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夺城(六)
收编闯宫百姓的同时, 皇城外也开始了大规模地招人。
宣德门是皇宫的南大门, 正对着城内最为宽广的御街。此时沿着御街两侧已经支起了数十个桌棚。 经过牙人组沿街敲锣打鼓的吆喝、街坊邻里的通报,此时各个桌棚前都已经排满了蜿蜒的长龙。
“别再跟我胡扯了,你看看后边多少人被你给耽误了。你家住的那片胥吏尚未去过呢!别以为冒领没有后果。” 返还财物的桌棚后方,办事人员被人纠缠的火冒三丈, 他对着队列吼道:“后面的听着,冒领财物会进入我们的黑名单, 往后你再想到我们这上工、参军, 我们都不会收, 把这人拖出去,下一个过来。”
接下来的几人情况都得到了核实, 取回了自己了财物, 一中年汉子拿着刚取回的财物老泪纵横, 拉着面黄肌瘦的女儿不停地给办事人员磕头, 办事人员怎么也劝阻不住只得绕过桌棚将父女俩给拽起来 “你看这后面还很多人等着呢。 领了东西赶紧回去给街坊邻居也说一声, 让他们也过来领。 记得告诉他们这边有摊位在招工待遇很优厚。”
一名今日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就呆呆的站在返物桌棚的队列旁边, 看着一个又一个领回了财物, 对着办事人员千恩万谢的人离开,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办事人员听到女子的哭嚎冲她喊道:“喂,那娘子何必哭呢!你若事急可先返你财物,说说吧,你家在哪, 姓甚名谁, 失了何物?”
女子听到他的喊话后,哭声愈发凄惨悲戚了 “你们为何不早来一日啊, 我家官人昨日遭他们害了啊! 你们把我官人的命还来啊!”
女子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穿透了御街上鼎沸的人声, 很多人被这悲痛欲绝的哭声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围拢过来。 不多久, 她的身旁渐渐围了一圈放声咒骂、 呜咽哭泣的人。
一个人哭着说道:“我弟弟头被打破了, 连日高烧不退, 只怕是不成了。”
“我们一家七口人全靠我丈夫的手艺过活, 可他的手被那些恶贼给打断了啊,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女子心如刀绞地哭诉道。
他们家人都在胥吏的暴行下或者残肢断腿,或者重伤殒命。 不同于其他桌棚的踊跃热络,这里的气氛弥漫着无尽的凄凉和苦楚。
樊二郎的招工摊位离女子并不远, 女子那一对惊人的大西瓜让樊二郎不时的就要往她那里瞟上几眼。 眼见着女子那边势头越发不对, 他便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挤进人群胡威却已经走到了女子的身旁。
这女子就是胡威释放出来的, 胡威放完人之后就在御街上来回巡视, 帮着维持秩序,女子这边的情况胡威都看在了眼里。 他走到女子的跟前, 朝着周围大声吆喝:“本将原是皇城司亲事官, 曾监察过朝堂诸公, 也曾亲身随伺过太上皇。 他们有人视民如草芥, 有人视民为忠仆, 再如何爱民的官员也只是代天牧民, 只是牧人对羔羊般的爱。 但今日我见了周公子, 他把你们所有人摆在了与他对等的位置看待, 他真的把你们当做了亲族同胞。”
见凄苦人群都渐渐安静下来注视着自己, 胡威指了指刚刚冒领财物的人继续说道:“如大家所见, 返还财物乃是万分耗时费力之事。 我等为了抗击金人还需扩军招工, 其实钱财非常吃紧, 今早不少人建议将朝廷抢走的钱财充作军资, 是周公子强硬要求才有的这个摊位。”
胡威拍了拍返还财物的摊位,接着指了指街上应招的如织人流 “我们为何要招这么多人? 为何给出这么高薪酬? 为何要预支月钱? ……因为周公子知道有人露宿街头、 知道有人吃死难者的血肉、 知道很多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他大把大把地银钱往外撒是想要让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谁人不爱钱, 谁人这般公正无私, 谁能如此费心为尔等筹谋。” 胡威眯眼环视一圈后大声喝道: “尔等家遇不幸, 尽可怪罪神佛不保佑, 怪罪朝廷不仁德, 但若怪到我们头上, 怪到周公子头上, 却是没有道理的。”
樊二郎在人群里看着胡威一通倾情述说都看愣了, 没想到今日刚入伙的胡威会站出来说话。 他嬉笑着穿出人群, 过来捶了下胡威的肩膀。 笑道:“好你个老胡,在这说我们坏话呢。” 言罢,他转头朝着痛哭女子笑道:“我这人生平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了, 世道如此我等也是在尽力而为, 等财物返还完毕后, 你可以来指认害命胥吏, 我们定会给你个公道。 小娘子若是生计困难, 也可以来我们这上工, 若是识字还可以参与考核, 通过之后便有机会参与施政了。 为百姓谋福, 为抗金助力, 亲手对抗这个世道, 也算为你家官人报仇了吧。”
人群之中, 一个婢女装扮的女子听了樊二郎的话后, 垂着头喃喃自语:“世道如此…尽力而为…世道如此…顺势而为。” 低语了好一阵, 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了往日那副古灵精怪的神情。
婢女敏捷地蹿出了人群, 背起手一蹦一跳地来到樊二郎的跟前, 佯作幽怨道:“好你个樊二哥, 这么长时间不见来找人家, 原来你们做下了好大事业。” 她撅着小嘴, 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樊二郎一见女子心中一喜,但他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作出一副惆怅的样子,摇头叹气道:“非是不见, 而是不能见啊。 每日被那周扒皮撵着干活,也没个空闲的时候, 那周扒皮还说若不将活做完去私会女子, 便要将在下铃铛给生摘了去。”
“什么铃铛? 很紧要吗?” 女子懵懂的问了一声,也不待樊二郎回答,她雀跃着追问道:“你方才说女子也可以科举当官,此话可当真?”
“算不上科举,考中了没有官衔品秩, 但确是形同官员, 可以参与议政管事。” 樊二郎稍作解释后, 一脸疑惑的看向女子:“我听说你爹病重, 怎么你还有心思跑出来玩儿?”
北宋时期对女子束缚并不像明清一般严苛, 虽然缠足已经开始出现,但现在的缠足只是将脚缠的窄一些与现代女子为了好看而穿高跟鞋类似, 而且缠足如今只是小众行为并没有全社会蔓延, 变态的把脚折断那种畸形审美是清朝才开始的。
此时官宦人家的女儿过的相当自在, 李清照能写出「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就说明她可以出门喝酒玩乐, 而且她热衷于打牌赌钱,还编著了本《打马图经》。 只可惜当时烟还没传入中国,不然李清照肯定是个抽烟、喝酒、赌钱的好女孩。
被问及父亲女子尴尬一笑也不答话, 心说你们在这筹备抗金, 我爹投靠了金人还跑金营里去了, 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她眼睛乌溜溜一转扯开话题道:“人家不是出来玩的, 人家想跟你们一道抗金嘛。” 她拉扯着樊二郎的袖子晃悠着撒娇道:“樊哥哥能不能不考试,你跟上头说说嘛,小女子很诚心想要抗金的。”
樊二郎任由女子拉扯, 对她挤了挤眉毛,神秘笑道:“你还是去考吧, 会有惊喜哦!” 他遥指街对面的一个摊位道:“队列最短那便是报名摊位啦,你快过去吧。”
张观此时也领回了自己的东西, 当初胥吏到他家里搜刮时他一脸骄傲的报上了太学生的身份,可天子都下旨「犒赏大军,自皇后为头」,他区区一个太学生还给胥吏摆高人一等的嘴脸,当场就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见到御街这番场面, 张观已经知道这伙人把持了宫廷,当听完胡威的说辞后张观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人口中的周公子倒是个心怀仁义的曹操。 再听说女子也能参与科举,他缓缓摇头失笑, 心中暗叹现在这周孟德求贤若渴, 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我这身体康健的郭奉孝说不得要好好辅佐于他,成就一段君臣相得匡扶天下的美谈了。
张观掸了掸身上的儒衫昂首阔步的跟在婢女背后前往了报名点, 与这个稍显冷清的考试报名摊位临近的是一个招兵摊位。这个摊位此刻异常的火热。
一个粗布褐衣男子冲着招兵人员急匆匆的扒去了自己的上衣, 露出覆满泥灰的一身精肉, 大声嚷道:“大人您瞧,我这身子骨打十个金狗那是不成问题。 我那还有几十号弟兄,各个都如我一般精壮,破城那日我们打杀了百来个金狗呢,我现在马上去喊他们过来,千万千万给我们留着名额啊。”
还不待招兵人员回话,一个排在队伍前列的人也急匆匆的扒下了自己的上衣, 他拍着胸口瓮声瓮气道:“不报名赶紧滚开,要论筋骨老子也不虚你。”
“就是,赶紧滚”“谁先来名额自然是谁的” “这人多排到明月桥去了你凭甚想占着名额。” 该男子身后接连响起对褐衣男子的叱骂。整个队列像极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周墨因为城里已经开始吃人肉情势非常严峻, 所以招人都是预先给工钱的,人群眼见着一个个报了名, 手里揣着真金白银喜笑颜开的人,哪里还沉得住气,若不是招兵人员竭力大喊名额不限,褐衣男子差点就被人群摁在地上围殴了。
与宣德门这里的热闹不同, 此时范琼和张叔夜两人都有点麻爪, 周墨给出那么高的月饷打的还是天子的旗号,把他们整的措手不及, 对方名正言顺、财大气粗, 而他们没有朝廷供给根本发不起饷银。
张叔夜带来的勤王军还有些情感凝聚力, 范琼手底下可都是向钱看的老油条禁军, 他早上把宣旨人员打出去了, 现在多开始担忧会不会有手下把他绑了送进皇城里领赏。 现在他们手底下除了个别亲信外,其他人根本就留不住或者说不敢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伙乱贼把持皇宫后会高薪扩军、 还返还朝廷抢掠财物, 简直跟钱有仇似的, 这是乱贼该干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