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恶灵
动物不像人那么有创造力,尽管不少都开了智,但他们似乎依旧崇尚没有工具与器物的的生存方式。
在这个并不安全的深山里,四面八方都若有若无的透过来晦暗的目光,横瞳的、竖瞳的,即使是开智的灵,也丝毫不学习人类的虚伪,他们对食物的渴望,直白而放肆,等到猎物没了体力,他们才会倾巢而出,去大肆咀嚼那块唐僧肉。
蜃鱼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没把隔绝气息撤下,危险是肯定的,但没有危险,就永远没法成长。他仍旧坐在树上,好似这样的高度就能摆脱人群,月光透过幽哑的树梢,不经意闯入他空旷的眼神。他在想什么呢,一个早已出世的大师,会在这寂静的深山里,怀念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林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了,他的眼睛十分清澈,是在山林里自由了数十年的沉静与生命力,就那么直白地对视着蜃鱼空旷的瞳孔,这让蜃鱼起了些趣味,他好似忽然不嫌弃人类了一样,慢悠悠地往旁边移开了一些,给这个两眼中直白抒露着不问世俗不染世事的人让了座。
“谢啦啊。”
这人虽与世俗脱节,却也不是个野人,挺有礼貌。
“也谢谢你今天救了我那么多次,不过你好像一天没吃东西了,给你留了点肉干,有些干巴,不过我带了点果子,尝尝?”他从背后的包里拿出几个果子,中午的肉没吃完,被宗静影大火烘烤,勉强做成了肉干,只是嚼起来难免有些废咬合肌。
蜃鱼略有些诧异,接过果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果香,散发着清甜的味道,他心想,这人还挺知恩图报,倒也知些分寸,没有多问。
蜃鱼屈膝坐在树上,单手撑着树干,另一手把玩着那枚果子,时不时在鼻下轻嗅,他喜欢这种简单而又清脆的香甜,是的,清脆,仿佛随时可以戛然而止,干爽的像秋天的凉风。他嘴角噙着笑,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或许是林平天天守山不上网,没看过多少美男,总之他看呆了,眼前这人有一种遗世独立进而羽化登仙的既视感,他也的确问了出来:“你是仙人吗?仙人真的不用吃饭吗?”
蜃鱼此时不得已收回那个评价,这人一点也不知分寸。他轻飘飘睨了林平一眼,嗤笑了一声:“呵,死人才不用吃饭。”
林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其实想问问的,毕竟他头一次见有人可以在山上又飞又跳又跑还负重的人一天都不吃饭的,只是他想起白天这人提溜着他时,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他的脖颈,没记错的话是温热的,想来不是个成精的死人,应当是个活口。
山林回归寂静,倦鸟归巢,嗷嗷待哺的幼鸟长着喙迎接吃食,这是一场安静的进食,也许是暗处不知名生物的压迫,林子里投落在地上的阴翳都安分了不少,树梢也不在张牙舞爪,或许他们期待的不是压迫感尽早消失,而是在祈祷山神,死得不该是他们这样安分的生灵。
云归搂着尚风一起休息,虽然奔波了一天,他们却并没有立马休息。也许云归应该和林平拜个把子,他也问了一句:“你师兄不吃饭是修仙需要吗?他现在都厉害到活蹦乱跳一天不需要进食了?”
“呃,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功法,短时间内不需要进食,我还没学到呢,我学会了教你?”
“功法这东西不能外传的吧?”
“你又不是外人,你是内人,不算外传吧?”
“……”
云归舌根抵了抵后槽牙,略微有点气急败坏:“你复习到哪了?知道内人是啥吗?”回应他的是尚风迷茫的小眼神,他心想:你才是内人。
夜晚深山的风不醉人,吹起来的凉意能轻易地把旖旎拂去,蜃鱼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天才师弟会看上一个没什么用的冰灵根废物,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树妖能堂而皇之地在人类中间行走,竟也没遭猜忌,人类一向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树妖来历不明,这些人竟还真把他当队友了,当真可笑,无论是百家对隐玄门的排挤还是百年前的战争,人类除了喜欢和自己人争夺利益,还过分讨厌其他族类,真是虚伪。
人类再怎么虚伪,太阳也还是会照常升起,灼热的阳光能穿透树林的阴翳,至于人类的勾心斗角,那似乎从来不是太阳能管得到的事。
众人先后也算是经历了几场消耗战,今天赶路更是谨慎,他们前后紧挨着前进,在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中匍匐。
冯安有些气急:“到底是什么东西盯着我们?”
辜行止:“应该是恶灵。”
云归皱眉疑惑道:“小风的气息应该没有泄露才对?”
唐僧肉被裹住,气息没有漏出去一点,按道理没人会来袭击送货的沙和尚们,毕竟他们资质不高、灵力不强,真谈不上好吃,不如开智的灵,蜃鱼歪歪头,确定自己的法术没有失效,尚风现在的气息裹得严严实实。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蜃鱼有些莫名地瞥了一眼这个队伍中的唯一一只,活的灵。辜行止进了山之后就很少开口,付言声等人只当他是因为没处理好感情的问题,但是蜃鱼不理解,他固执地认为,辜行止有着别的想法,或者是结合灵族把他们一网打尽又或者是别的。
“师兄,你上次在游乐场养的恶灵,大概是什么实力?”
这个问题着实把蜃鱼难住了,因为在他的分类里,只有打得过的菜鸡,和打不过的秃驴,蜃鱼一直避世,这些年来没眼色来找他麻烦的灵甚少,只有十三年前和那个老秃驴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一架打输了,蜃鱼就没输过。
“垃圾。”
“……”
蜃鱼是个天才,不然也不会是李弋在人间游历数百年里收的唯一一名弟子。尚风忽然觉得师兄天天说自己是天才都是在唬他,毕竟他打那只恶灵打的是真的很吃力,都吐了好几口血呢。
“恶灵集合了贪痴嗔怨等欲念,我还没见过有自我意识的恶灵。他们就像是低等的单细胞生物,只有活着这一个指令,最擅长的就是趋利避害,饿了会去找吃的,打不过也知道跑,不用担心对付不过来,他们很怂。”
付言声想起来他们在游乐场的惨状,可不像是不用担心的样子。
“这种窥视感跟我们一路了,那他是有自主意识的?”
“没有,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这世界上还没出现能思考的恶灵,或许只是觉得我们强不敢过来,所以一直跟着吧。”
付言声听着这句话,只觉得有一股凉意瞬间出现在他天灵盖上,从上而下,寒遍了他全身的血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为什么知道,谁告诉你的,他为什么告诉你。
人往往对黑夜充满恐惧,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吓人,一间屋子不会因为关灯就突然变成了地狱。黑夜的恐怖在于,他能够遮掩住所有让你能够安心的东西,未知,才是恐惧的供给者。
没有哪一个学科是突然建立起来的,婴儿学说话都是看着爹妈从咿咿呀呀开始的,怎么会有人突然就知道了一个东西呢?就像辜行止一样,树,怎么会变成人呢?这突如其来的灵气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灵根,明明ct和x光根本没有显示出来过。
军靴踩过落叶,轻盈的脚步伴着咔嚓的碎叶声,付言声心有怀疑,也的确问了:“蜃鱼大师,您说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场灵气复苏呢?”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灵气早在千年前就出现了,比较稀薄而已。”
蜃鱼顿了顿,他的眼神依旧空旷,装不下任何事物,“百家素来看不起隐玄门,我们的功法常人修习不出效果,修玄者一脉有自己的法门,说来也好笑,我也看不懂他们的功法。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是百家斗法一向不喊我们,隐玄门也乐得隐世。”
“直到南宋的时候,出现了第一只恶灵,这些也是我看的野史记载,真假尚不可知,说来你们听听便是。”
“那恶灵寄宿在马远的一幅山水画里,画的是一座山谷,空谷幽兰,寒潭悬涧,野史记载:凡赏画者,皆飘飘然不可自抑,喟叹人世之不顺,而羽化登仙。”
“野史这么记载,作者未必是真,但是画兴许是有这么一幅画,只是是谁画的,就不可知了。画作被传的邪,被钦天监羁押后,百家也破不了画的迷障,死了不少人,据说是我师父李弋,一剑劈开那画,斩杀了恶灵,不过我本人是不信的。”
“这是最早关于恶灵的记载,也是最详细的。恶灵能够诱惑人心,和话本里的狐妖不一样,人家还有一个施法,但是恶灵不一样,恶灵能够轻而易举地放大人心底的欲念,无论好坏。但是恶灵并不食人血肉,只是,那些因为画死去的人都变成了干尸。”
冯安听得有些惊悚:“这还不叫食人血肉?都成干尸了!”
蜃鱼凉凉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们的抽空泵,也能把人抽成干尸。”
小灵通打了个哆嗦,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道:感情当时那只恶灵是被大师削弱过的!
蜃鱼不管他们心里的惊涛骇浪,继续说道:
“我不觉得这是真的是因为,百家对隐玄门的态度没有变,一如既往地不待见我们。灵气不比以前驳杂,越来越浓厚,无论是隐玄门还百家玄门,修炼起来都越来越轻松,天才辈出,如果不是那场战争,不出五十年,两派就能形成独立的系统的修炼体系,但是战争爆发了。”
“修者一向不参与人间战争,悬殊太大且极易粘上因果,但是那场战争的到来,不仅影响了气运,还影响了灵气,如果百家不出手干预,那么就是恶灵肆虐,就连精怪也出来兴风作浪,如果百家出手,那就是用我们的命,去换那些凡人的命,但是问题是,当时的灵气停止了滋养,本来灵气是在慢慢变得浓厚,但是战争爆发,灵气就停止了生长,取之而来的,是迷惘与绝望,所以我们更加确定了,恶灵是人类的贪痴嗔怨这些恶念养成的。灵气不够,根本撑不住我们这么多人去绞杀恶灵。”
“所以,我们和人皇达成了协议,我们带走所有的灵,彻底退隐。百年之后,等到灵气恢复再回来,八年前,正是百年之约到头的时间。”
“只是这灵气爆发的,太突然了,本来压制的只有百年的灵气,但是当时灵气复苏,像是被人额外添加了无数桶水进去一样,这根本不只有我们这个世界百年里攒的灵气,所以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师父当年的封印,是直接掠夺灵气,所以几乎所有的灵都沉睡了,百年之约到的时候才会苏醒。”
蜃鱼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了辜行止一眼,付言声毫不意外地接收到这个眼神,他那满腔爱意此时像是摆设,根本阻挡不住付言声的诘问:“所以,阿止,你说你当时是被那老秃驴唤醒的?”
“应该是,你十三年前和那秃驴打了一架?”
“是啊,打了一架,没打过。”
“可是,百家不是彻底退隐了吗?灵气也被封了,那秃驴为什么十三年前还能用法术?”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准确的说,我不记得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了,我知道我跟他打架,是因为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养伤,而且好巧不巧地知道了这伤是一个僧人打的,然后又好巧不巧地,你们来灵隐寺找我来了,事实上我只是去那里玩的,那只恶灵也是抓起来研究的,虽然你们一道杭州我就知道了,他诱惑你们去游乐园我也知道,我没拦着是打算看看尚风的潜力,想收徒。”
云归心有些沉:“这巧合,未免太多了。”
“是啊,这巧合巧的,我们一路上都在被牵着鼻子走。”
付言声撇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无论怎么样,进山都是必须的,玉蝴蝶被洛家偷走,洛家能进神农架,说不定和那老秃驴有些关系,弄清楚玉蝴蝶是必须的。
他和辜行止并肩走,忽然停下,拉住他,抬起他的手,在他手掌心吻了吻,此时俩人稍微落后了几米,付言声虔诚地吻着他掌心,抬头和辜行止对视:“辜行止,别让我输的太惨。”
男人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这偌大的林子里,听不见一点儿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