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都廷议
厅门让人从外面推开,涌进来一群人,当中是一名穿着华丽锦衣的青年,素鸣衍看到站在青年身边的纳吉若兰,脸色沉了下来。
“若是不用羽嘉总督府出钱,在上唐峡筑城又归羽嘉总督管辖,苏盖文没理由不同意。”
素鸣衍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真想让她先去羽嘉待着。但是阿黛、采儿这么说,只是气话,气他今日在大殿里没有对大婚的事没有一点推脱,真要答应她们,准没好脸色给他看。
素鸣衍不知道叶明琛是何许人也,但是内府司所委派的典签是约束封爵王族的重要筹码,叶明琛这人的身份背景不会太简单,所幸江采离、尤溪、阿黛都各安其位,分别出任王府待领、侍卫统领、女官长三职,倒是巫弥生出任守备将军,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是出自摩揭伯岑的安排。
“封邑之地,荒芜人烟,你们先去能做什么,明天与青菱都随我进宫见母妃。”
素鸣衍从长照宫出来,就精疲力竭,不愿再去敷衍叶明琛、巫弥生两人,陪他们喝了一盅茶,就起身送客。此时不能与巫弥生太生分,但又怕江采离、尤溪他们不知好歹,与巫弥生过于亲热,摩揭伯岑将巫弥生安排在他身边,自然是对他严加控制。
在地形复杂的山地驱逐荒兽,龙骑营的将士还比不上楼迦罗武士,所能依仗的高手中,以巫弥生、尤溪、千贺长琴的修为最高,但是这三人都随素鸣衍留在帝都,素鸣衍倒想先去羽嘉帮忙,等来年仲春再赶到帝都完婚也不迟。
“偎红楼是苏颜家的产业。”叶明琛侧了侧身说,苏颜家是青岚第一家族,不把毫无希望登上帝君之位的六殿下放在眼里,算不上什么大不了事情。六殿下如此礼遇一个乞丐般的少年,让他心里十分不快,从进偎红楼起,眉头一直皱着。
“无妨,到羽嘉就藩,总不至去碎叶看望四哥还要遭那巨石覆顶之灾。”
素鸣衍返回青岚之前,在迦南军任监军使,迦南储君原明浩是迦南军名义上的主帅。素鸣衍看不出原雪柔与她的兄长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明艳的容光灼人,素鸣衍禁不住目光在她绝美无暇的脸上停了一瞬,与她的目光相接,听到身边檀那界明的嗤笑,才回过神来。接下来的廷议,素鸣衍倒有一半心思在她身上。
廷议之后,素鸣衍依例到长照宫请安,长照妃不满足昨晚的相聚,让他整个下午都留在宫里,用过晚宴才回到驿馆。
“教宗是相当自负的人,心中必有疑虑,想必极想与你见面,推脱不过去,小心些就是,事已至此,我就不信他的妖目能颠倒乾坤。”
素鸣衍正式受封羽嘉郡王,虽然封邑是荒僻的地方,但他是封爵的六殿下,客居驿馆,每天前来拜访的官员也不在少数。素鸣衍没心情在这个时候广结人脉,但是江采离、方镜川离开帝都之后,也没人帮他打发这些事,素鸣衍只得尽量少的留在驿馆里。
素鸣衍看了一眼巫弥生,问道:“你认为呢?”
四年的时间,能让一个人有很大的变化,素鸣衍见巫慕丹这样,倒也不为自己这些年竟变成另外一个人有什么感慨了。
“城池还没建起来,巫弥生去羽嘉也没兵可带,筑城需要护卫的话,向苏盖文借调聂鲁达,巫弥生可以随我们一起去羽嘉。”
六殿下的惶然,众人都没放在心里,眼睛多为善意的笑。好在名义上的兄长只有檀那界明一人留在帝都,帝子储君二殿下在秦山,其他人都在各自封邑,不奉召不得归帝都。
檀那界明哈哈一笑,说道:“六弟归来,迦南的雪柔郡主今日也到殿上辞行归国,想六弟在迦南尽阅佳色,或许及不上雪柔一人呢。”最后一句话低声说出,但是这有害两国邦交的放肆之言,落在身后的左右卿耳里,都禁不住大摇其头。
摩揭伯岑又说了一些事,才起身离开,素鸣衍站在侧门廊檐之下,望着那乘隐入夜色里的普通马车,轻轻叹了一声,才发觉背胛都湿透了,让夜风一吹,有些冷。江采离、方镜川、尤溪等人在外室的明堂等候,他们可不知道六殿下的煎熬,摩揭伯岑的夜访,让他们内心有种控制不住的兴奋,若能得摩揭氏的支持,六殿下就有一争帝位的实力。
叶明琛本以为苏颜澹身边的女子是楼里的妓|女,听六殿下这么说,脸色大变。巫弥生还从容不迫的坐在那里,尤溪则剑拔弩张的站起来,微微透出的气息却让人感激到强烈的杀机。千贺长琴解开穿在外面的青衫,露出里面特制的红鳞魔皮甲,一对羽翼闪着玄铁一样冰冷的光泽。
“既然先生这么说,我就在羽嘉筑一座百里之城。”
“巫将军有意与我们一同去羽嘉,殿下的意思是……”
尤溪摊开地图,指着羽嘉、下资之间的一点,说道:“殿下上次这在上唐峡遇刺,下资到羽嘉只有一条道,上唐峡就在这条道上,离下资城有三百里。”
王府众臣以典签叶明琛为首,虽然说大家都不把叶明琛放在眼里,但在帝都,在内府司的眼皮子底下,表面的工夫还是要做足的。给慕昭云敬酒一事,当然也要叶明琛领头。叶明琛心里不大情愿,酒杯拿在手里,斜着身子也不去看慕昭云,说道:“日后同在六殿下帐下效力……”想了半天,没想出一句恭维的话,一口饮尽杯中酒,说道,“我先喝了。”
素鸣衍凝视着摩揭伯岑的眸子,猜不透他话里的真实意愿,摩揭家为帝都的三大家族之一,休屠郡完全被摩揭家所控制,摩揭伯岑难道只是希望为摩揭家再增加一座城池。就算在羽嘉筑一座百里之城,荒凉之地的城池,又怎么比得了繁华之地呢?
檀那界明的这句话落在旁人的耳朵里,都免不微微皱起眉头,素鸣衍淡淡笑道:“四哥若是羡慕,可以向父皇请行。”
“筑城是镜川的职责,叶明琛有权过问,但是他更应该留在帝都为殿下的大婚忙碌,他没理由先去羽嘉。”
“今日你来侍寝。”素鸣衍伸手过去拉她,让她转身躲开,阿黛、采儿也起身离开,看情形今夜没人愿意留下来陪他。素鸣衍没有进帝都之前的惶恐不安,心里只想着如何才能脱离摩揭伯岑的控制,于修炼之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听了叶明琛冷冰冰的语气,巫弥生眉头微皱,尤溪想起方镜川当初的遭遇,微微一笑,心里想:等到羽嘉自有你的好日子过。千贺长琴自然晓得此时的六殿下只是韬光养晦,想要平静的渡过在帝都的几个月,对叶明琛的忍认也只止于帝都,冷笑着不作声。
当年素鸣衍到迦南为质,这雪柔就是到青岚为质,素鸣衍归青岚,雪柔自然也要归迦南,想那雪柔初入青岚才十四岁,此时业已长大成人,素鸣衍常听人说雪柔郡主如何的天姿国色,却从未见过一面,没想到今日她会来殿上辞行。
摩揭伯岑望着琉璃窗,目光幽远,淡淡的说道:“千里为郡,燕云荒原绵延五千里,可是太荒凉了……”
素鸣衍想起一事,担忧的问:“叶明琛会不会也要先去羽嘉?”此次筑城的规模要远超内府司的预算,势必会遭到非议,若让叶明琛太早知道,可能会有阻碍。
燕云山的绝岭山巅绝不是普通战士可以在上面作战的地方,若不是算上亡国灭族的大事,就算以帝君的权威,也无法调动天榜人物,素鸣衍真猜不透摩揭伯岑的念头。
素鸣衍在帝都无所事事,秦山方面的战事此时也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要通过裔天商队才知道白术、岐伯、藏金他们在秦山的消息。攻占荆门城之后,秦山的防线已经恢复到一年半的状态,青岚与迦南都想将高丘作为两国的缓冲,不大可能联合起来向高丘地区进军。
婚期还远,要等到明年仲春,除了到长照宫请安之外,此外只有羽嘉的事让素鸣衍烦神。摩揭伯岑所选的筑城地址十分险要,那里生存着大量的荒兽。
“哦,”素鸣衍回过神来,“这样啊,你与方镜川先去羽嘉也好,大婚啊,呵呵……”素鸣衍想起对他冷若冰霜的纳吉若兰,轻笑起来,“我会早日去羽嘉的。”
六殿下封爵羽嘉,封邑羽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素鸣衍代檀那隆城宣读秦山战事的奏章,听了一番勉励,接下来就议封邑之事。羽嘉郡只有一座羽嘉城,去羽嘉就藩,就要筑新城,新城筑成之前,可暂居帝都。
心里想着,耳畔响起一阵环佩轻击的悦耳响声,迦南的那位质子上殿辞行了,素鸣衍倒不知道檀那界明眼里的佳人是何等的天姿国色,禁不住回过头去看。
“我听说纳吉家与苏颜家之间有些龌龊?”
“我过来求六殿下一件事。”苏颜澹往前走了一步,为尤溪、千贺长琴杀机所迫,竟不能进得太近。
何时离开帝都,内府司方面没有大问题,到长照宫请辞,却挨了一顿训斥,素鸣衍见阙氏如此关爱他这个假冒的六殿下,心里略有惭愧,退了出来,再也不提早日去羽嘉的事情。秦山战事临近尾声,白术统领的乡勇步甲解散,以裔天商队的名义从狩猎者中招募了大量的人手,由白术、岐伯、藏金领着先去羽嘉了。素鸣衍留在帝都也没事做,整日留连妓馆酒肆,也不负檀那明河荒淫无度的恶名。淡出众人视野许久的巫慕丹此时又有了用武之地,素鸣衍感觉到巫弥生有些看不起他的这位族兄,此次回到帝都又特意将他召到身边,可惜还没有正式开幕,无法授给他正式的官职。
素鸣衍脸色微沉,看了叶明琛一眼,默不作声。
尤溪苦笑道:“殿下这么说,尤溪更不敢藏私了。”
“六殿下……”
素鸣衍回过头看那人,衣裳褴褛,污垢覆面,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
“苏颜澹,苏颜士吉的幼子……”巫弥生的声音恰好让素鸣衍听见,“你日后的王妃,与苏颜澹可是一对恋人。”
素鸣衍从不奢望这些消息能瞒过摩揭伯岑,他甚至担心身边有摩揭伯岑安排的人手,对尤溪、江采离、白术、方镜川等人无法给予完全的信任。
素鸣衍松了一口事,还真怕事情坏在叶明琛手里。不管怎么说,王府典签官都是套在封爵王族颈脖子上的绳索。日后王府的钱粮用度从商队,但是叶明琛有秘奏之权,不能将叶明琛摆平,总有缩手缩脚的感觉。
“在上唐筑一座关城也用不了多少金铢,那就让江采离打通关节,先在上唐筑关城,我们也争取早日去羽嘉。”
素鸣衍笑道:“我何曾骂过你?既然你要昭云敬你酒,日后你就不能藏私。”
苏颜澹脸扭曲着,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尤溪大感不妙,不待他有所动作,一道幽昧的光从苏颜澹的那群人中掠出,射入素鸣衍身体,只见素鸣衍微微一震,就僵立在那里不再动弹。尤溪、巫弥生、千贺长琴没有想到苏颜澹当真敢当众下毒手,抢出来,盛怒之下手下不再容情。尤溪拔出焰口刀,划过一道火云般的光瀑,将那名装成武者模样的术士劈成两半,千贺长琴两翼开阖,如千剑刺出,所刺之处,射出一蓬蓬鲜血。巫弥生直抢苏颜澹,给左右两名武者挡住,双臂怒展,释过两道青色气劲,将两人震飞。若是让人在他跟尤溪、千贺长琴面前,将素鸣衍刺杀,他惟有一死可谢先生,盛怒之下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有紧追苏颜澹不放,他退到素鸣衍的身边。素鸣衍魔武双修,对术法的抵抗力更强,他相信心灵攻击还不能致素鸣衍以死地。
慕昭云坐在素鸣衍的身边,又是惶恐又是感激,将这几个月来的落魄经历跟众人细说了一遍。父亲慕天华临死之前,就要他日后到六殿下门下谋个出身,与乡勇步甲合兵之后,慕昭云护送父亲的尸体回乡安葬。等父亲的后事安排妥当,慕昭云才回到塞勒冈防线,素鸣衍已与尤溪等人返回秦山城。慕昭云追到秦山城时,素鸣衍却离开秦山城了。
素鸣衍迎着摩揭伯岑深邃的目光,内心禁不住有些慌乱,说道:“摩揭先生安排我去羽嘉就藩,不会只是远离帝都这么简单,但是封邑只有一城之地,想来对摩揭家没有特别的用处,摩揭先生是想……”
青菱娇声说:“阿黛、采儿是要封夫人的,我只是女侍,进长照宫做什么?”
“燕云盛产铜铁秘银精金,都是中陆急缺的金属,还有盐岩,都可以补日后不足,此地是燕云荒原的东南隘口,在此筑城,方便进出燕云荒原。”
“六弟在迦南住了几年,可尽阅南国佳色?”
遭遇赤肌鬼之王的那一战,父亲组织起来的狩猎者团队伤亡很大,为了抚恤伤亡的狩猎者,慕昭云在秦山城耽搁了月余,将父亲一身积蓄下来的财产散尽,才赶到帝都来。到帝都之后,却打听不到六殿下的府邸,盘缠用尽,又不屑做强盗,只得沦落到在妓馆门前出卖苦力做脚夫。
素鸣衍在室内练丹力直至天明,今日是他第一次进帝宫参加廷议,不敢马虎,想到檀那明河在此之前也没有参加廷议的资格,素鸣衍心里也没有昨夜那般紧张。江采离、尤溪、方镜川都没有进大殿的资格,但素鸣衍都将他们带上,让他们在殿下等候。除了摩揭伯岑之外,殿内群臣都是陌生的面孔,应该认识的人,素鸣衍都在绣像里见过,但是殿下济济一堂,要一一辨认,倒十分困难,常有人向他颔首致意,素鸣衍却要过一会儿才能分辨他应不应该认得此人。
素鸣衍抬头看了看煨红楼的金字招牌,可惜阮阿蛮无法将背后双翼收进身边,不然每次让她跟着出来,舞姿要比煨红楼的头牌姑娘还佳,正这么想着,门口乞丐堆里走来一个人,尤溪警惕的站到素鸣衍的身前,煨红楼门口的护卫大声喝斥,要将那人赶到乞丐堆里去,免得冲撞了衣裳华丽的贵客。
“让贺兰天湖的水流入燕云荒原,燕云荒原就不荒凉了。”素鸣衍想起素鸣苦修在经院里所说的话来:千年之前,燕云还不是如此的荒凉,曾有十数条河流从燕云山的西北之巅流出,流经燕云之原,顺着地势进入伽南境内,一直与南边的布列楚河合流。当年横贯燕云中部的楚布河,便是布列楚河的正源。羲人始祖在奔雷原上,利用神赐之力,筑起万丈冰坝,将燕云山西北山巅的溶雪之水都挡在燕云之外,从那之后,此地日益荒凉,燕云之民迁出荒凉之原,燕云古国也成历史遗迹。
素鸣衍点点头:“封邑定在燕云隘口,在上唐筑城,就只能用羽嘉总督府的名义。苏盖文那边能不能通融?”
今日意外遇到慕昭云,慕昭云又表示追随之意,让素鸣衍满心欢喜,哪会介意细微的不快?素鸣衍为慕昭云介绍巫弥生、巫慕丹、叶明琛等人,又让他们上来给慕昭云敬酒。狙击赤肌鬼之王那一战,慕昭云就为六殿下的风骨所折,这才寻到帝都来要投到六殿下门下效力,能得到这般的器重,却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素鸣衍将身前的酒案推开,站起来说道:“苏颜兄弟,怎会想到将我的王妃也一起邀来助兴?”
叶明琛不像尤溪、千贺长琴、巫弥生那样能从脚步声里听出很多的细节,听见一群人走进他们包下的别院,眉头皱着问一旁的酒侍:“不是没叫歌舞伎吗?”
素鸣衍在迦南时,摩揭伯岑并没有干预过他的行止,但是素鸣衍摆脱不了深受他控制的感觉,素鸣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还远没有到挣脱摩揭伯岑控制的时候。
“苏颜公子……”叶明琛认得突然闯进来的青年,站起来招呼,“六殿下在此饮酒,你可是闻讯过来助兴?”
“从下资到羽嘉有六百里路,都是无主的荒地,你去羽嘉就藩,十里筑城也是筑,百里筑城也是筑,总之不会有人与你计较。此次在秦山,听说裔天商队敛了很多横财,总不虞缺少筑城的钱。”
两人抛开这个让大家都不轻松的话题,素鸣衍将今夜在长照宫的见闻细细跟摩揭伯岑说了一遍,即使素鸣衍晓得摩揭伯岑必有其他途径知道详情。
尤溪举起酒杯,笑盈盈的望着慕昭云,说道:“离开秦山郡,殿下时常提起你,派出人手寻你,久寻不至,连累我挨了殿下好几顿骂,这杯酒该是你敬我的。”
慕昭云在荆门就见识过尤溪的绝世身手,听六殿下这么说,赶忙从坐席上爬起来,走到尤溪坐前,就要拜下。尤溪伸手散出一道气劲,将慕昭云欲要下拜的身子托住,说道:“日后为袍泽,相互切磋自然不敢藏私。”侧身对素鸣衍说道,“尤溪本不该违背殿下的意愿,但是昭云日后在武技上的成就应比我高,我想巫将军也有同感。”
自己在羽嘉大展手脚之际,摩揭伯岑绝不会想迦南时放任自流。素鸣衍无法明目张胆的架空巫弥生,更何况巫弥生也不是那么容易架空的人物,到羽嘉后,最需要防备的不是那位典签叶明琛,而是巫弥生,但是江采离、尤溪、方镜川等人对巫弥生会有多少戒备之心?素鸣衍无法将他对摩揭伯岑的敌意告诉江采离等人,这一切都要他一人小心筹划,今后真是一段累人的人生,素鸣衍想来不由的感慨万千。
檀那界明封邑在碎叶,他在帝都是因为被牵涉进素鸣衍在碎叶遇刺之事。素鸣衍知道碎叶的遇刺出自摩揭伯岑的安排。素鸣衍望了一眼檀那界明,心里想:碎叶遇刺早就成了一桩悬案,檀那界明早就可以返回封邑,他还留在帝都,大概是在帝都更方便联系群臣吧。
“摩揭先生选的好地方,上唐已经够荒凉了,新城离上唐还有两百多里,又不是下资前往羽嘉的主道上,没有商税、田税,日后拿什么来养活大家?”
檀那界明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明河这些年未见,言辞变得这么锋利。话里藏锋,暗示他的嫌疑迄今还没洗脱。
偎红楼是帝都屈指可数的妓馆之一,洗漱很方便,等慕昭云洗漱出来,酒刚刚温好。素鸣衍走下坐席,挽过慕昭云的手臂,不让他拜下来:“我让人去找你们,一直没有消息,想不到你也到帝都来了。”将他引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将温好的酒斟满他身前的杯子。
“直接在这里筑城,难度是大了一点,所需物资都要从羽嘉或下资转运,路途遥远,内府司所拨的两百万银币远远不够,若能在上唐峡筑关城,然而从上唐向里筑路,物资也可以先囤在上唐,耗费兴许能低一些。”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徐徐展开,上面所画是羽嘉的地形,峻衡山西麓、燕云荒原将羽嘉郡挤成一道狭长的通往迦南青叶郡的通道,地图上有些用特殊颜色所做的标识,素鸣衍为筑城的事,对羽嘉的地形也有些研究,自然认得标识所代表的含意:“摩揭先生想在这里筑城,此地偏离羽嘉与休屠之间的道路……啊……”素鸣衍看出来了,“在这里筑城,控制出入燕云荒原的隘口,摩揭先生意在燕云荒原?”
江采离见他脸色不善,只当是叶明琛在场,等叶明琛、巫弥生走后,说道:“封邑的事有了结论,我想先去羽嘉筹备,镜川出任城守,真是再好不过,筑城的事应由他出面,内府司为筑城拨两百万银币,足够前期所用,还要让叶明琛早日将这笔钱从内府司调出来,只是我们走了,大婚的事就无法替殿下操心了。”
素鸣衍挥了挥宽大的袖子,将挡在身前的酒案卷到一旁,满案的酒菜滚了一地,素鸣衍冷声说道:“我们走。”当即就将挡在门口的那群人走去。
“且说来听听。”
这边商议结束,回到内宅,阿黛与采儿也想先去羽嘉:“殿下留在帝都完婚,我们在这里做什么,碍手碍脚的,还妨碍殿下与王妃培养感情。”
内侍唱诺,帝君登上玉墀,素鸣衍与众人一起稍摒呼吸,招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檀那锡陵,心想:从下面望上去,确实添了几分威严,难道这个位置就值得添进去千万人的性命?
“啊,”素鸣衍一直让人寻找慕昭云不得,想不到他也到帝都来了,几个月不见,竟变成这般模样,“你怎么在这里?”走过去挽过慕昭云的手,“先进煨红楼洗漱一番,然后再说这几个月的行踪。”
素鸣衍第一次出羽嘉时,就是在上唐峡遇刺,巫弥生相信他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巫弥生在驿馆等候,与他同时等候的还有一名中年官员,他就是今日廷议上宣传的王府典签叶明琛。
素鸣衍挥了挥手,说道:“要是你说错了,我只当你偷懒不愿再教一名弟子。”
“确实如此,不然与苏颜结亲,也不比与帝室结亲差。”
素鸣衍微微一笑,侧头看了叶明琛一眼,问道:“帝室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叹了一口气,“帝室的威严早就零落了,连阿猫阿狗都欺到帝室的头上。”走到堂上,盯着苏颜澹,说道:“你既然求我将若兰让给你,为何不敢一个人见我?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还是想用这些人强迫我答应?”
素鸣衍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我在帝都是没什么名气,我们在此坐了大半天,也不见主事的人出来招呼一声,也难怪你打听不到我的住处。”
“雷云兽虽然是先生做的手脚,干系却完全推到教宗头上,我有理由不去见他。”
慕昭云不明所以,但见尤溪、千贺长琴等人这般模样,也知道闯进院子来的是不速之客。
“上唐峡?”素鸣衍皱着眉头,“这个地名很熟悉啊?”
素鸣衍可不敢随便让巫弥生离开他的视野,既然摩揭伯岑要利用巫弥生控制自己,那就将巫弥生一直留在身边好了。
慕昭云略有遗憾,向尤溪拜了拜,敬了杯酒,坐回原处。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群人正往这边走来。素鸣衍眉头微皱,这里是偎红楼最幽静的一处别院,给慕昭云接风,没打算叫歌舞伎助兴。这一群人脚步低沉有力,尤溪早就警觉的将身前的酒案推开,千贺长琴站起,走到素鸣衍的身后,巫弥生微侧着身子,盯着虚掩的厅门。
六殿下在帝都没有府邸,随侍、女眷暂居驿馆,帝都的大小官员无人不知,但是慕昭云打来问路的人都是平民百姓,又怎么知道六殿下的下落?素鸣衍这么说,心里有些不愉快,慕昭云在门口说破他的身份,在场有许多人听见,偎红楼的主事人也一定知道六殿下进楼来寻欢作乐,竟然没人出来招呼一声,确实有损威名。
内府司任他为羽嘉郡王府典签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眼里的六殿下与传闻中的六殿下毫无二样,整日流连妓馆酒肆,荒淫无度,叶明琛从内心愈发看不起这位刚刚成年的王子。
初春的季节,素鸣衍穿着华服锦袍,不觉得有丝毫的寒意。巫慕丹脸颊瘦长,相比四年之前,多了几分坚毅,跟素鸣衍一样,腰间挂着一柄长击刀。六殿下在碎叶城遇刺之后,就出质迦南,巫慕丹没能随行,返回族中再次受到冷落,再次回到六殿下身边,已不是当年的纨绔子弟。
“六殿下想必听过我与若兰之间的事,我想六殿下解除与若兰之间的婚约,偎红楼里多的是天姿国色的女子,六殿下看上谁,尽可以说来。”
“六殿下,小民慕昭云。”
“六弟真要去羽嘉,那可以荒凉之所,翻那些地方的土疙瘩,也找不到让六弟喜欢的佳女子。”
素鸣衍知道江采离、尤溪、方镜川都在外室的明堂等候,但是此时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再编一套说辞,便让人将那幅记录羽嘉地形的卷轴递给他们,自己先回屋静思了。
摩揭伯岑望着素鸣衍,说道:“作为神裔之族的羲人,族人从未超过千数,倾青岚之力,也未必能攻下奔雷原,要破开贺兰天湖的冰坝,让楚布重现于世,就要与羲人为敌,攻下奔雷原才行……”摩揭伯岑轻笑起来,“青岚与我同列天榜的人还有七人,等你能调动这些人物,或许有攻下奔雷原的可能。”
“我若是不答应呢?”素鸣衍斜着眼睛看纳吉若兰,心里想:纳吉若兰如此任性,换了真正的檀那明河,早就有了灭纳吉满门的念头。虽说帝权在琉大帝之后就日益没落,素鸣衍却不相信苏颜澹有敢让自己横尸偎红楼,就算他有这胆子,也要这实力才行。
“殿下若是答应,这些人自然是来为殿下助兴的。”苏颜澹轻蔑的说。倒是一旁的纳吉若兰一脸诧异,她没想到苏颜澹将她秘密约出来,竟然是到妓馆来强迫六殿下解除跟她之间的婚约。
素鸣衍将这样的美事谢辞了,他现在留在帝都毫无作用,还不如早去羽嘉暗蓄实力。内府司拨付两百万银币为筑城费用,新城为王族封邑,官吏皆由内府任免,出乎意料,方镜川不再担任典签,改任新筑城池的城守、巫弥生为新城守备将军,郡王典签由内府司官员叶明琛出任,城守、守备将军要受羽嘉郡总督府与郡王典签的双重辖制。
江采离在信里写道:“从上唐峡至燕云隘口,凡二百二十余里,多丘岭深壑,虽有聂鲁达率龙骑营相助,奈何路途不通,筑城之前应筑路,募民夫万人,然而沿途荒兽走没,强横者狮虎兽、蜥龙、猛鹫时常见,其外还有大群的魔羯、土狼等,需用武力驱逐之。龙骑营将勇凡五百余,不足用,需调白术、岐伯、藏金到羽嘉。”
摩揭伯岑轻叹了一声:“教宗那里,还是少去为妙,他虽然不比帝君、帝妃那么熟悉你,但是教宗有一双妖目,保不定他会看出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