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听墙壁咚咚咚咚
事实上,爸爸脸上青筋满布,攥着铁链的手在渗着血。
她看到了一身白裙子的奇怪的长发的人,朝着她,慢慢走着。
那只手非常冰冷,冷得仿佛是死人的手。
她看到时,诧异又觉得奇异的欣悦。她爱惜地保留着笔记本,却不知如何告诉对方,自己的珍惜,亦不知道,笔记本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提醒她不要再弄丢,还是另有别思。
侯起扶摇直上,做到第二把交椅,豆沙跟着扶摇直上,坐在他的颈子上。
更是从那时起,爸爸变了。从前的他是温和的、仁慈的,可是那一天,打了她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豆沙觉得很疼,很久没这么疼过了。
我得告诉她,我其实很喜欢她这件事吧。
后来,是侯起带人救了她,救了爸爸。
她去食堂打饭,吃到了他和别的女孩洒满整个食堂的红色喜糖。
他捂着她的嘴,用手臂挟着她,缓慢地,缓慢地,回到了那片黑暗中。
其实他没做什么,只是不给她饭吃。
李女没有被绑住,她能自由行动。
她走得仿佛快了些。
她喊他“lucky daddy”,幸运叔叔。
等到约有一百米的距离时,雾气中,白裙女人的面容渐渐撕裂在雾气中,那是一张红青交加的鬼脸。
初衷大概是打算饿死她?
直到一日后,尝试着触摸每一块墙壁,轻轻地敲着。
“为什么?”
却又,消失在了迷雾中。
那会儿的她,因为风餐露宿,又瘦又小,所以在爸爸眼中一定可怜极了吧……豆沙弥留之际,胡思乱想着,如果吃胖一点,就算被打,可能看起来也不会那么可怜,爸爸也不会那么难受,用那样崩溃的眼睛一动不动绝望地看着他……
这里感知不到光。
爸爸也是从那时起,接受了侯起,把他纳入羽翼。
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在黑暗和冰冷的尸臭中。
一群大人在爸爸面前,用脚狠狠地踢着她的脑袋。
他想磕坏豆沙的脑子,使劲地,用力地。
后来她胖得不行,把侯起肩膀差点压出肩周炎,遂才让刚出狱的张强照看她。
她努力用头触着墙壁的异样,直到听到墙壁的对面,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她用头探着墙壁,石质、冰冷。
咚咚。
觉得自己二十岁了,似乎便可以独自行走在偏僻黑暗的环境中,继而便可以真的长大了、谈恋爱了,成为一个优秀成熟的女人,她抱持这样的想法,没有等待父亲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条偏僻的小道。
她得趁他出现之前摆脱束缚。
豆沙被打时,连喘息都没有一声。
之后的十年,无论爸爸如何猜忌侯起,却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和带给她的幸运,从没有下定决心除去他。
小山点头:“如我问你,你当然可以这样说,但是别人看来,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警察,论迹不论心。记清楚了。我知道你不以为然,甚至不把这句话当作来自前辈的劝诫,但是我说了,你就好好听着。一个好警察,什么都不需要,只有一点——永远不要让别人看出你的私心。”
仿佛……又快了些。
她只能先歪倒,再试着拱到边缘。
女人走得极缓极缓,李女因为这样的缓慢,只觉得奇怪,却也不大害怕了。
他何以如此惊讶?
寝其皮,食其肉。
什么事?
小山擦了火柴,燃了烟。他吐了烟圈,在雾气中几乎瞧不清面容:“为谁呢?”
那天下了一日的雪,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到时间了,会有人从顶部的天窗吊下吃食。
走在黑暗和充满迷雾的小道中,李女一直一直唱着这首歌。
“你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警察?不是哲学家,不是审美者,不是爱情重患?”唐小山看着少年胸膛的起伏,从茶几抽屉中摸出一支烟。
背后绑的结是死结,嘴里塞的巾是红色。
因为有了很遗憾的事情发生。
女孩怔了,她怀疑自己花了眼。可是……
直到男孩被人调侃着和别的女孩的绯闻,也却只是笑笑,并不否认的时候;直到他看到她时像看着陌生人,而不再带着温柔亲切的时候;直到车间关系亲近的女工在传送带上打着孔,笑着推她,问她诶,小白牙跟你说了吗?
直到那个时候。
他说,我得告诉小李姑娘这件事吧……
重重地,重重地。
“你像一个残废,只为了自己的懦弱诡辩。”宋唯厌恶这样的师兄:“有能者倾尽其能,无能者倾尽全力,这才是好警察。可是你哪一样都做不到!”
他们一边踢一边哈哈笑着问爸爸:“她会不会成傻子啊,一定会被踢成傻子的吧?还是直接踢死比较好,不然您还要照顾傻子,多可怜啊,是不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道那里长得怎么样?死了一定更乖吧……”
李女尖叫着,转身疯了一样地朝着甬道的出口逃着,喘息在风中不断鼓作,扩大,却在即将看到光明如雪的路灯的一瞬间,却在流出欣喜的眼泪的时候,被那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胳膊。
小白牙就是姑娘白日时害羞不敢看,梦中却常常梦着的男孩。
他逗她玩,饱含温情。
她不该和父亲撒气。
胆怯地、像个孩子似地、懦弱地,从不敢去问地。
豆沙脑中浮光乍现,张强说的一定是他被冤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那个男人还没有出现。
豆沙却没打算让他如愿。
走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勇气和自我的嘉许。
等到那个带着鬼脸的女人啊,披散着长发,疯了一样,冲刺一样,朝姑娘跑了过来。
喇叭内是好事的同事放的那首《出嫁》,高胜美唱着“昨天的潇洒少年郎,今天要变成大人样,掩不住嘴角的轻笑,全都是期待和幻想……”
豆沙恨极了,也疼极了。
李女很后悔,也很恐惧。
李女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猫,它被卡在邻居废旧墙壁中,无法救出,最后活活饿死时,散发的气味和这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后来又觉得便宜,打了她几巴掌。
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不成熟。
宋唯为人高傲任性,他冷笑:“如果我偏偏为自己呢?”
路灯啊,越来,越远。
张强刚出狱,跪在爸爸面前,双手抓着报纸,满脸不可置信……
所有的无懈可击中,无懈可击的人生,无懈可击的能力,无懈可击的高尚,出现这样的碎片。
宋唯瞪着小山,清如提液的眼睛中有一些碎了的东西,像一支漂亮的琉璃杯,惊雷一样,措手不及地,摔碎在光滑的地板上。
是错觉吗,快了吗……是快了……快了……
一定会这样顺顺利利长大吧,一定会让爱唠叨的妈妈刮目相看吧,她像一只纤细的小小白色蝴蝶,白白的小手攥着大衣的衣角,勇敢而大胆地朝前走着。
空气湿润、阴冷。
小山淡道:“只为自己,放弃祖国苍生的人,不配做警察。”
男人打算杀了豆沙。
如果她喊一声疼,爸爸会痛一百倍一千倍。
咚咚。
在男人起杀意之前,豆沙担心自己没有和他抗衡的力量。
但是在快意地仿佛脱离父母的同时,她依旧听得见自己的那声叹息。
不过此时凶手是谁,对她而言,已经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小五能不能等到人,但是有些事总得有人记录。
可是,之后的每一日,他偶尔站到她的面前,她都会低着头红着脸飞快地走开。
额上脸上满布着汗珠。
豆沙在等待,那男人亦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愤恨地举起绑着豆沙的凳子往地上摔。
那个姑娘泼辣大胆,是个锋芒毕露的潇洒的好姑娘。
宋唯说:“当然是为了被悲惨猎杀的受害人!”
“居然是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反过来才对吧……”
豆沙沉思着,想了好几日,觉得自己再想不出办法,大概真的是会了结在他手上。
工厂中新到的技术类大学生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羞涩,也在胸臆涌现奇怪的从未体会的快乐。她的笔记本无意间被他捡到,等他还回来时,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
他已经悄悄蜕变成大人了……在她还很懵懂的时候……
豆沙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
咚咚。
一扇金属门。
就在爸爸面前,那会儿大约有七八岁,也或者只有五六岁。
这是第二次,别人说他不配做警察。
“警察大至为国家法制小至为乡邻甲民,不该为自己。”小山脸上烟雾弥漫,厌己的情绪却更重。
她根本无法思考别的,只是不断地呼救、沙哑地哭泣着。
李女怪道为何深夜又有这样女人,和她一样走在幽僻处,却又不免担心,愈近时,心愈跳。
宋唯打了小山。
爸爸被仇家捆进私狱时,她也被人打过。
豆沙挪动时,右臂右腿似乎磨出了血,裤子粘糊糊的。
……什么?
那个男人每次都是从黑暗中突然出现,所以豆沙确认黑暗中一定还有不见天日的甬道。
少年心思如此干净清澈。
那种疼让一个小孩几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可是抬起头,看着爸爸的眼神,她就知道,怎么样,也不能叫出来。
豆沙努力驱着凳子朝后挪动,但是手脚都被束缚,很难做到。
咚咚。
眼上倒没蒙物件,可是眼见的是盲了的漆黑,嗅到的是死猫烂耗子的腥臭。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抽烟会让人放松。
是的,是尸臭。
因为每一次侯起出现,都带给她至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