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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雪水煮尸洗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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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姐”的家属瞬间目眦尽裂,群情激昂,带着铁锹掂着剪子和捶,乌泱泱地就出去了。

    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双白色手套,套在细长的双手上,俯视着尸体,双手放在尸体肩胛骨处,淡淡开口。

    他半哄半骗,裹着唐小山去殡仪馆偷尸,看门的老大爷见俩人披麻戴孝哭着进来,还啧啧赞叹着,现在的小娃都挺孝顺。

    小山觉得自己口袋中藏好的白手套依旧有作呕的气息,他没有回头,伸出了手接门外的雪花:“我的检查和处分,你背。”

    小山扫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宋唯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山却说:“你这法子没用。你看骨头好好的,哪里也没煮出伤口。”

    宋唯小山把煮过的尸骨抬了出来,那些多余的蜡质全都被化去,剩下微微发暗色的白骨。

    宋唯本性是个倔强又略带傲慢的少年,顶看不上这穷乡僻壤的法医技术,这次无主女尸假若被草草火化,与父亲教他的“毕尽全力,不让一人含冤,吾辈职责,不漏一起血案”的说辞全然不符。

    宋唯则不自在地拿漏勺捞着煮碎的骨头和关节,像个闯了祸的小孩,有些无措。

    宋唯站在义愤填膺的人群里,垂目扫了一眼棺材上挂着的姓名“李小梅”,掩着鼻唇,瓮瓮开口:“听说姐夫还在那个女人床上,我去叫他,他说不来,小梅姐死了就死了呗。”

    小山也笑,垂着眼:“是啊。”

    那具老尸无人看管,孤零零地躺在公用的玻璃棺材里,衣服作为证物被提取走,光溜溜排队等火葬。两三日这干尸见了空气,已经渐渐腐烂成骨,身下是一滩黄水。隔壁死者的亲戚朋友闹哄哄,宋唯怕被人看出,细听隔壁,才得知,是这家闺女因为丈夫搞破鞋,一生气上了吊,死得凄惨。今天要火化,她那个杀千刀的丈夫却不敢来,怕被老丈人大舅哥薅了胳膊腿。

    宋唯恼怒:“是要检查沉积的痕迹,你懂个槌子。”

    那具二十年的老尸被扔到了民政部门,大家都嫌不吉利,登记采集信息后,就送到了火葬场。

    外面又漂了雪花,他们哭着唱着,扛着化肥袋,嚷嚷着“走走走,扛着刀扛着枪,同去同去,打断小梅姐夫的腿,拔掉他的牙”,看门的老大爷看着化肥袋,以为是长刀铁锨,误会大了,退避三舍。

    宋唯返回时,带回了一瓶墨水,倒到了尸骨左腿残疾的接驳处。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没有看出细小骨骼处重新摆好的这些微妙的差别。小山站在门外,微笑望着层层云雾中积了雪的槐树,直到宋唯用干布吸掉多余的墨水,骨头原本平整光滑的表面却钻进了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墨迹,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师兄,真的有问题。”

    他推了一下小山,小山转了转眼珠子,在人群中接上了话把:“对啊,姐夫说,姐姐死了,那些私房钱得赶紧找出来,省得咱家人拿走了。”

    尸体如若有知,尸体也会痛哭。

    硬着头皮上了,白骨起起伏伏,气泡起起伏伏,心也起起伏伏。

    尸体如若有知,也是深深无奈。无法落土为安,瞧这俩个熊孩。

    这冤才大,什么仇什么怨。

    宋唯笑他:“师兄从小就这么怂啊。”

    俩人思来想去尸体无处安置,竟又去了欠十步村,夜黑风高,飞雪飘落,堂前燃了篝火,坐落一口大瓮。瓮中煮着醋水,锅前摆着盐和白梅。

    他发现唐小山这人蛮好,傻乎乎的,让干啥都去,无条件信任他,是他在现阶段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帮手,虽然蠢了点,也怂了点。

    宋唯脸微微发红:“她力气好大呀。”

    小山转身就要走,宋唯无奈:“师兄!!!”

    “撕烂他,撕烂他!”

    搬了瓮,火光燎雪。

    他让小山守着尸体,自己下了山。

    宋唯笑着笑着却笑不下去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瓜:“会不会是这样!”

    小山扛着麻袋,擦了把额上的汗:“你要做什么?炖肉?”

    小山指着他:“撕烂你的嘴!!!”

    宋唯对唐小山就更有好脸色了,毕竟到了少慕色艾的年纪。

    小山凝视着白骨,他瞳仁极黑,文秀的眼瞧起来幽深。

    宋唯捻了一柱清香,拜了拜隔壁的“小梅姐”,说了句“好姐姐,来世睁大眼,这次得罪了”,又拜了拜老尸,喟叹一句“好姐姐,如你含冤,帮助我们破了案”。

    宋唯看着火,目光幽幽:“你看过宋慈的《洗冤集录》么?反正都要背处分,不如干到底。”

    小山指着那处:“豆沙前两天砍猪骨头,也是这样切下来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难道只是不小心跌进地窖,自然死亡?不对,跌进地窖,也应有伤口,即使不是致命伤,也一定是有瘀伤的。同理可证,也一定不是被人推进地窖的。”

    宋唯心说,要不是缺个添柴烧火搬尸体的,才不能忍这口鸟气。

    “拔了他的牙,让他下辈子吃不了肉!”

    他俩拿了个大化肥袋,搬了棺盖,一套尸体,扛着就往外钻。

    宋唯做了个撕嘴的手势,小山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小山接着说:“撕烂他的嘴,让他再说甜言蜜语!”

    ——“恰好四下无人,如有什么苦处,还请告知。”

    小山啐他:“有事时甜蜜蜜喊师兄,没事儿就喊槌子,你才是槌子,你还不如槌子。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干了!”

    “拔牙!拔牙!”

    一片清净。

    他细细观察了尸体的前后部位,颅骨、胸骨、髌骨等特别容易出伤的部位也都一一验看,甚至因为小齐案件的启发,连私处也验看了,无任何沉积的痕迹。但是这个女人恐怕曾经生过孩子,髂骨处比一般少女要宽,处在壮年而亡。

    他硬着头皮拼凑放在蛇皮袋上的骨头,却七零八落,看起来蹩脚而怪异。

    小山就坐在尸体旁,迅速而沉着地拼接好尸体的关节和之前宋唯错漏的地方,似乎在做什么有趣的拼图,目光含着桃花水一样,幽幽望着尸体。

    宋唯脸很热,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成了”。

    豆沙纳闷,不是挺能干的嘛,撂倒了仨。

    小山精致漂亮的脸庞带着扑面而来的蠢,他摩拳擦掌:“怎么干?”

    从上午煮到夜半,从雪起煮到雪落。

    嗯,他妹妹不错。叫豆沙的那个,长得好看,小手细长,脸儿甜甜的。。

    白骨煮着煮着便似不稳的楼基,塌落在瓮中,小山安静地递柴火,宋唯却额头冒汗,紧张地绕着锅转。

    宋唯幽幽地吐出几个字:“雪水煮尸,洗冤。”

    豆沙事后从之前的小孩处又接到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没帮上忙,老大。”

    宋唯因为张二狗一案破了,神采奕奕,又拉着唐小山嘀咕些什么。

    小山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女尸左腿残疾处。宋唯狐疑,去验看,却发现那块骨头不是平整的,而带着残缺。宋唯说:“一定不是天生残疾,可能是后期遇到了什么事故。”

    死者的家属瞬间鸦雀无声,宋唯披着麻袋垂下头,低声喊着:“姐啊,你别急,我们这就把他揪过来,跪在这里送你!”

    他曾见父亲和法医专家按照这古法验过一回尸,只因凭借当时的技术手段,找不出受害人的致命伤痕。按照古书所述,当时是晴天,用的是蒸骨,如今是雪天,只能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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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有一回我欺负张老耷拉家的二儿子,那个老头子要拿刀砍我,我跑得快,跳到了汪奶奶家的院子,脚被墙上的玻璃渣插了进去,当时流了很多血,我吓死了,一边哭一边跳着脚去医院,医生说,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失血过多可就麻烦了呢。”

    尸体坐在瓮中,安详享受沐浴。粗盐撒一撒,白梅撒一撒,水热而沸,沸而后息,息后千滚,骨头汤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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