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罗
把闵芋安顿好,第二天,顾铮又没有去找缇屏。
因为顾老爷子和顾夫人的航班到了,顾弦和顾铮必须一起去接二老。
多年未见,顾夫人与顾弦执手相看泪眼,母慈子孝。
顾铮在一旁无语。
顾弦是妈的小棉袄,他只能算妈的小秋裤。
看着糟心,顾铮主动请缨陪顾老爷子兜风。
顾老爷子年轻时出洋考察,曾来过这座城市,坐在顾铮租的车里指点江山,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说到壮怀激烈处,唾沫星子横飞。
顾铮没有灵魂地给他捧场,心早已飞回建筑学院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开得远了,顾老爷子突然发问:“铮铮,你见过你哥新谈的那个女朋友吗?”
顾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说的应该是缇屏。
看来顾弦已将此事告知爹娘了,这狗东西还真打算结婚。
呸!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但嘴上不能说,当着亲爹的面,顾铮平静地装模作样:“哦,见过啊,人挺好的,学历也高。”
顾老爷子欣慰:“终于能看你哥安定下来了,铮铮,你也要加把劲儿啊。”
顾铮笑得十分纯良,纯良下又隐藏着奸诈,奸诈里略带羞涩。
“没问题爸,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找个一模一样的,等着喝喜酒吧。”
一下甩卖走两个儿子,顾老爷子频频点头。
顾铮在心里哼起歌:你的老婆fine,马上就变mine!
老人家倒时差慢,开着开着,顾铮瞅着他爹开始打哈欠,火速将其拉去酒店住下,美其名曰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光荣完成任务,贱不嗖嗖地又跑去了缇屏的工作室。
他提着饭盒敲门,半晌,门开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白人大姐疑惑地探出头,打量他。
“你找谁?”她用英语问。
“缇屏,郑缇屏。”顾铮认出她是缇屏那个准备毕业的大师姐,露出阳光明媚的笑容。
“哦,你是她男朋友吧。”大师姐恍然大悟:“请进。”
男朋友。
顾铮美滋滋地品了品这个沁人心脾的词汇,笑得更加真诚,见牙不见眼。
缇屏买咖啡归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顾铮和大师姐各踞一张凳子,用塑料味英语缓慢而艰辛地交流着。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在这里。”
“不不不我是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在聚会里吗?还是约会软件?”
“她很可爱。”
……
完全鸡同鸭讲。
师姐发现了缇屏,兴奋地冲她招手:“缇娜,你的男朋友来了。”
缇屏一愣,男朋友是什么情况?
顾铮赶紧装作英语不好:“她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缇屏放下咖啡,对师姐道:“他是我男朋友的弟弟,来旅游的。”
师姐肉眼可见的惋惜:“噢,那真遗憾,他看起来很绅士。”
绅士吗?
缇屏沉默了一秒,确实,顾铮很擅长照顾人。
“缇屏,我走过来的时候,看见草坪那里好像有集市。”
顾铮在她耳边兴致勃勃道:“我毕业后再也没见过学生集市了,你能陪我过去看看吗?”
很合理的请求,缇屏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好。”
顾铮表面爽朗地笑,一肚子坏水儿波涛汹涌。
努力捣腾那么久,该来一剂猛药了。
中央草坪上。
顾弦安顿好了爸妈,此刻正坐在物理系羽毛球俱乐部的摊位下,和师弟一起晒太阳。
他给弟弟发消息:你人呢。
顾铮没回。
顾弦没当回事,倒扣了手机,继续与师弟闲聊。
异乡的日光正好,让他想起久远的往事。
他长大的城市极少有这样清明湛蓝的天,大多数时候是灰蒙蒙的,柔和的灰蓝构成了十八岁前的底色。
那时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他在桌下做物理竞赛的题目,闵芋在旁边打瞌睡,脸被书本压出一道道红红的褶皱。
“顾弦。”有人在叫他。
思绪被打断,顾弦眯起眼,转过头去。
刺目的阳光勾勒出一个窈窕的剪影,纤腰长腿,红唇如火。
师弟轻佻地吹起口哨,用胳膊肘捅顾弦,示意他看美女。
顾弦没动。
他呆呆坐着,脸色比日光还白。
口中无声地叫出那个名字,那个在琐碎的过往片段里反复出现的名字。
闵芋。
女人弯唇一笑,俯身凝视他,又叫了一声。
“顾弦。”
很多人会幻想时隔多年后再见到前任会如何自处,或涂上大红唇挑衅对方,或干脆把对方当个屁放掉。
可顾弦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闵芋。
两年前,闵芋用狡猾的借口把他骗回国,顾弦着了道,糊里糊涂和她度过了一个悠长的假期。
夏天结束的时候,顾弦和闵芋分手,自己坐上了回大洋彼岸的飞机。
闵芋打着昂贵的越洋电话骂他神经病,拔x无情,并祝他这辈子一篇顶刊都发不了,摸过的仪器全都报废。
顾弦闷声不响地受下了,一个字也没辩驳。
他们间的故事很俗套,无外乎学渣硬撩学霸的八点档剧情,后来因为前途,理想,家庭的鸿沟分分合合,直到最后,顾弦铁了心要断掉这份孽缘,任闵芋再怎样威逼利诱,都再也没回过头。
顾弦有属于天才的坚持,闵芋也有巨富独女的骄傲。
顾弦不愿回国,闵芋不愿跟随他出国,双方均拒绝妥协,最后只能惨淡收场。
可谁又能想到,在异国他乡这个破摊头里,他们俩居然奇迹般地遇见了彼此。
顾弦没有蠢到认为这是一场巧合。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闵芋笑笑:“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新女朋友。”
师弟迷惑地看着这对气场奇怪的男女。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师弟觉得这种时候他最好狠狠把嘴闭上。
“那我先回实验室。”他瞅准机会跑路。
闵芋对他挥手:“拜拜。”
眼波流转,她露骨的目光又转回到顾弦脸上:“你女朋友在哪儿?比我好看吗?在床上有我这么会扭吗?”
顾弦目露愠色:“你别胡闹!”
闵芋还是笑,火上浇油:“…哦,你们俩不会还没睡过吧。”
“闵芋,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厉声道。
“你好凶。”闵芋抿唇:“果真是在外面学坏了。”
学坏了,没错,闵芋不爽地发现,离开她后他过得很好,有生活,有工作,还有女朋友,他不再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犬。
这怎么可以?
闵芋道:“你跟她分手吧,我给你个机会回头。”
顾弦最恨她的轻佻。
她一向如此,恣意妄为,满不在乎地把所有事搅得天翻地覆,再给他留下一堆棘手的废墟。
巨大的难堪让他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郁恨,顾弦逼迫自己尽量语调温和,不能露出半点旧情难忘的马脚。
“你先回去,这里人多,如果你想见我的新女友,我可以……”
“你废话太多了。”闵芋道:“亲我。”
顾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闵芋拽着他的领子,踮脚,然后闭眼吻上去。
闵芋的前男友能攒齐一个足球队,她坚持认为,只有练习亲吻足够的青蛙,才能用高超吻技把王子亲到神智不清。
她也的确做到了。
舌尖抵开牙关,闵芋展示出了惊人的专业性,迅速把顾弦撩拨得溃不成军。
顾弦先是怔忡,随即激烈反抗,闵芋轻轻咬他一口,发出带笑意的鼻音。
顾弦停了一秒,头顶燃起破罐破摔的挫败感,索性反客为主,扣住闵芋的腰肢,粗暴地往自己的方向按压。
唇舌间的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路过的物理系学生无不惊掉下巴,这抱着美女热吻的哥们居然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兄?当真人不可貌相啊。
不知多久,这个绵长似恶战的吻才鸣金收兵,顾弦喘着气,面露痛苦之色。
他睁开眼,打算用最严厉的态度禁止闵芋再偷袭他,可越过闵芋的肩膀,他在围观人群里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还未酝酿起的严厉猝然崩塌,他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处。
缇屏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如冰。
她原本是陪顾铮来逛学生集市的。
顾铮喜欢热闹,爱往人堆里钻,缇屏一路跟着他,偶尔充当人肉翻译器。
一群嘻嘻哈哈的学生迎面走来,缇屏没留意,人影摇晃中,顾铮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边上拉去。
肌肤相触,他的手干燥又温暖,热气熨烫缇屏微冷的手背。
她一怔,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
学生高声调笑着走远了,顾铮拂掉头顶粘到的彩带,顶着阳光回过头,担忧道:“没撞到你吧?
缇屏仍有些懵,半晌才道:“没有。”
顾铮又挂上他招牌的灿烂笑容,温柔自然地放开她的手:“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划过了她掌心。
这也正常,顾铮并不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时常会有肢体触碰。
“我哥是工院的吧,他们科学家也会出来摆摊吗?”顾铮假意东张西望:“咦,那里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缇屏漫不经心瞥去一眼:“可能在免费派发披萨和啤酒吧。”
顾铮来了兴趣:“那我们也可以去领啤酒啊!”
缇屏轻轻点头:“好。”
人群层层叠叠,顾铮仗着个子高腿长,轻轻松松混了进去,缇屏跟在他身后,顾铮似乎怕她走丢,又试探着来拉她的手。
缇屏隐约觉得不妥,把一截衣袖塞入他手中。
顾铮脊背一僵,肩膀微不可查地沉下来。
缇屏暗中松了口气。
她出身于最保守的书香门第,克己复礼是融入骨血的本能,哪怕在异乡的文化里浸淫了那么久,还是本能地与尚未确立关系的男人保持距离。
顾铮可能缺乏边界感,但她却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姑娘,她不忍让顾铮多想,所以尽量减少肢体接触,隐晦地提醒他: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观念陈腐,可就是改不掉。
可突然间,顾铮生生停住了,直直目视着前方,口中喃喃道:“卧槽。”
缇屏问:“怎么了?”
顾铮慌忙转身,夸张地挥舞手臂:“你别过来,我……我哥……他……”
他肩膀宽,猛地一下撞到了身边的学生,只得手忙脚乱地向对方道歉。
学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歪向一边,身侧露出一道缝隙。
缇屏从这道缝隙中看到了她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一幕,
信号从视网膜传递到大脑,不知名的激素随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她尚未真正反应过来时,手脚已经冰凉,大脑嗡嗡作响。
顾铮好像在说什么,可缇屏没心思听了。
她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目光定定落在前方几丈之外。
她看到她的男朋友顾弦,正抱着一个身材窈窕,长发如藻的姑娘吻得难舍难分。
激烈得像是想把对方拆吃入腹一样。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再看了一眼,没错,是顾弦,正是她学识广博,翩翩如玉的师兄,他在亲一个陌生的女孩,那女孩不是她。
这时,缇屏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怨怼,也不是被背叛的愤怒。
而是——哦,原来顾弦也有七情六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