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砂
毕业典礼将近,顾铮继续天天拿技术问题碰瓷缇屏,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刷脸熟。
没人能扛得住一只热情大狗狗的攻势,顾铮成功从可爱弟弟晋升为……可爱的好友。
缇屏生性淡漠寡言,朋友不多,顾铮把她硬聊成可以信任的人,其中费了多少力气,可想而知。
但他对此甘之如饴。
他知道了她不爱吃日本菜,讨厌芥末和奶酪的味道,虽然很聪明,但也有为了研究苦恼的时候,她高中起就在国外,逢年过节会想家,却害怕和父母无话可说,很少买机票回国。
冷淡的壳子下是个很生动的人。
光是和她待在一个房间里,哪怕不说话,也觉得很愉快。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缇屏关掉电脑,转头问他:“顾铮,你想不想去我家看看柯布西耶?”
柯布西耶是缇屏捡的流浪猫,现在两岁大,因神似某建筑宗师而得名。
顾铮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缇屏是什么意思。
她在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缇屏温和道:“你总给我买咖啡带饭,我也该回请你一顿了。”
顾铮张了张嘴。
他听见自己在问:“单请我吗?还是我哥也会在?”
问完了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什么烂问题,真把自己当康平林黛玉了吗!
缇屏浑不在意,十分坦然地将发丝理至耳后,动作优雅。
“目前只有你,如果你想拉上你哥也行,我去问问他有没有空。”
“别问他!”顾铮立刻道:“我哥很忙,咱们就不打扰他了吧。”
“好。”缇屏简略地点头:“你上次提过你喜欢吃糟熘鱼片,我买了黑鱼和糟卤,可以试着做给你吃。”
她话音落地,工作室猝然沉寂下来。
平日对她每一句话都抱有热烈回应的男人,这次没有吭声。
空气安静得恍若凝滞。
缇屏转过头:“顾铮?”
转至一半时,正对上顾铮放大了的脸。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后,双手撑着座椅的靠背,倾下身,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这是个颇具侵略性的动作,柯布西耶扑食前,会摆出类似的姿势瞄准猎物。
他的眼神也极怪异,如两团纠缠的火苗,在黑瞳中勃勃跳跃,想把她也点燃了似的。
好近。
缇屏愣神间,听见男人呼吸微微急促,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莫名的性感。
她再迟钝,此刻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好像……有点越界了。
顾铮是顾弦的弟弟,看似体贴无害,可却是个血气方刚,正值盛龄的男人。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表现得如此亲密。
亲密得甚至有些危险。
心漏了一拍,她顺势站起,不露痕迹地退开一步,淡淡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又变回了初见时的模样,清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警惕顷刻浇熄了顾铮试探的心思。
方才还有点希冀,以为她待他总有一点不同,可缇屏现在这反应让顾铮彻底清醒了,她对他关照,全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即使换个人来,她也会这样关切,
而此时此刻,如果他敢对缇屏做比朋友更进一步的事,缇屏会毫不犹豫抓起模型打爆他的狗头。
谁叫他是她男朋友的弟弟?
缇屏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顾铮咧开嘴笑,双臂搭下来,像条毛巾一样整个人挂在她的椅背上,毫无形状,毫无威胁。
他无辜道:“缇屏,我觉得你不应该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呢?就这样邀请我做客吗?”
他比划了一下方才两人间的距离:“而且,刚刚我试了一下,从这个角度出手,我可以很轻易地抢劫你,挺不安全的。你们学校治安好吗?要不然还是给你办公室上个锁吧。”
缇屏愣住了。
看顾铮表情严肃恳切,四下走动,好像真的像个操心的朋友,在全力排查安全隐患。
或许是自己刚才看岔了吧……
她摘下眼镜擦拭,神情缓和:“有校警巡逻,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
顾铮道:“你一个人住,不要请其他男人去家里,象牙塔外居心叵测的人很多,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行。”
他的语气好像她的爹。
缇屏无所适从,只得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顾铮明白自己逼得太急,吓到了人家,再次狠狠在心里唾弃自己三百回合:笨蛋!耐心点会死吗!啊?
徐徐图之,猥琐发育懂不懂!
他和缇屏又没熟到肝胆相照的份上,往自己脑门上盖个危险分子的戳有什么好处!
缇屏可不是什么清纯等爱,一撩就跪的小女孩,人家是人精堆里杀出来的女博士,智商摆在这儿的,自己凭江湖经验撬她墙角,讲究的就是一个润物细无声,若贸然打草惊蛇,被她察觉了他的贼心,那可就真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爱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办砸了事后,他需要冷静,于是闵芋发消息来,勒令他去机场接她时,顾铮一口答应,从缇屏的办公室落荒而逃。
缇屏没有问他去做什么,甚至在他走后,啪一声,把门锁上了。
顾铮心里的小黄连啪嗒啪嗒往下滴苦水,从脚趾尖一路苦到天灵盖。
哥哥不亲嫂子不爱,他是地里的小白菜。
万恶的资本家就是这样的,每当受挫,就特别想折腾一下手底的打工人。
他打电话给小张:“在吗,开车送我去机场。”
“好的老板,”小张道:“对了,你和郑小姐进展如何了?”
这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跟顾弦一个毛病,真特么讨厌。
顾铮心里发苦:“出了点岔子,但没关系,老子马上就要上位了,等着喝喜酒吧。”
去机场的路上,小张听完顾铮幽怨的叙述,没憋住,嘴一咧,噗嗤一笑。
顾铮盯着后视镜,静了一秒:“你笑了是吧,你是不是在笑。”
小张正色:“老板你怎么能诬陷你忠心耿耿的员工呢?”
顾铮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小张为表清白,小嘴甜如抹蜜:“老板,苦心人天不负,你那么帅,还有钱,抱得美人归是迟早的事。
顾铮矜持转向窗外:“那当然。”
过了不久,他又开始难过地碎碎念:“……张儿,你说她怎么就先认识了我哥呢,这不就是好鞍配赖驴,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吗,我哥那头脑袋里只有宇宙奥秘的山猪,嚼得来这口细糠吗?”
小张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在公路上狂笑出声。
顾铮气坏了:“笑个屁笑!老子说得不对吗!”
小张擦了把泪花子,乐不可支:“老板你要往好处想,起码你还认识了人家不是吗?要没有你哥这茬,你连爱的入场券都拿不到啊。”
顾铮沉吟,好像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他打算原谅他哥一秒。
轿车停在国际到达口,小张往外探头探脑:“……这儿让停吗。”
“先停着。”顾铮飞速打电话:“……喂你行李拿完了吗,对对对我们已经到了,你赶快的,小跑起来,没错,就是这辆,灰不溜秋跟一蒙面杀手似的,不是我的车,小张租的,他审美有问题。”
一道清瘦人影款款走来,小张回头,去后备箱帮着放行李,边对顾铮道:“这就传说中的闵总?”
“她是我的秘书。”
一道有些沙哑的嗓音气定神闲地响起。
涂了殷红丹蔻的玉手落在车门上,裹身长裙勾出女人曼妙的腰肢。
酒红色大波浪在顾铮跟前一晃而过,甜玫瑰香水味飘过鼻端,接着是笃笃两声,高跟鞋细伶伶的跟敲击着踏脚,风情万种。
美女,大美女。
小张抬行李的手都软了。
缇屏也漂亮,但她的漂亮是屏风上的兰花,沉静温柔,孤高冷傲,可这位不一样,明晃晃的美艳直击心灵,更像扎根于泥土的凝露芍药。
但顾铮无动于衷。
他险些被呛了个喷嚏,立刻往后排角落里挪动一个身位。
女人摘下耳环,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躲什么,好像我多稀罕挨着你坐似的。”
顾铮嫌弃道:“你这是洗了个香水澡还是捅了脂粉窝了?”
“不识货的土狗,”闵芋从小包里翻出精致的小瓶子,怼到他面前晃:“老娘这可是限量的香水,你有钱也买不到懂吗。”
顾铮躲得更远了。
闵芋哼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小处男。”
小张开车的手一抖。
其实也没说错,顾铮纯情直男一个,唯爱仙女款,实在无法欣赏闵芋粗暴的女人味。
此人乃顾弦的前女友,在学生时代和顾铮没半点交集,后来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才有了来往。
两人是纯纯的生意伙伴,且互相嫌弃对方搞钱的手艺不行,互相觉得自己才是对方的爸爸。
顾铮以前立志于要让闵芋管他喊爹,可现在他只想让她做自己的嫂子。
“给我找的什么酒店?”闵芋问。
顾铮报了个名字,闵芋一查,目露嫌弃:“太暴发户了。”
顾铮吐槽:“你比慈禧还难伺候。”
闵芋眼波一斜:“你伺候过慈禧啊?”
把顾铮气了个仰倒。
忍耐,忍耐,他有求于人,不能与这尖牙利齿的妞儿一般见识,于是直奔主题:“闵姐,我哥……”
闵芋玩着指甲:“知道了,他想成家了呗。”
“太不像话了。”顾铮义愤填膺,试图拱火:“他跟你断干净了吗,就出去招惹别的地里的好白菜,好渣。”
“还好吧,毕竟我也抛弃过他。”
闵芋继续玩指甲,豁达地笑:“我渣他一次,他甩我一次,扯平了,渣男配恶女,这叫为民除害。”
想不到闵芋这么上道儿,顾铮大喜过望,顺着她的话往前赶:“可不是吗,你俩青梅竹马,天赐良缘,我哥这倒霉猴子,还是得躺在你的五指山下啊。”
闵芋奇怪地看他一眼:“顾铮,打你通风报信起我就觉得不对劲,老娘来抢男人,你在旁边瞎起什么哄。”
顾铮哪敢据实相告?闵芋和顾弦吵架时天崩地裂,好起来时则干柴烈火,情到浓时闵芋嘴一快,把自己给供出来怎么办?
他挑了个伟光正的理由:“……为了哥哥的终生幸福,我必须撮合你俩。”
闵芋将信将疑。
小张在前排默默感慨。
老板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满嘴跑火车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