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枫林小镇
一盏昏黄的烛光把男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着。
那影子淡得像一缕烟,在古木板壁上游来游去。
小楼上女人的呻吟如泣如诉,夹杂着风雨声,全灌进男人的耳里。
顾凡呆若木鸡,这个姿势他保持了很久,似乎已麻木。
雨越下越密,连屋檐上的水珠都串成了线。
“这他都能忍?”
风雨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尖声尖气的,但一听感觉上应该是个男人。他在一阵笑声的间隙补充了一句,“我佩服他。”
“一个窝囊废而已。”
另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不以为意,不屑地说道。
这个小镇住着二百余人,每个人的声音顾凡都耳熟能详,这两个声音显然是陌生的。
这家旅馆也几乎尘封,若不是今日来了两个客人,顾凡自己都忘了这是一家旅店。
当然,他的记忆也确实不好,他就想不起一件完整的事情来。
顾凡的心像灌了铅,脸上写满了痛苦,屈辱,还有愤怒。
来的客人不是这两个,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他再熟悉不过了。
女人叫马若兰,三天前还是他的女友。
而此刻,在那狭小的楼阁中,在那昏黄的烛火摇曳下,她的肌肤如丝般柔滑,恰似刚去了壳的鸡蛋,晶莹剔透,她扭着腰肢,正对着一个胖乎乎的眼镜男搔首弄姿,犹如一朵盛开的妖艳花朵,尽情展示着她那傲人身材。
顾凡对她的喜爱是发自肺腑的,整个青春也围着她打转了,以至于没了学上,只得开起了这样一家尘封的民宿——枫林小馆。
当然,他对马若兰的付出也不是颗粒无收的,至少曾经博得过马若兰男友的殊荣。
这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冠名,个中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马若兰就是把他当做拎包、跑腿的小跟班而已。
几年下来,别说亲热,即使手指不小心触碰一下,她都会用洗手液洗上半小时,再喷上一瓶香水;面对面说上两句话,她都要把口认认真真地漱一遍。
马若兰嫌弃他,这他体会得到,毕竟他只是没有完整的记忆,不是传闻的那样傻。
“我们在一起吧。”
那是马若兰三年内结束了第十九段感情的时候,没有上一段那样哭得歇斯底里,也没有上上一段那样涕泗横流。她很平静,一丝丝异常举动都没有,若要是有,那没有比这句话更大的异常举动了。
顾凡糊里糊涂地成了她的男友,羡煞旁人,一时风光无限。
半年前的一个夜晚,顾凡为了马若兰,跟隔壁班一个叫苏山的混混结仇。
某天,那混混召集三十几个黄毛小子在操场堵住顾凡。
“小子,显你能耐是吧?”
苏山中指顶在顾凡的额头,那架势似乎是要把顾凡的额头点成观音菩萨。
闲话没说两句,那群小子趁人多势众,乌泱乌泱地就压了过来。
顾凡先下手为强,一手折断了苏山的中指。
“啊哟!”
苏山疼痛难忍,哪顾及得了面子问题,一个劲惨叫着,狼狈至极。
“放了山哥!”
那群小子人手一根棒球棍,倒也不放弃苏山这丢人模样,虚张声势着,谁也没有要做出头鸟的意思。
“饶命,凡哥,凡爷!”
顾凡一用力,苏山更是疼痛难挡,脸上的汗水涔涔掉着。
后来,见乞求无望,便向众小子嚷道:“谁特么杀了他,我奖励一百万”
“两百万”
“三百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黄毛马杀鸡率先冲上来,其余的争先恐后压上来,都怕三百万不胫而走了。
一阵乱斗,一群黄毛在地上惨叫打滚。
“这点能耐我还真有。”
顾凡理一理破烂不堪的衣领,拂衣而去。
第二日,顾凡就因为打架而名噪一时,也因为斗殴而被校方开除了。
“啧啧啧”
顾凡走出校门的时候,苏山卷着舌头挑衅,手指上缠着半斤纱布。
“不念就不念,书有什么好念的,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就是福。”
奶奶目光慈祥,驼着背在院里浇着花。
爷爷把钥匙往顾凡手里一塞,着急忙慌往外走。他走路总是偏着头,因为他的一只眼是瞎的,常年流着脓。不过一点也不耽误现在他三步做一步往外蹦。
这架势,爷爷大概是要去村口找李老头下棋了。
李老头棋品很差,走一步悔三步。爷爷棋品更差,可以把一盘快要将军的棋悔到开棋,也可以一把掀翻在地上。在他的世界里,只要不被对方叫出“将军”就意味着没有输,只要没有输就永远抬起头做人。
两人凑到一起,纯属是无奈之举——没有人愿意跟他俩玩。他俩还有个要了命的共同特点:瘾特别大。
有顾凡这个闲小子帮忙照看民宿,他今天要大杀特杀了。
小镇完整地保持了古典韵味。所谓古风,无非就是没电、没网、没通讯。民宿生意惨淡,窗户上都爬满了蛛网,跟屋后的枫树一线牵,风一吹,那蛛网跟封条一样地飘着,在落叶里免不了一片萧瑟。
每每这时,就会不由地想起校园的美好生活,想起老师同学,以及那个遥远的,也是不再可能的大学。
再次见到马若兰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马若兰冷冰冰的语气通知他去参加聚会。
顾凡到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同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整个大厅的布局也是喜气洋洋。彩色的气球挂满整个墙壁,黑板上写着“再见,我们的青春!”
顾凡虽做了精心打扮,但与之在座的各位一比就败下阵来。他的一切无疑用一个寒酸来形容。一件破旧的牛仔裤已经洗得膝盖都破了,这倒还好,当做潮流穿,那个奶奶剪的锅盖头就像一块梯田一样,参差不齐。
“费那钱,上什么发廊。”
奶奶说是得意自己的手艺,其实就是心疼钱。
顾凡每次都是让每个细胞去抗拒,又强迫让每个细胞去接受,奶奶对他的爱,让他不敢说出那个“不”。
同学们都喜笑颜开,装作大人模样互相嘘寒问暖。只有顾凡就像透明的一样,除了小胖王永象征性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没有一个人,甚至一个眼神。
王永是他的同桌,跟他密切也不为其他,仅仅是同为差生,给了王永亲切感。所谓同病相怜,尤为更胜的是还病得更重,他的倒数第一,是断档式,是倒着望尘莫及的,这无形中给了王永傲娇的资本——“虽然都烂,他跟我可不是同一层次的烂。”
“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个人。”
欢乐的气氛中,班长马若兰有些微醺,带着几分娇羞,几分骄傲,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发言,她的言语里多了几分做作,几分撒娇,几分骄傲。
正说着,大门外走进一个胖胖的青年,一身红色西服,肥肥的肚子滚得像个篮球,头发梳理得跟成功人士一样,两个圆圆的镜片贴在眼上。众同学响起雷鸣般掌声,大部分的还睁眼说起瞎话,喝彩道:“哇哦!郎才女貌!”
苏山,这个男人就是苏山。
马若兰骄傲地介绍道:“我男朋友,苏山。”
在众人的掌声里,苏山发现了角落里的顾凡,随即一手搂在马若兰的丰满处,挑衅似地看着顾凡,满脸的不屑。扯着嗓子故意说道:“这位很眼熟啊。”
众人望向顾凡,仿佛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有的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更别提叫什么。
“都是同学,给我个面子。”马若兰有些央求的口吻,声音也是楚楚可怜。
苏山从怀里叼起一根烟,摊了摊手。“我不会跟这种乐色计较的。”说着,又对众人高喊道,“各位,敞开玩乐,今天全场消费我买单,除了这位实在是不好意思,想不起你的名字来了,你的就不好意思了,自己掏。”
说着贱兮兮地笑着,还比了一个掏包包的动作。
“苏山,我看没必要”
苏山霸气地打断了马若兰,举着那只被掰折过的手指,“大家同学一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必须要有所表示的。”
班上的男生开始起哄——
“对啊,我们的班花都被你撬走了,请一顿也是应该的。”
“就是。”有人开始附和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
马若兰一张脸涨得通红,一边解释着。
苏山很是享受这种被簇拥,被众星捧月的感受,让他得意起来,满脸春风。那管马若兰说什么,把头一抬,扯开嗓子道:“据我所知,有些人不是被开除了?怎么好意思坐在这儿的,在座的都将是大学生,就他一个啧啧啧”
众人又望向顾凡,有的还附和起来,“是啊,脸皮厚。”
马若兰有些为难,道:“苏山,顾凡是我请来的,大家同学一场,算了吧。”
“余情未了?”苏山讥笑道,“你是怎么看上这个穷酸的?你看,他那屁股上的布丁,都脱线了。”说着指了指顾凡的屁股,捧腹大笑起来。
马若兰明显有些不悦了,“你在说什么?我跟这种货色有什么余情的,拜托,就没有过情,哪来的余?”
苏山对她的话很是满意,道:“这样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众所周知,我的马子呢,以前跟这小子有过一腿,大家觉得我和他谁配?认为是我的,举手。”
众人齐刷刷举起手来。王永犹豫半秒,也坚决地举起了手。
“认为是哪个穷酸的,举手。”
没有人,半个也没有,甚至都爆发出一阵女人的嘲笑声。
顾凡头脑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他不知道那天是怎样走出那个大厅的,总之,在一群人的指手画脚和满天的嘲笑声里,他几乎是跑出去的。
后来苏山就成了这两年马若兰的第十九任。他们分手那天,马若兰找到顾凡,“我们两个在一起吧。”
是的,马若兰就没有断过男人,每次有空档都让顾凡顶上。
直到今天,苏山再次牵着马若兰的手出现在他的“枫林小馆”,刚刚结了一点点痂的伤疤又被撕得血淋淋的,他自己都能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
“照顾熟人生意嘛。”
苏山扶在柜台前,一只手托着腮帮,斜着眼睛看着顾凡,一脸坏笑着。
马若兰一件丝绒长裙,披散着头发,被雨微微打湿,散发着茉莉花的香味,在针织毛衣的缝隙里,那高峰处的白嫩若隐若现,性感至极。
她的双眸透露着一种淫荡,一种饥渴。
“没房间了。”
顾凡干涩着嗓子说的话,尽力的不让别人听出他的颤音。
“不会吧,停车场一辆车也没有啊。”苏山在马若兰的臀部一拍,继续道,“那实在不行,给我们腾个地儿,我支个帐篷,我车上有帐篷。”
门口的枫树林边确实停着一辆陆地巡洋舰。
雨还是不停地下着,路上已经积了许多的枫叶,地上的积水也是一滩一滩的,有的飘着几片枫叶,有的被车轮撵得浑浊无比。
“老同学,行行好吧,我们走了很长的路的。”
马若兰的声音依然很好听,但是这一声“老同学”似乎刻意在规避着什么。
“对啊,我们走了很长的路,特意来照顾你生意的,很有诚意的。”
苏山接着马若兰的话,在镜片下挑着眉,一脸贱笑着。
顾凡无奈,还是登记了入住。
“摆什么谱啊,这破地儿,一个人也没有。”
苏山一边上楼,一边骂道。
“将就吧,总好过风餐露宿啊。”马若兰的红色高跟鞋在木板楼梯上踩得“嘚嘚嘚”作响,臀部也是随着腰肢一扭一摇地跟着肥胖男人上楼。
“老婆说的是。”
苏山迫不及待地一把抱住马若兰,楼上开始响起不可描述的异动。
夜幕笼罩了村庄,楼上的声响在一声长叹里静止,下雨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着。
微风轻轻吹过小镇,枫叶瑟瑟地落下,几声犬吠在远处的巷道。
顾凡的记忆凌乱,一片一片的记忆让他苦不堪言。
——他看见贴满欠条和封条的楼房,感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家。
——他看见满身是血的一个胖子慈爱地看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到乡下去。”感觉告诉他,这是他的父亲。
——他看到一场车祸,听到一个美丽女孩的尖叫,然后隔着一块滴满雨珠的玻璃里挥手,最后在一片血肉里模糊不清了。感觉告诉他,这是他很爱很爱的一个女孩。
他的记忆就像需要开vip才能播放的播放器,一片一片切换着,只有开头或者高潮,不知道来源,也没有结局。
他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子,依稀记得奶奶给他讲过一个关于影子的传说——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小镇,这里困着许多无法摒弃善良的人,他们试着去修行成恶,只为摆脱诅咒。修行成魔的人都离镇而去,那些心存善良的人就只能留下来忍受无穷无尽的苦难和煎熬。
所以,小镇上住着的都是不是些好人,但至少是一些没有抹灭人性的人。
七种不同影子颜色的人,就是搭救镇上的人离开苦海的英雄。
他从来不信自己是那个英雄,就是单纯地崇拜英雄。
他的思绪就像稻田上飘落的雨,一泻千里,杂乱无章。
“咕叱”一声,门前停下一辆装甲车,车上跳下四个黑衣人,“嘟嘟嘟”的声响震天,枪林弹雨向着那辆巡洋舰开火,火光照亮了夜空。
“没有。”
一个头戴面纱的男人从巡洋舰上跳下来,尖声尖气对带头的高个子道。
“上楼。”
高个子的声音低沉,一边指示,一边让在后面。一行四个人一前一后排成一字上得楼来,即使轻踩,也能听到靴子在木板上敲出“嘚嘚嘚”的声响。
“啊哟!”
一根铁钉穿过了第一个人的皮鞋,穿透了他的足,鲜血就像泉水一样从鞋跟里涌出。惨叫着摔下楼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板印迹。
高个子领队喊道:“冲!”
说话间,又一个黑衣男惨叫着摔下楼来。他的眉心处插着一把飞镖。煞白的脸,放大的瞳孔,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着。
剩下的一人胆怯地退了下来。
高个子在后面推着他,催促道:“上啊!”
“有种你自己上啊!”
那人对高个子的话更是充耳不闻,把背紧紧贴在高个子男的身上,脚下就如同洒了一地胶水,高个子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那人嘴里颤抖着,但有些愤恨地道。
“出来,躲在暗处暗箭伤人,耍一些雕虫小技,算什么英雄好汉?”
高个子放弃了推那个同伙,自己也胆怯地一步一步退下楼梯来,嘴里倒是没闲着,强装镇定地喊道,手里的枪因为握得太紧而不停地抖着。
“我说过是英雄好汉?”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铿锵有力,震得木屋都“滋滋”作响。
“你是谁?”
高个子喊道。
“总之不是英雄好汉。”
那男人的声音始终铿锵有力,就在高个子男人的背后响起。
“神经病”
高个子的话音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只是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飞出一个物体,最后一人也应声倒下。他的大腿根处插进了一只女人的红色高跟鞋。那人也是痛得直呼爹娘。
“啪啪啪”的三声,高个子男人转过身躯连开了三枪。毫无目标,大概方向就是男人的声音传来的地方。
但是,男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和武器飞来的方向是截然相反的。
“该你了。”
现在,男人的声音又在他的后面响起了。
“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高个子黑衣人吓得打起颤抖,支支吾吾地道。
只听“嗖”的一声,耳畔飞过一阵风。高个子男人以为是弓箭飞来,不自觉地闭着眼睛等着受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怀疑自己或许还没死时,才慢慢地睁开眼来。
一盏明亮的灯从背面照来,他的枪也不翼而飞,飞在一个影子的脑后。
影子?是的,他自己的影子,一个斑斑点点影子。就如同一棵枝叶稀疏的树的影子,黑白相间。
“别回头。”
枪就顶在他的脑后,他不敢回头。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却像是一步一步往后退。
高个子男人吓得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道:“好好,不回头,不回头。”
“在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我知道。”
“走。”
高个子男人不管地上那些惨叫着的同伴,拔腿就跑。
顾凡在他的脚底开了一枪,水花带着泥浆四溅。高个子男人一个哆嗦,在湿漉漉地地面上滑倒了,稀泥溅得一身都是,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不把他们带走,还让我管饭?”
烛光照在顾凡的脸上,就像照在黑夜里一样,他的脸色本来就黝黑,现在更是多了一份寒霜。
“是。”
高个子男人回走,扶起了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三人。
“盗也有盗,我的地盘,规矩我定。”
“是。”
高个子男人像是没了骨头,低下腰说道。
顾凡扔给了高个子一个沉重的黑色提包。“给兄弟们的一点茶水钱。”
“这”
这意外之喜让高个子男人有些措手不及,不敢接也不敢不接,迟疑起来。
“还不走?”
顾凡已经背过身去,一只手枪在墙上一摇一摆。
原来是他背着手,那支手枪在手里把玩着。
他的影子很淡,至少跟这支枪相比,就很明显,在墙上就若隐若现的一点点。
所以,仿佛是一只枪的影子没有支点,自己在墙上飘着摆动着的。
“是”
高个子去拿提包,那提包显然很沉重,第一次还没提起来,第二次加了一些力气才费力地提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
顾凡沉声问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
高个子男人面色大变,如临死神,全身抖得像筛糠,用干涩的嗓音说道。
“不,你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
高个子男人再一次像是接受审判一样低下头去,像泄了气的皮球,脸色苍白得像死了三天的人。
“同是天涯人,相煎何太急?”
“我明白。”
男人忽然大喜,提着包,三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枫林小馆。
影,淡淡的影;浮在墙上,就像一缕青烟;也像一个深渊,暗流涌动。
顾凡背对着影子,但似乎在凝视着那个影子。
“你最好赔我的车,就你这穷酸,卖了你都赔不起一个轮毂吧。”
苏山看着自己被枪弹打得筛子一样的车,很心痛,也很气愤。他扬言,这一定是顾凡为了报复他们故意演的一出戏。
即使昨夜他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现在雨过天晴了,他觉得自己又行了,趾高气昂起来。他是这么说的,说着说着,自己也确信了。
“对啊,顾凡,其实你人不坏,但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的,你得看开”
马若兰因为昨夜被滋润得不够,有些不悦。
顾凡瞧了一眼她,她还是那么美丽,现在却多了一层尘埃。她仿佛是站在田野,被肮脏的粪土给掩埋。
“你说吧,怎么办?”
苏山得理不饶人,一副咄咄逼人模样,一只手要伸去点观音痣,记起上一次吃的苦,最终还是忍住了。
见顾凡半天不说话,他的心里自然是默认:这小子怂了。
“孩子,车坏了可以修,人要是坏了,就没救了。”
奶奶拄着拐杖,蹒跚而来。
“你谁呀?少管闲事。”苏山指着老奶奶,气愤地道。
“我奶奶,怎么啦?”顾凡这时候才愤怒地道。
“哟,老人家,这般风烛残年还多管闲事,修车钱你给吗?你倒是拿来啊。”
“兔崽子”老奶奶气得不停地咳嗽起来。
“山哥,等会儿气茬了怕是找我们麻烦哦。”马若兰几分担忧起来。
苏山好像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恍然大悟似的拍地而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凡道:“这么着,你想办法把我们送到城里,至于这个修车钱,我可以给你贷款,分期还我,如何?”
“兔崽子,我”
奶奶说着往怀里去掏东西,被顾凡制止住了,对着奶奶摇摇头,道:“行,那就这么办。”
奶奶看了一眼顾凡,也就没再说话。
“什么破玩意啊?”苏山骂道。
“我屁股都麻了。”马若兰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也嫌弃地说道。
顾凡的货三轮穿过枫林古镇,一路落叶堆积,蛛网成布,整个小镇就像是一个被死死地缠起来的快递包裹。
路上一个车轱辘的痕迹都没有,显然,这条路早就人迹罕至了。
“来,这个是跑腿钱,爷赏你了。”
苏山取出一百元塞给顾凡。顾凡笨拙地在腰间换了八十零钱递给苏山。
“规矩,就是规矩。”苏山拒绝,顾凡如是说道。
“规矩?”苏山嘲讽道,“苏爷赏你了,快谢谢你苏爷。”
马若兰冷哼一声,念了一句:“规矩?”摇摇头,满脸的都是嫌弃。
三轮车就停在蛛网断裂的极限处。
“破玩意。”
苏山又愤愤地踢了一脚三轮,那蛛网在极限拉扯下断裂开去。天空开始骤变,随即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袭击而来。
“啊哟!”
顾凡在闪电下看见了两条有色的人影,一条蓝的,一条绿的。
两条人影来自苏山和马若兰。
就在顾凡惊奇的当儿,苏山一把举起马若兰,重重地摔在马路中,马若兰惨叫着。
“荡妇,罪该万死!”
苏山手里多了一把一尺长的匕首,伴着一声惊雷,奋力地捅进了马若兰的胸膛。
“你”
苏山反复捅了七八刀,累得喘着大气。
马若兰的死相很是骇人,她大概到死也不明白,这个昨夜还跟他缠绵悱恻,海誓山盟的男人,竟对她下此毒手。
顾凡正要阻止,苏山动作之敏捷,让其始料未及,此时行凶结束,正向路的正前方狂奔而去。
路中间像是隔着一道涌动的墙,如风卷云层般涌动着。苏山其实不是自己跑去的,而是被吸引去的。
苏山被那个旋涡的中心吞没,不一会儿,天气骤然晴朗,这一切就在眨眼之间。苏山也随着消失在天地间,一切恢复了如常。太阳当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凡以为这是一个梦,但马若兰就躺在血泊之中,已没了生息。
一条路伸向前方,前方就是城市,而路上,枫叶还在瑟瑟往下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