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双生子
“这是……哪里”
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轻微的声音无限放大并回荡着,像是幽魂在深井中低语。这低语悲伤多变,从婉转到激昂,越来越不像他的声音。
玉眠如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眼瞳中盖上朦胧的水雾。他的泪水和他的目光一样始终锁定着脚下的轮廓,好似那轮廓是吞食情绪的魔鬼,以他的悲伤为养料缓缓复苏。
地面在泪水的灌溉下晶莹剔透,便如沐浴月光岑寂的黑海。玉眠如觉得这片海像镜子,很昏暗的古镜,镜中倒映着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忽然活了过来,他仰起头露出森然的笑,眼眶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红。红光越来越醒目,迅速侵染了整对眼瞳。
“你是谁”玉眠如沙哑地说。
一声鄙夷的冷笑从下方传出,瞬间盖过了怯懦的哭声,替代那股浓郁的悲伤氤氲。
砰————
下方的玉眠如探出手,仿佛打破了平行位面的壁垒,碎裂声震耳欲聋。他拽着呆滞的玉眠如狂奔,迎着四面八方的黑暗逃亡。
盛大的逃亡中,那股嗤之以鼻的冷笑仍旧回荡着,好似利刃划出尖啸,形成莫须有的观众——欢呼喝彩。
玉眠如感到不安,身体又僵又沉,就像初中春游时去游乐场坐的夸张版海盗船,坐了一趟下来难受一整天,整个世界模糊翻转。他的危机意识很强,尽可能地会避免各种风险,可那次是他唯一的朋友相邀,不得不去。
妈的!我到底在想什么!
他那呆若木鸡的眼神瞬间凶狠,用力猛砸着脸,企图捣碎那些混淆在一起的记忆旋涡,以及那股任人宰割的无力。
“你要带我去哪儿!”玉眠如怒吼,可他的挣扎在黑玉面前显得软弱无力。
暗色调的他神秘强大,充斥着说一不二的威严,逃亡的途中虔诚又肃穆,甚至没给过他一个回眸。腕部传来的巨力简直就像镣铐,不可抗拒的力量死死钳制住他。
“到了。”黑玉沉声,却没有止步,拽着玉眠如在黑暗里持续攀登。
两人渐渐拔高,如同无翼而飞。
脚底传来粘稠的质感,有种践踏泥潭般的吸附力,泥泞中夹杂着恐惧,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再不得解脱。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玉眠如麻木了,僵硬地迈着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清澈的白光自上而下灌溉,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光如潮汐般洗涤污垢,蒙昧的意识得到开解。他本能地伸出手,满怀热切地握住清澈的光明。
黑玉停了下来,而他却还着魔般走着,一步又一步,直至黑白分明的界限才恍然清醒。强烈的色差让他惊恐,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再也迈不开步子。
长久以来的道路终于能够窥见全貌,拨云见日般清晰明朗。那是一道阶梯,自地底迈向云端,便如朝圣的古路。
这段古路看似朴实无华,实则酝酿着令人心悸的威势。七分之一为黑,连接幽深的黑暗,七分之六为白,贯通无尽的光明。
玉眠如站在黑白分界处,茫然无措地回头。他看到黑玉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既有失落也有庆幸。
“不继续走了么”
“再向前,会发生什么”
两人对峙着,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随着你向上攀登,黑暗会逐渐侵蚀光明。”黑玉出乎意料地坦白,“等到阶梯被染成纯黑时——我会取代你。”
“为什么”玉眠如发问,好似涵盖从始至终的一切困惑。
“你忘了么?”黑玉戏谑地笑了,“先天的君王,人形的奇迹。”
讥笑如雷,铺天盖地。
玉眠如有些不堪重负地捂着头,疯狂抗拒着莫名冒出的如海浪般汹涌的记忆狂潮。他的痛苦散落成数不清的碎片,每块都映照着一段不想忆起的过往,齐刷刷刺向心底。
“不愿意记起来么……”
黑玉来到他身旁,予以沉重的拥抱:“我和你有着相同的记忆与感官,我能理解你迄今为止遭受的一切苦闷。”
“可我们注定不能握手言和。”
“我们是皇帝威权之下诞生的双生子,是诡变亦是奇迹,我们的宿命便是追生逐死。”
“皇帝,不可忤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玉眠如又累又乏,疲软地靠在黑玉身上,仿佛回到了当初住的那间杂乱群租房的被窝里,枕头是唯一的依靠。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顿了顿,“我好像是要觉醒本源力的吧……”
“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的声音渐渐激昂,惹得黑玉一阵不快:“本源力那种东西早就被祂抽走了!”
“谁啊!祂到底是谁!”
玉眠如被刺激到了,脑子乱的要命,发疯地嘶吼,好像精神病发作与全世界为敌的病人。他很少这么疯,但他的脾性其实也不好,小时候经常无端暴怒……他知道那时候有个人会为他兜底,自然肆无忌惮。
“懦夫!”黑玉避而不答,血红的眸子微眯,“白费了母亲最后的馈赠。”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玉眠如的防线,他不疯了,豺狼鬣狗般狰狞扭曲的面孔舒缓下来,眼神呆滞游离天外。恍惚间他来到了上帝视角,把伟岸的黑白天梯缩小再缩小,最终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以及……已经枯竭的本源。
“看到了吧。”黑玉冷笑。
似在回应他般,虚空浮现细密的裂痕极速张裂,古钟般沉雄的暴鸣遮蔽一切,萦绕不散的噩梦粉碎现实,万物漆黑寂寥,便如抹去星辰孤单的空。
这是真正的深渊,远超生灵认知的绝巅造物,传递着无可撼动的凶威。玉眠如心撕裂一样狂悸,眼神重新变得怨毒四下张望,终于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是抹盈盈一握的微光。
什么东西能在魔鬼的奇迹里发光发热
光摇摇欲坠,却始终凝固不散。
“妈……”狂悸的心忽有暖流细细流淌,玉眠如拼命挥舞着手。他感觉自己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团光里。
“你会怎么做呢”黑玉笑着望向天梯,“一共七次,还剩六次。理论上来说你可以选择苟活,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那不现实。”
“你会向上攀登,千难万阻也会咬着牙紧着气。你在微弱的希望里挣扎,最终沉沦于绝望无法自拔。”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呐,坚不可摧,比之外界的外循环还要牢固。”
“宿命”玉眠如怔怔地笑了,他仍机械地挥舞手臂,恢宏的一切却离他越来越远,“你是说我从小到大的那些屁事都是宿命”
“阴暗狭窄的群租房,杂音不绝,一天三块达利园小面包,多吃一块都会心疼,这是宿命”
“莫名其妙失去了中考资格,上了乌烟瘴气的2+3制中专大专连读,还交不起学费,这是宿命”
“我妈千方百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物,像是拾荒的乞丐,垃圾堆里搜寻着珍重,这是宿命”
“我活得像个杂食动物,这是宿命”
“我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我们理所应当”玉眠如暴怒咆哮,空无一物的手仿佛全副武装。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恍惚间他握住了什么,若有若无的触感似是温柔的抚慰,又似振奋的鼓舞。
“残留的君王特性么”黑玉掩着面,分不清哭笑,妖异的血色眸光透过指间缝隙发散。
“——那你就去试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