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识小友
驿道茶亭 惊蛰
时近未初,天气略有阴沉,幌子上的小横杆一下一下的敲着老竖杆,茶炉前的老人掩口打着哈欠,赤练子师徒二人再次来到这个茶摊坐到四方桌前,赤练子拨弄着茶具为师父沏茶,一边开口道:“师父,我们怎么又来这了,这是走错路了吗?”
玉符真人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雾缭绕,说:“在巴山又养了一个多月,伤好了风羽靴也能用了,为师还道你想找那小妖找回场子。”
赤练子打着哈哈,道:“那妖精也不容易,找了个凡人做夫君,管教一下也是应当的,我们何苦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是吧师父?”
玉符真人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不去争斗也好,我辈修道之人专心悟道才是正事,好胜之心也要不得。”
师徒二人自不着边际的聊着天,便见远处一前一后走来两人,在前面的是一个光头和尚,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圆圆的脸形略显消瘦,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清澈的双眸。右手持着一条齐眉长棍,左手拎着麻绳连系着身后一白发老头。
二人行至茶摊老人身前,和尚将长棍收于腋下,左手拇指仍勾着麻绳合什说道:“施主,贫僧路经此地途中饥渴,前来化些茶水,万祈方便。”
茶摊老人扬手挥着蒲扇,念道:“小师傅,我说你怎么绑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啊!赶紧松绳松绳!你说这像个什么样!像什么样!不成体统。”
和尚回道:“此人是左近乡岭一带的恶道,恶迹昭著,人称黑山老爷,不知施主可曾闻得?”
茶摊老人闻言一睁,缩着手退到凳上,拍着胸口喘着:“他就是黑山老爷?小师傅你要绑他去哪?”
和尚说:“阿弥陀佛,小僧带他前去信相寺度化于他。”
茶摊老人哼了一声,说:“这黑山老爷害了这么多人还度他做甚?一刀杀了便是!你们这些高士就爱假仁假义,普通人死多少无所谓,恶人反而死不得!把恶人的命看得比好人还要金贵!”
茶摊老人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去那边坐吧,我给你倒茶。”和尚还想说什么,口一张终是止住,顺着茶摊老人指引处坐了过去。
赤练子收回视线,对师父道:“那老头说得不错啊!这种恶人杀了便杀了,还度他做什么?”
玉符真人放下手中茶杯,说:“遇到恶人就把他杀了那与恶人何异?你有什么资格裁定一个人是不是恶人?还能掌握他的生杀大权?”
“咚!”茶摊老人将茶杯重落在四方桌上,倒满茶水,推到小和尚桌前,转身蹒跚地走回茶炉,低着头对着空气轻声说道:“被害死的又不是相熟之人,自然可以化身圣人说些风凉话。”玉符真人一怔,不说话了。
赤练子乐道:“说得太对了!师父这老头不是普通人啊!”
玉符真人摇摇头自顾喝茶,赤练子顿感无趣,看看小和尚,见他从随身包袱中取出干粮,就着茶水正吃着,对师父笑说:“师父,这小和尚怎么只顾自己吃不分些给那恶老头?难道坏人就不用吃饭了?”
玉符真人白眼一翻,说道:“就你话多!给他吃饱了好逃跑么?这老道士修为不俗,可不好对付。这么说吧,打败你的那只小狐狸论道行差他一截。”
赤练子听完面色无光,这才端详起黑山老爷来,见这黑山老爷披散着白发,印堂饱满,眼眶外侧发黑,但精气神旺盛,当真是高深莫测。
赤练子收回目光,又问师父:“这恶道修为高的话那擒住他的小和尚修为不是更强?”
玉符真人说:“这倒不一定,左右胜负的可不都是道行,主要还得看实际应变,就像那小狐狸道行也不见得比你强,但还是能胜你,这样你明白了吧?”
赤练子吐了口气,说:“明白是明白,可是师父,咱能不提狐狸吗?”玉符真人笑了一笑,低头喝茶。
赤练子又看小和尚,默了一会儿,说道:“走,我们找他说话去。”
没等回应就抓着师父的手腕拉了过去,坐到小和尚对面,双手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和尚,在下道号赤练子,这位是我师父玉符真人,敢问和尚法号?”
和尚愣愣的反应过来,说:“小僧法号圆通,两位道友何事指教?”
赤练子说:“指教不敢当,有一事请教,方才听闻圆通法师要度化这黑山老爷,不知你们如何度化。”
圆通双手合什,说:“阿弥陀佛,《坛经》有云:自性变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觉,念念起恶,常行恶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我等虽不能令其顿悟,毗邻近处也可以佛法传颂,钟声木鱼熏陶,求得明心见性。”
赤练子哦了一声说:“就是一直关着听你们念经了,这种度化有用吗?”
圆通沉默一会说:“这是师父说的,总会有用的吧。”
赤练子道:“这是你师父说的,你自己觉得有用吗?”
圆通展颜一笑,道:“可能道友误会了什么,道友认为被关不能出去定是极为难受的事,然而寺庙并非监牢,周身有经书文卷围绕,课时天音相伴,既陶冶情操还不须为生存劳碌。若能一心向佛,得此修行良缘,自度证得罗汉果位亦非妄事,此亦是我等一番良苦用心。”
玉符真人开口道:“此虽是你等好意,未免有些强加于人,他人又岂会甘心受戒?”
圆通唱了句佛号,说:“学佛全凭缘份,时机未到也是枉然,我等以善念为初心望其能断恶习,不能自见本性也是为自身业障系缚。”
“仙长,二位仙长!”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三人谈话,便见一个微胖的身驱腆着肚子跑到近前,原来是那县令管家福贵。“仙长久别无恙实乃小人之幸,当日你与那妖精门外之战小人看的是触目惊心,见你将妖精引走当是别有计较,怎料那妖精出去半饷即回,可着实害苦了本家老小。”
福贵哭丧着脸纳头便拜,说道:“还望仙长再为我等除此妖精!大恩来日必当重酬!”
赤练子面现尴尬,神色为难的拿眼看师父,玉符真人银须一抚侧过身去低头喝茶,全似不见。赤练子只好自己开口,“这……”
“是何方妖精作祟?”圆通接着说:“既然道友上次未能与它分出胜负,不如此次由小僧代劳出力?”
赤练子见有人解围喜形于色,说:“圆通法师,那女妖精不仅厉害还狡滑得紧,上次与本道打得难分高下,最后还是被它逃了去,小道是真没信心追得上它!这次由你出马本道当为你掠阵,决不让它跑了去!”
圆通和尚唱了句佛号当作回应,几人便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一行五人来到通明县,赤练子一脸凝重的尾随在后,很快到了县令府门外。小和尚圆通将系着黑山老爷的绳头交到赤练子手中,说道:“道友且为小僧看住此人,小僧自去料理那妖精即可。”
赤练子打着哈哈接过绳子一口承诺,神色轻松不少。福贵支着手将圆通请了进去自己却不敢进门,悄然跑了。赤练子才想起上次也是一进门就看不到他,转身回望,师父也不见了。门外大树下只剩赤练子与黑山老爷二人大眼瞪小眼。
黑山老爷这才开了口,声音浑厚有力:“小道士,老夫看你资质平庸,能筑基成功已是极为惊异。再修行下去也是蹉跎岁月,最后怕是要痛悔今生徒劳无功。不如此刻同老夫离去,老夫可引你转修圣道,他日飞升与天地同寿,岂不美哉。”
赤练子呸了一口,说:“老家伙胡说八道,我师父可是说我天赋惊人才收我为徒的,我看你才资质平庸!想让我放了你门都没有!”这边话音刚落就见小和尚飞身跃出了门墙,左突右支的回避空中的长匕。或拨或挑之下长匕始终未能伤及圆通。
女妖追出门外,见久战不下收了长匕杀将过来。圆通浑然不惧,一个弓步向前踏出,长棍上挑,女妖一收前冲之势变攻为守,勉强挡住。小和尚再次向前滑步,身体配合前冲的势头用力刺出,女妖挡之不住被一棍捅飞出三米开外,倒在地上嘴角溢血。赤练子双手一拍:“厉害啊!”
旋即嘀咕:“是不是少点什么……”
黑山老爷嘴角一撇,不屑道:“你还指望他们斗法啊?和尚每天念经习武,这小和尚棍法了得又有佛法金刚护持,一旦近身我道门除了剑修谁能跟他这样打?”
女妖淬了口血翻身现出本相,变为一只硕大的赤狐。这次却不敢冒然冲来,瞪着小和尚绕着圆圈寻找机会。圆通不等它过来提着棍低跃突进,试探性的刺出三棍都被赤狐后退避过。圆通见其太过谨慎便将长棍平抡,赤狐看准时机伏身抢进身侧,怎料圆通的抡棍是虚招,长棍半路放低绕着腰间又转了一圈,身随棍转避过赤狐,回身一击打在赤狐后脑勺上,落地立圆舞花又重劈出一棍,赤狐吃不住重棍变回人形哀声讨饶。
圆通立身收棍,唱了声佛号,说:“你这妖精是何来历,为何在此作祟。”
女妖跪在地上说:“小女子名叫红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妖,幼时未能化形曾为吾相公所救,本是报恩而来,相公见我形容娇好,愿与我共结连理……可是后来又与他人欢好,小女子气不过便亲自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圆通摇摇头,说:“如你承诺今后不再为非作歹,小僧这次饶你便是。”
女妖红黎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小女子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决不敢胡作非为。”
赤练子在一旁嘀咕:“骗鬼呢,谁信你啊!”
怎料圆通点头说道:“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自去吧。”
赤练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嘀咕道:“还有真信的?”
张张口便想说点什么,终是无语。看着女妖款款离去无可奈何,小和尚全无戒备的转身走回树下,那红黎回头恰好跟赤练子对上目光,杏眼一瞪又啐了一口,赤练子气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