚,自己并非身后黑影的对手。不,别说对手,在他眼里,如烟似玩偶一般,不听话便折断。
如烟被这威压镇得不敢有所行动,只能眼睁睁任屋外的徐明桢,四下探查无果后,继续朝着石道向府外寻人。
如烟现在只恨自己,一脚不慎,踏入这豺狼窟。本以为能躲过明桢这一劫,没想到却把自己置入更危险的境地。
屋外恢复寂静无声,唯明月透窗照入。
如烟适应黑暗环境后,漆黑中也能看清周遭物件。
她略略抬眸,月光虽微弱,但足以看清黑影真容。不看不知,仅仅是俯看,黑影男子相貌也能从轮廓看出,竟还是个俊俏男子。看身形,约莫比如烟大几岁,周身散发着一阵淡淡青草味,她刚入此屋时,嗅到的气息便是他身上散发出。
此刻他正眼神犀利,望向屋外,透着狠辣与果决。若如烟再敢妄动,说他能即刻赤手掏心,如烟都毫不怀疑。
此时宜静不宜动,还是顺着他心思,哄他高兴,保命要紧。
“走远了。”
黑影犹如石像,盯了屋外数刻,听到连风吹叶动的声响都消散,一片静无杂声,这才一把将如烟往屋内床边推去。
“叮当”,如烟被这么一推,身上铃铛一响,原本寂静的黑暗,又被划破。
“竟差点忘了”,黑影男子从容中透着一丝戏谑,“还是个会步步生音的金丝雀。”
黑影男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套衣衫,丢到床边,“我喜静,把衣服换了。”
如烟知道,这屋内并无屏风遮拦,一览无余。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个舞姬,黑影男子想对她做些什么,根本无从抵抗。
唯今之计,只有服从。
如烟背对黑影男子,乖乖除下这一身响铃,光溜溜如剥壳鸡蛋。她取过床边衣衫,看着像是男子衣饰,虽然样式有些旧,但胜在干净,如烟着身以后觉得有些宽松,又用丝带系住,勉强能穿。
“不错,还算合适”,黑影男子坐在桌边,手耷拉在桌上,用一根手指骨撑着脑袋,散漫随意,像在欣赏换好衣衫的如烟,“现在,你可以老实交代了。”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上一秒还是和风细雨,这一刻,他的话中便透着杀机。黑影男子阴晴不定的态度,让如烟十分难应对。
如烟极想逃,她转身面对黑影男子,环顾四周,这屋子不大,四周无窗,只有入屋的一扇门做出入口,而黑影男子便正坐在正门处守着,硬闯是闯不过了,只能周旋。
如烟闭眼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处境,敌强我弱,自己只是舞姬身份,若他要了结一个舞姬性命,易如反掌。如烟必须找个有利的筹码,才能和他谈判,安全脱身保命。
但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是谁,他想要什么。
如烟换上一副素日里接待恩客的脸面,细碎漫步轻柔走到黑影男子身侧,伏跪在男子的膝上,抬头眉眼柔情道,“公子,你想让奴家,交代什么呀?”
男人嘛,软言细语,温玉在怀,又有几个可以招架?
黑影男子知如烟不愿老实交代,明显看穿如烟意图,脸色虽还带着笑,但眼里却透着刀,垂着的手抬起,轻捏如烟下巴,动作虽暧昧,话语却冰冷刺骨,“我的耐心有限,再不交代,就不用交代了。”
说罢,用手狠狠一甩,如烟整个人便被黑影男子甩到一旁。
如烟知道,黑影男子不吃皮相这套,只能改为立身正跪,恢复正常语气,“公子请问,奴必定和盘托出。”
“你叫什么?”
黑影男子见如烟配合,心情倒是松快,先问起如烟名字。
“回公子话,奴是采欢楼舞姬,如烟”,如烟做小伏低,卑微又尊敬回着话,只希望别再惹怒眼前这尊大佛。
“采欢楼?”,黑影男子若有所思,又问道,“寻你那人,又是谁?”
如烟内心纠结,不知是否应据实以告。对面是何人尚不清楚,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若把徐明桢拖下水,他大好前程实在不该毁在自己手中。
如烟决定搏一把。
她必须知道眼前之人是谁,才能知道是否对徐明桢有威胁。如烟抬着头,双目直视眼前黑影下的男子,“回答公子之前,还请公子表明身份。”
“有意思”,黑影男子倒没想如烟竟如此硬气,只觉有趣,“我叫谢昌。”
谢昌?
这名字好像听过,有些印象。如烟快速思索,这些年听到关于谢昌此人的传闻。
听闻早在慎国公世子谢洵出世之前,慎国公夫妇曾在灵香寺山下收养过一个孩子。但两年后,慎国公夫人便怀了孩子,也就是谢洵。谢洵不久便被册为慎国公世子,此后已鲜少有人记得,慎国公府还有这么一号人。
“原来是昌公子。”
如烟不知,为何谢昌会在此处,屋子并无上锁,不像是被囚禁。如烟看刚刚换上身的这身衣衫,像是谢昌旧物,推断他应是一直就住在此。
此处荒芜,久无人打理,荒草漫长,看样子,更像是……
遗弃。
“哈哈哈”,谢昌突然大笑,却又突然眼神暗沉,“已许久无人这么唤我了。”
“既然公子坦诚,那奴家便据实相告”,如烟想着,慎国公的大公子,与徐明桢应并无利害关系,实情以告也无不可,“寻奴那人,是昨日入京的徐家少将军,徐明桢。”
谢昌听到徐明桢时,如烟明显感到他一愣,而后表情迅速消失,恢复原来那份戏看众生的姿态,“昨日才入京,今日为何寻你?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如烟不想将往事和盘托出,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垂下双眸,“奴和他没有关系,奴不过一个舞姬,他认错人了。”
谢昌仍慵懒撑着脑袋,明显不信这套说辞,“哦?没有关系?”
如烟知他定然不信,只好补充道,“是,现在没有关系了。”
这是事实。
谢昌觉着如烟十分有趣,他不打算再追问下去,挥挥手,“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如烟松了口气,本想终于可以逃离魔掌,却像突然记起什么一般,在准备出门时,猛地回头,问道,“昌公子是慎国公府大公子?”
这么一问,明显戳中谢昌要害,他本还撑着脑袋的手指抟成实心拳,脸色骤变,十分冷漠,“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烟见谢昌神色不对,知道自己说错话,踩了痛处,立马四肢伏地跪下,“公子赎罪,奴家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
谢昌一听,心中升腾的恨意骤然消散许多,恢复平静,冷冷道,“谁?”
“柳,云,荷。”
如烟一字一句,清晰地将柳姨娘的名字道出。
她刚刚突然想起,今日来慎国公府目的,是伺机寻找柳姨娘消息。谢昌是慎国公府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比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如烟才斗胆,问上一问。
“柳云荷?”,谢昌虽住在荒废偏室,但慎国公府发生的大小事,他暗里都了如指掌,可如烟打听的这个人,谢昌却从未耳闻,“你确定是慎国公府的人?”
如烟眼神坚定,“奴曾亲眼见过,她身边跟着慎国公府的仆从。”
“你找她做什么?”,虽不知是何事,但谢昌能察觉出,如烟定不是普通舞姬,她身上有些秘密,在瞒着些什么事情。
“奴有些旧事,想当面问问她。”
看如烟神色,知定然涉及辛秘之事,谢昌也不再多问,“我不曾在府上听过此人。”
如烟知谢昌没有欺骗的必要,他说未曾听闻,必然是真。既如此,那柳云荷便有可能以假身份留在慎国公府,亦或者是,柳云荷的身份才是假的。
见如烟沉默不语,谢昌倒反而来了兴致,“但我可帮你,在府上打听一二。”
话音刚落,如烟眼神发亮,他是慎国公府的人,打听事情定然比自己一外人容易,只是,天下从不会有免费吃食,以及毫无所图的善心。
“多谢公子。”
如烟知道,谢昌定有所图谋,可自己一个青楼名姬,能有什么为他所图?
“今日你被我所救解了围,还穿了我一身衣衫,如今还需我帮你打听消息”,谢昌开始恢复起初那精明中带着算计的毒蛇姿态,“你想怎么谢我呢?”
果然,这就开始谈判了。
原本还跪在地上的如烟,心眼也不少,听这话后又瞬间换回素日训练时的迎客媚笑,双臂环住谢昌脖颈,顺势坐上谢昌大腿,眼如秋水蜜意浓,“奴家身无长物,不如就……以身相许可好?”
如烟并非真要以身报恩,不过是想探探他,到底想要什么。
谢昌见如烟凑到身上,知她在试探自己,也不气恼,臂弯搭着她柔如无骨的细肢腰,一手勾着她的下颌,顺着她的话,“只以身相许,怕是不够吧?”
在采欢楼里,这些恩客伎俩,如烟见得多了。如烟心中开始咒骂,头却贴着谢昌的肩,柔柔道,“那公子说呢?”
“我帮你,你自然也要助我,如何?”
如烟心中疑惑,助他?助他何事?如何相助?
“我要你助我,搅浑慎国公府这趟水”,谢昌看出如烟眼底的困惑,不再掩饰心中野心。
黑夜之中待久了,人总是容易暴露出原始欲望。但黑暗之中,也更容易交易成事。
如烟能猜出几分,谢昌要的,应该是世子之位。
但对谢昌而言,夺回世子之位,不过是第一步。
“好。”
如烟虽还挂在谢昌身上,却恢复认真神色,“只要公子能找到柳云荷,如烟全凭公子安排。”
“好,你先回去,我会再去采欢楼寻你。”谢昌心中已有所谋划,但今日不是合适时机,具体施行,还需再议。
事情一谈完,如烟便放开谢昌,从他身上下来,规矩行礼后,准备转身离去,却被谢昌喊住。
“等等,别忘了,你的舞衣。”
如烟此时倒是笑得自然真切,开着玩笑便推门而出,“留给公子做个念想,公子可莫忘与如烟的,易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