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画像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感激的情绪是在什么时候,大约好像是在病房。
哦她想起来了,当时她已经病得连杯水都拿不起,干涸失水的喉咙似有火焰灼烧,让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最后咳得力尽在床上翻不了身几乎要晕过去,还是没有人来。
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源源不断地输入营养液,让她求死不能。
临床的小女孩许是被她的咳嗽吵醒了,翻身朝向她,瞪着滴溜圆的大眼睛,小声道:“姐姐,你的嘴干裂出血了。”
x1379看了她一眼,没力气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你想喝水吗?”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就当是在点头。
小女孩瞧了眼外面没人,小心翼翼掀开被子,露出干瘦干瘦的四肢,慢慢挪到她面前,蹲在窗边把水杯递给她:“姐姐你快接着,别被他们发现了。”
她们之间,是不允许太多交流的。
那半杯水,好像就她一生中最值得感激的事。
尘封的记忆太过久远,在被ai支配的过程中渐渐淡化与情绪相关的任何记忆,连那为数不多的感激,都被浓雾掩藏。
“光是这样还不够,还需要二人入定三天三夜,期间若稍有分神,可能就会灵气异化,致二人七窍流血而亡。”玉琮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裴少煊转而看向顾妙清:“入定三天三夜对你这样的初学灵修之人来说并非易事。”
顾妙清目光坚定:“我没问题。”
沈世安亦道:“届时我和云笙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看守,你们且放心。”
顾妙清学着这边人的习惯,对着众人抱拳深鞠一躬:“多谢各位。”
玉琮接着说:“此事要成,还要有一个条件,得是每月十五才行。”
“好,那我们便等几日也不迟。”云笙说起正事,“当务之急还是要调查清楚那个和尚。”
“和尚?”玉琮好奇道,“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是一个和尚?”
“不错,是江都平定寺的慧尘和尚,你可有听说过?”
“慧尘……”玉琮捏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我虽认识不少和尚,但法号相似的太多我也记不得了,你们可见过他的样子?”
顾妙清道:“我见过,我可以画出来。”
不过片刻,顾妙清就画出了慧尘的画像,笔法极工,每一根头发、皱纹、衣服上的褶皱都清清楚楚,不像是一幅画,倒像是本人站在面前。
“顾妹妹的画工真是当世罕见,不知师承何派?”玉琮焚香更衣后,捧起顾妙清画的画像啧啧称赞,“这简直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她只是能精准记得慧尘的长相并精准地画出来罢了,顾妙清忽略他的问题直接问道:“你可见过此人?”
玉琮吃了瘪,讪讪道:“倒是见过一位僧人的画像同他有些相似。”
见这么快就有了线索,众人皆是欣喜:“是谁!”
“你们可听说过缘空法师的名号?”
裴少煊道:“缘空法师是我大晟百年一遇的高人,我虽未能得见,却也听过他的名号,可他十年前不就圆寂于灵云山了吗?”
玉琮耸耸肩:“是咯,他是十年前就死了,谁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跟他像呢?”
“不过缘空法师可没他这么胖,人家可是很清瘦的,我唯一一次见他是十二年前了,那时我还小,记错了样子也不一定。”玉琮将画像折好,妥帖放在怀中,“画像我先收着了,之后会替你们留意的。”
江都的另一幅画中,女子立于河边边亭中,容貌绝艳,神情淡漠,一身白衣与雪融为一体。
李思远默叹一声,将画卷收好,他自知从崇嘉十年的雪夜他砸向胡永民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永远都被困在见不光的一隅,即使科举高中,也再无翻身之时。
那夜风疾雪密,他颓然倒在雪地中,一旁的林审言探了探胡永民的鼻息,垂下眼睫:“没气息了。”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李思远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一张无垠的巨网将他笼罩,冷风吹得他眼睛又干又疼,他似浑然不觉,想要将天看出个究竟来。
“你去报官吧。”他的声音冷得像身下的雪。
“我不会报官,也不会以此事威胁你,”林审言将他拖拽起,“跟我一起把尸体处理掉,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今夜我找你请教问题,从未见过胡永民。”
李思远怔在原地:“你为何要帮我?”
林审言四处打量着,最终目光落到一个麻袋上,把胡永民用麻袋套住,在封口系紧了口子,忙碌半天头也不抬道:“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有过半分虚假。”
二人扛起麻袋,李思远推开栅栏门,门口足迹错乱不堪,昭示着今晚的不平静。
李思远轻轻把门扣上:“平定寺离这里不远,不如埋在那附近,日夜佛经在侧,或能早日超度。”
“也好。”
二人一前一后,在风雪之中将尸体扛到了离平定寺不远的一棵古树下,身上皆落了一层薄薄白雪。二人皆是无言,闷声挖了一个大坑,李思远是个典型的文弱书生,挖到一半就不断喘着粗气,等到将尸体埋入坑中填好土,他已四肢麻木,靠着古树瘫倒在地。
林审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李思远身上,李思远想躲,踉跄地翻了个身:“多谢林公子的好意。”
林审言犹豫了一下收回外衣:“风雪太重,我送你回去。”
“不必。”李思远下意识地回绝。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他挣扎着起身,拒绝了林审言想扶他的手,一步一顿,踽踽独行,在雪夜中背影慢慢变小,小成一粒雪豆子,而后消失不见。
李思远回忆着那日的狼狈,自嘲地笑了笑,捧起酒壶一饮而下。
对于林审言,他不是没恨过,若不是他屡次来骚扰自己,也不会被胡永民发现,可他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没感到丝毫的欣慰。
是他为自己建了学堂,让他能教书育人,让贫苦的孩子有读书的机会。
他也经常做善事,救济穷人,虽然曾经跋扈嚣张过,但后来江都城中提到他无不赞他心善豪爽。他还是林家的二公子,只要他想,凭他的资质和家世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但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他那么憎恨、那么厌恶、那么害怕的人,居然自己跳河,死了。
李思远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荒凉,新开了一壶酒洒在地上:“林审言,来世希望你我二人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