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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陷入泥淖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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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每每含笑看着豆沙,自己也不知,怎么看这孩子实在都生得太可人意了。

    豆沙之后几日去宋家拜访,却被莺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豆沙声音却变得哽咽,她挣脱开莺莺的怀抱,伏地不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再死了。”

    黛玉葬花。

    “那该怎么办?”不知为何,直觉上,莺莺十分信任眼前的年轻人。

    “怎么说?”豆沙搁下碗。

    久违地回到家,久违地安静坐会儿,却也不知该和姐姐说些什么。

    这么年轻的孩子,没有父母看顾,想必心中也有一段伤心事。

    莺莺这样说,显然是松动了。宋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把自己的皮夹递给她。

    豆沙的小小证件照藏在他皮夹的深处,这是奎因也绝不会知道的秘密。

    莺莺用手指着她:“你料定我心里舍弃不下你吗?你当初连姓都没有,我就该怀疑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连姓都没有?”

    保姆阿姨看她趴在那里也不淘气,娇憨可爱,怕她无聊,给她送来一碗甜汤。

    他已经好久没有联络姐姐,甚至因怕奎因夫人查到自己和这个家的关系,而狠心注销了电话。除了姐姐怀孕生子,他匆匆到医院,匆匆看了外甥女一眼,又迅速离去。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没有我,也没有关系的。”

    夫人叫莺莺,微微一笑的时候,便似令人回到春暖莺啼之美景。

    “你啊你!”莺莺恨得戳他脑门。

    “其实,事关令弟。”男人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把事情原本地告知莺莺,但是莺莺对宋唯的影响力最大,只有她才能做到。

    而它也似乎知道母亲的呼唤,小小的手轻轻刮着妈妈的肚子,从不惹人烦。

    可是,终究还是转过头。

    不知哪里传来的电视声,里面唱着越剧《红楼梦》。

    莺莺的愤怒和憋屈到达了极致。她用心地疼爱着眼前的女孩,甚至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待,却被她和宋唯这样费尽心机地设计。

    “你也不要喜欢我!”豆沙眼中突然有了点泪光:“我不好。”

    因为四处无风,炎热极了,所以她时常学街坊老人,搬条长凳,坐在楼间树下纳凉。

    他点点头,也笑:“莺莺姐,好久不见。”

    “什么?”宋唯一愣。

    豆沙看着碗中的甜汤,一愣,握着的珠子从指缝掉落。

    莺莺善解人意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两人却同时开了口。

    莺莺忍俊不禁,邀请豆沙到家中做客。老黄看到这孩子,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

    豆沙失魂落魄地看着莺莺,她不懂她的意思,但是似乎宋唯和她的重逢把一切都搞砸了。

    莺莺一愣。

    来客进入玄关时,就看到一抹碧绿纤细的影子一闪而过,长发微卷,披散在瘦削的肩上。

    不是还得吃饭吗……

    莺莺的家庭教育注定使她偏于保守,并且重视门第之见。

    自他长大,任性恣意,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再无一日听话。又兼他破了几起大案,调职到s市后,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他和父亲的关系,更是一味吹捧,令他得意忘形、膨胀到不知所谓的程度,从前说起喜欢的女孩是离过婚的女人,试探她和爸爸的口风,莺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那个女人吊着他,手段异常高明,令他神魂颠倒到现在,莺莺炮仗脾气,骂过他几次,如今宋唯连家也不大肯回了。

    “楼下的客人生得很是英俊,可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和太太先生说个没完,现在都九点了,你急着回家么?”阿姨慈爱地帮豆沙拢头发,看着她喝汤。

    这世间,女郎的膝盖珍贵,实在没有跪人的道理。

    外人眼中,女郎其实是跪着的姿态。

    “你是说小唯!”莺莺吃了一惊。

    “不要喜欢它!”豆沙突然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是我。”豆沙沉默了会儿。那是她找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靠近莺莺。

    豆沙慌乱地看着她的表情,用力地看着,重复喃喃着那句话:“我还能来看你的吧?”

    “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只有她。”宋唯因怕莺莺拒绝,甚至不等莺莺回答,就说出下一句来:“下周末,我想带她回家吃顿便饭,介绍你们认识。”

    他不想强迫豆沙。

    她并不想见到外人。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她实在不清楚豆沙这样深刻而温柔的情意是从何而来,但是,莺莺心中只有揉入胸腔的感动,反而并不觉得对方有何图谋。

    有日保姆阿姨整理房间,无意拿出一本老相册,老黄一拍脑瓜,递给妻子:“我就说哪里看到过豆沙,原来是和妈妈年轻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无妨。其实,我今日来,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男人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看上去是不符年纪的沉静温和,长相倒是其次,实在气质非凡。

    悄无声息地看着。

    豆沙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转身走去。

    她流着鼻血,嚎啕大哭着,伤心得捶着胸口,可是无论如何,却喘不出那口气。

    客厅气氛尴尬得压抑,过了好一阵,莺莺才气道:“拿来。”

    一点也不想。

    “太太最近十分奇怪,变了口味,爱上这个,我也给你留了一碗。”她招呼豆沙,话着家常。

    莺莺放下了手中置办的鞋架,看着被微风吹起的飘拂的幔帐。

    可是不是还得好好活着吗……

    这是他的命。

    “似乎有些斜视,同太太说这话,眼睛却仿佛一直朝楼上看着。”阿姨这辈子见过很多人,斜视是这样的。

    豆沙时常看着她,也时常看着她的肚子。她看着莺莺时,眼神温柔,目光落在她渐渐隆起的小腹时,却带着迟疑。

    他身后的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那个奇怪的女郎。

    宋唯既未听小山的劝阻,也未听莺莺的。

    她这间公寓极小极小,有个这样的东西,反而显得滑稽。

    她去夜大报名回来的那天晚上,救了一位夫人。

    除了这个,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

    莺莺白天带着它去院子里看鹦鹉,同她说会儿话,啃个果子,散散步,虽然都是些幼稚的奇奇怪怪的话,但是莺莺坚信它能听到。莺莺自言自语中自称妈妈,早已有了做母亲的决心。

    莺莺才看一眼,却把皮夹扔到了宋唯的脸上,愤怒得发抖:“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那些人看豆沙异常镇定,松开了扭着夫人黑色的镶钻纽扣,匆匆逃窜。

    “我……”

    92年夏时,豆沙搬到了s市阳城区的一栋筒子楼。

    “你们一定在暗处笑坏了吧!你们料定我重情义,用这样的法子骗得我先喜欢你,舍弃不下你,等到今日,才好让小唯这样行事!”莺莺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不嫌弃豆沙住在筒子楼中,时常提着名贵的吃食去探望豆沙,又用纤细晶莹的手指指着狭窄屋内一处又一处的地方,如这里放一盆玉兰,那里置办一个小的金属衣杆,又或者这样尺寸的小冰箱她也见过,极可爱,或许正好放在此处,再不然,厨房的每样调料还是依照液体和固体、柔和到辛辣依次排开,否则容易蹿味。

    莺莺蹙眉,没想到豆沙年纪小小,心思却这样重。她把她揽在怀里,有些无措:“可是,这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呢?这跟我一看见你就喜欢有什么关系呢?”

    豆沙满头大汗,正蹲在地上,用原木凿桌椅。一凿一隼,无不精致。

    “谁?”时隔多年,莺莺愣了。

    “你不喜欢它?”莺莺很困惑。

    “我啊,什么都好,只要有一块看书喝茶的小露台。不过你这里空间太小,铺置那个实在浪费。况且桌椅要原木的才有趣致,不过现在连老木匠都不肯再做了。”莺莺啜了一口茶水,后又觉得不妥,问豆沙换成白水。

    96年时,又和豆沙重逢,也是他的命。

    她走到玄关,豆沙的一双双鞋子,或者干净、或者沾了泥土,摆得歪歪扭扭的,心中又生怜惜。

    豆沙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含着冰棍擦着汗,抬头看着一栋栋皎洁的别墅。

    “如果是您呢,您喜欢房子什么样子?”豆沙看着她。

    宋唯其实撒了谎,豆沙和小山散得不明不白,连离婚证都未领。

    “为什么?难不成只能喜欢你?”这话好无礼。莺莺看着女孩倔强的面庞,不知她在想什么。

    车内前方的司机缓缓转身,请示着:“您或许看到了什么,部长?宋所长说他一会儿就到家,您今天回国探望他,他很高兴。”

    春雨又至。雷声轰鸣。

    不是还得这样吗……

    “照片。”莺莺叹气:“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你迷成这样。”

    莺莺笑了,这是多么奇怪的问话:“等你做妈妈时就知道了。”

    豆沙坐在石凳上,安静地坐着,却发现一管鼻血留了出来,大概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她去拿纸巾擦拭,眼泪却全部翻涌而来。

    莺莺父亲宋万里颇有权势,常有外人不请而至,豆沙见客自然不便,因对这孩子十分熟悉了,莺莺便让她自玩去,他们夫妻招待过客人后,豆沙再回客厅用餐。

    “你很喜欢它?”豆沙黑黑的眼珠看着莺莺,她坐在莺莺膝下,她时常喜欢这样坐在她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情愿。

    她的脚踝好细,细到一望便令人觉得主任从未好好吃饭又或者生活不易的程度。

    “我……”

    她低声温柔地用对付小孩的方法哄着他,宋唯看着女孩光滑的下巴,却只想低头亲下去。

    如此二人待她就更亲厚许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被欺侮,一时抑制不住委屈罢了。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是s市有名的富人区。

    远处的黑色轿车缓缓靠近,又缓缓停住,像黑暗中的一翕无人注意的影。

    她不解莺莺执意生下孩子的原因。莺莺已经三十三岁,虽然还在育龄,但是日后恢复起来想必要比年轻女孩子差上很多。

    “我!我这辈子都很穷!我现在住的也是贫民区,我连钱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读书时因为脑子笨根本跟不上课程!同学们也不喜欢跟我玩,我连交朋友也不会!”豆沙含着眼泪:“我想做个好人,可是我把我自己的一辈子变得糟透了。你这么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配做……”

    今日来的客人似乎并不寻常,莺莺夫妻也十分重视,令保姆阿姨重新置办了一桌饭菜,豆沙乖觉,不等莺莺招呼,就自己笑着揉着鼻子上楼去了。二楼有间活动室,里面有许多电动游戏,听莺莺讲,是她弟弟幼时留下的。

    “愣什么?”莺莺对来客十分熟悉,微微一笑。

    豆沙笑着摇摇头。现在走,实在不合适。

    保姆阿姨推开门,探了会儿头到楼下客厅,嘀咕道:“哎哟,该不是眼睛不大好吧,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的一双眼,干净净的。”

    “他怎么了?”莺莺急切。莺莺和幼弟从小相依为命,说是姐弟,更像母子,但凡他有一丝不好,她都像生了一场大病。

    豆沙打游戏打得有些无聊,就趴在地毯上弹小钢珠。

    第二日,莺莺指挥着商场的工作人员把自己买的东西都抬到豆沙家中,推开门时,却愣了。

    豆沙也似乎自知,又买来天青色的幔帐,圈起她自制的小露台,同公寓其它的地方隔开。

    “我……我见到了她。”宋唯鼓起勇气,无论姐姐怎么反对,他这一次绝不会放弃。至于卧底之事,他打定主意,不让莺莺和家人知道,实在是因为过于凶险,前途未卜。

    老黄蹙眉,俯视豆沙,他实在没有料到夫妻俩深深眷顾的孩子会是这样的脾性。为了保护莺莺,老黄用从未有过的冷淡语气下了逐客令:“不要再来了。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毕竟,住在那样的地方,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她最近调养身体,正在备孕,打算要一个baby。这可是父亲和丈夫如今最期待的大事。弟弟总是跑得没影,也不肯住在家中,大家实在是寂寞了些。

    “很辛苦吧?”豆沙看着因为怀孕而变得浮肿、时常喊着腰痛的女人,轻轻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么辛苦,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就好了吗?”

    两人都是一愣。

    她觉得自己的步履实在十分缓慢,她看着那栋皎洁的小楼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下的泥土却仿佛长了腿脚,一寸一寸紧紧地裹着自己。

    豆沙踮脚,把哨子带到他白皙的颈上,轻轻开口:“你以后想见我了,吹吹哨子,我就下来了。”

    之后的莺莺,确诊了怀孕。

    “他要去做卧底。”男人淡淡开口:“但是不行。对方绝不是他能掌控的,一不留神,酿成滔天大祸。别人引诱他上钩,为了贻祸老师也说不准。”

    她低头时,身下是烂泥是污秽。

    那位夫人含着泪,似乎对豆沙也有说不出的奇妙感觉,看到这个孩子,心中竟涌出千万种酸涩。

    “你说。”

    “还是你先说。”莺莺一直担心着宋唯的安全。

    那张脸,一寸一寸灰白。

    “我还能来看你吗?”豆沙站在阶下,紧张地攥着裤角。

    莺莺蹙眉,恼意又起:“你怎么还没有死心?多少清白的女孩你配不上,偏要离过婚的?”

    “爸爸今天不在,似乎是要外出开一个什么研讨会。”

    他嘀咕:“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我明日要出国。”男人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不是还得看她一眼吗……

    莺莺赞叹他和七八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模样已然大不相同,虽然那双眼睛依旧是旧时的模样。

    豆沙十分依恋莺莺,对莺莺百依百顺,而莺莺空闲的时候,也总是时时刻刻想陪着她,惹得丈夫老黄醋意熏天:“难不成抢得过一群男的抢得过小舅子不算完事,还要同个小姑娘抢。”

    宋唯笑了:“你先说。”

    她单纯的一生从未想过会被人这样设计。她只是善良,不是蠢笨。豆沙眼中对她的喜爱和热切也都是假的吧,只要一想到此处,莺莺心如刀绞。

    夫人生得很美,是豆沙平生仅见的美,即使这见面落入了极大的俗套,豆沙心中却还是一震。

    “我先把事情做完。”这样,宋唯就不用再做什么多余之事。

    莺莺抚摸着老照片,也不禁莞尔:“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见她,就这样亲切。”

    莺莺莞尔,捏着豆沙的小脸:“你哪里不好了?”

    总之,因为此事,豆沙和那位夫人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就算生而平等,也总有并非如此的时候。

    豆沙哭着擦着血,又手忙脚乱站在树下挡雨,什么都没有瞧见。

    豆沙也因此时常厚着脸皮去莺莺家中拜访。

    这样的话,可真好啊。

    “是你吧?”莺莺希望豆沙说不是。

    莺莺许多年前,常给醉心工作的父亲送饭,因此才会碰到他的得意门生。父亲似乎还很不悦这个孩子被她看到,还曾再三叮嘱她不许提起此事。

    “骗人很好玩吗?”莺莺眯眼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确实生了一副会骗人的相貌:“那些劫匪也是你做的吧?现在细细想来,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宋唯这些年沉稳一些,此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但是沉默着,主意却拿得很正。

    “可是我希望我的人生里有它啊。”莺莺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这个孩子渐渐开始有了胎动。

    有人对她拦路抢劫,豆沙路过,用极笨拙的手段,当然她是不怕的,但是那位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显然怕极了,豆沙也就不预生事,只说自己已经报了警。

    豆沙抿着嘴唇笑的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恶感。他说什么,这孩子都肯捧场,有心刺她几句,她就用温柔沉静的眼睛,带着大海一样的包容,让老黄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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