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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 章 张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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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美往南埠上走的时候,是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一步步的爬上去的,一直来到常林军的孤坟旁。那是一双老人的眼睛,说他是老人,但是他是一个身体仍然很健康,走起路来步履稳健,身材魁梧的一个刚满六十岁的人。他前半额的头发早已经秃净了,脸上黑红色的皮肤在这样的阴雨天里仍然有些发亮,年轻时粗重的眉毛如今变得有些稀稀的,但是他那一双大眼睛仍然炯炯有神,狮子鼻子下的那张嘴曾经在整个尚戈庄村里说一不二。

    今天他也是来祭奠常林军的,他今天来祭奠常林军,并不是常林军曾经对自己有恩,而是自己曾经对他有恩。自从自己当了村里的支书以来,对这个孤独的老人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以前在这个村子里没有房子住,是自己组织人让村里出人出钱帮他盖了四间土坯茅屋。在生产队时,自己又亲自点名把他编在条件比较好的生产二队里去。而且还特意的吩咐当时生产二队的队长张仇勇,给他安排一些轻快活干。还有,每当分粮食的时候,要对他进行特殊照顾。张仇勇安排他到饲养屋里当饲养员,后来又到菜园子里去看菜园子。到了八十年代初,国家改革开放实行生产责任制后,自己就帮他向镇里报了一个五保户的名额,每年吃着国家的补给。而且每逢过年过节的,自己还吩咐村里人拿着东西到他家里去看望他。甚至时间长了,自己也会到他那四间小屋里去坐坐,跟他拉一场家常话,听他讲他曾经走南闯北时所见所闻的那些稀奇事。当然,他说得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限感激,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就安慰他,有什么困难尽管跟自己说,自己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解决。

    自从前一段日子他病了以后,自己也曾经去看过他几次。每一次看到他那行将就木的样子时,自己都有对他说不出的悲悯情怀。如今他死了,被葬在了这里。于是,今天中午就早早的吃了午饭来到了这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一个人独自来到常林军的孤坟旁。当他看到常林军的新坟凄凄凉凉地立在那里时,他的音容笑貌顷刻间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个曾经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人就这样在世界上消失了,被这么一堆黄土给埋了。

    想想自己在台上时,村里有些人在自己面前那可真是好话说尽,好事做尽,千般奉迎。可到了周其林、郝衍兴等人起来造自己反的时候,那些曾经在自己面前拍马溜须的人,大部分都倒到周其林他们那边去了,全不顾自己曾经在他们身上所做的那些恩情。最可气的是周其林这几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竟然用了那么多卑鄙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当时自己是越想越生气,气得自己气管炎犯了,在尚海勇那里输了好几天的药瓶。更使自己痛心的是,陈占成现在这一个村委班子,简直就是一群败家子。自己曾经将村里的大街规划得井井有条,可如今倒好,整个村里乱盖乱建的现象到处都有。村委办公室的院子有一天自己经过那里,看见里面也长满了荒草。铁栅栏大门也都生了锈,屋子的门窗上有几块玻璃也碎了,门扇门框、窗框窗扇的木头上的绿漆也都剥离了,完全就是一副破败的样子。没有一点自己曾经在位时的那种欣欣向荣的样子。

    本来自己看到周其林和郝衍瑞他们没有能力去管理这个村庄,把这个村庄管理的一片混乱,在心里非常地高兴。心里想,你们把这个村委摊子管理的越乱越好。管理的越乱,那些无知村民就会想起我的好来。说不定他们想起我曾经的好之后,会又来推举自己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去。

    果不其然,有些人看见周其林和郝衍瑞他们这伙人实在没什么能耐,从他们身上实在得不到什么好处。于是又反过来奉迎自己,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在镇里的人情关系那可是盘根错节牢固的很,根本不是郝衍瑞他们所能比拟的,于是有些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得时候,又跑到自己面前来,让自己到镇里面的领导面前去说说情。哼,你们认为我是三岁的小孩,你们说两句好话,给两块糖吃了哄哄就把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人不经困难时期是不知道人情冷暖的,如今我经过那一场风波之后,早已经看透了你们的那些丑陋的嘴脸了。可是为了再次上位,在面上自己都是向他们笑脸相迎,只是嘴上向他们卖好说,若是自己以后真的能再次上位的话,一定不会亏待了他们,心里却是对他们恨恨的,想再次上位之后,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可就在自己得意洋洋盘算着复位之后,如何对付那些曾经反对自己的人的时候。没想到又从半中腰杀出了陈占成这匹混蛋黑马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经过那次风波之后,自己也看清了像尚海勇、徐鑫三等一小部分人,对自己仍是一如既往的友好忠诚。当然,还有眼前这座孤坟里面的老人,每当想起这位老人,曾经用一种无限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就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因为他依赖自己就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也是一种对自己忠诚的表示。写了这么多,你们知道这个来为常林军凭吊的人是谁了吧?对了,他就是我们尚戈庄村的老支书张仇史。

    张仇史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溜溜达达地进了黑松林。这片黑松林可以说每一个尚戈庄村的人和小吉林村的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因为只要是生活在这两个村里的人,从小在没事的时候都爱跑到这里面来玩。春天来采槐花,夏天来找野葱野蒜野韭菜,秋天来采蘑菇,冬天来采松塔生炉子,一年四季都可以在里面捉迷藏,在铺满厚厚的松针的草地上打滚。特别像今天这样的天气,自己从年轻时每当遇到心里有排解不开的心结时,都愿意到这里来苦思冥想,往往就在这样的天气,这样到处都是青翠欲滴的绿色中,到处是满天的雨丝中,到处是一片寂静中,除了风声雨声其它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的世界里,豁然开朗的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把一件难事给解决了。

    他溜达到了松林西面的边缘上向下一望,只见有几条被多年的雨水冲刷出来的大沟。从埠顶上一直通到埠脚下的小吉林村。那几条大沟里长满了洋槐树和野柿子树,被小吉林村的人保护的很好。在这深秋里,那些树的叶子的都变成了金黄色。被风一吹像黄色的花瓣一样满天飞舞,然后落在沟底,在沟底铺了厚厚的一片金黄色的花瓣。埠脚下的小吉林村在阴雨中倒是显得有些树木葱茏。再往西面的远处看,是一片绿色的麦田,一条金黄色的林带的。互相间隔的庄稼地,连绵不绝的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在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就是那硕大的宁戚塚。在宁戚塚的脚下有一片像蛋清一样白的雾霭,被雾霭遮挡着那宁戚塚就像飘浮在半空中一样,如梦如幻。

    他久久的站了一段时间,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累了,身上也感觉有些微微的冷了,这才又掉回身去原路返回。可当他快走到松树林的东边缘上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打着一把黑伞,顺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逶逶迤迤的向这边走来。年轻的女人走到常林军坟前站住,张仇史怎么端详这个年轻的女人,只因为她的脸被雨伞挡住了,也没认出这是谁家的闺女或小媳妇。他看见年轻女人那样久久地站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到周边的草地上采了一些野花插在了常林军的坟头上,又住了一会儿回身走了。张仇史看见那个女人做着这一些动作,使他百思不得其解,在这尚戈庄村里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关心着这位孤独的老人。等他看到那个年轻女人走了之后,也远远地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下了南埠。

    张仇史走到了村前,那有两排满是黄叶的小青杨夹道的路上。天上的雨丝渐渐的变成了雪糁子,那一颗颗像半粒大米一样的雪粒越下越密。打在两旁小青杨的黄叶上和落在地上的黄叶上,发出一阵阵急促细密地唰唰声,在这寂静的世界里那些声音显得格外地响。再抬头看看村里有一些心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做晚饭了。袅袅的炊烟从屋顶的釜台里窜上天空,然后又被雪粒打湿不停地扩散,垂到地面上来和雪粒雪雾搅在一起,形成一道青白色的纱,使人隐隐约约的看不清胡同里的一切。当他一进了村,就感觉有一阵暖气包裹了全身。

    当他进了自己的家门时,只见张仇美、金波和金波媳妇李春及他的小孙女妮红,都在家里等着他吃晚饭,张仇美见他进来问:“你一过晌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又到那些比较要好的朋友家里耍去了。可我给他们打遍了电话,都说你没在他们家。”原来,张仇史并没有告诉张仇美她们自己要到常林军的新坟上去看看,而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出了门的。因为他自从退休以来,整日过着这无所事事的日子,总是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总是感觉有些失落感。有些心事他不愿意向别人去吐露,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软弱的一面,他要在别人面前永远显得那样强大。就是去凭吊常林军,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是在以一个强者,向一个弱者表示一下自己的慰问。想想也真是可笑,自己曾经在这个村庄是一个多么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沦落到只能去向一个死去的孤独老人面前去摆官架子了。

    张仇史听了张仇美的话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一个沙发上,从茶几子上拿起一个香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刚要找打火机点着。被张仇美一把夺过去说:“你明明知道自己气管不好吗,还抽烟?你已经好久不抽烟了,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张仇史无奈的抬眼看看眼前的这几位亲人,她们可是自己的最坚实最忠实的后盾了。当初郝衍兴他们造自己的反时,若不是她娘几个在外面给自己挡着,还不知道自己当时要在村里人面前丢多大的丑呢。虽然她们当时用的方法有点简单粗暴,还引起了一些村民对自己更大的愤恨来。可是她娘几个那是因为保护自己太心切而造成的错误。想想除了她们娘几个,还有谁这样差点把生命都搭上来保护自己呢?不用说别人,就是连自己的亲妹妹、妹夫当时都没有给自己出过头。更不用说那些旁枝末节,无关紧要的朋友了。不用说让妹妹他们为自己出头了,而且想当年他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到乡镇里去告发自己吗,这就是自己从小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啊。不过,在金波被泽河县公安局里给放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狠狠的把金波和张仇美给骂了一顿,骂她娘俩做事那样不动脑子,那样的莽撞,给整个家庭又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并嘱咐金波以后要收敛一下自己,不要太招摇了,再给家里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并让他跟着县城里的一家运输公司开车去,一是全国各地的去跑跑长长见识,二是也可以躲一下风头。再过个两三年,等他把身上的那些棱角都给磨没了,然后再回来发展。

    张仇史正在这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只听见院门响。大家伸直了脖子隔着窗玻璃向院子里看,只见徐鑫三从外面进来。徐鑫三一进屋里门,看见张仇史坐在沙发上笑着说:“锅锅你回来了,今天下午出门的时候也没跟我嫂子打招呼,出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回来,嫂子担心地到处打电话找你。”张仇史一家人见徐鑫三进来,站起来迎接他,张仇史笑着说:“我今天下午因为感觉心里有些闷得慌,自己一个人到村外的野地里去转悠了一会儿。”徐鑫三笑着说:“锅锅你还有这闲心情到村外去看风景,等有时间你再去的话,把我一块儿叫上,咱俩一块儿出去看风景。”大家听了他的话,笑了一会儿。

    徐鑫三又问:“你们吃饭了没有?”张仇美说:“没有呢,你锅锅这不是刚进门嘛。”徐鑫三说:“你们没吃的话,就一起到我店里去吃吧,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和我锅锅在一块儿坐上堆儿耍耍了,今天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哪里准备了一桌好酒菜,大家都跟我去吧。”张仇美说:“鑫三你真是太客气了,你老是这样我们会感到过意不去的。”徐鑫三说:“嫂子这是说得那儿的话,当初我盖房子没有钱求到哥哥嫂子面前,你们当时自己没有钱,就到朋友那里去为我转借。我家大有当时下了学没有活干,是哥哥到镇里去跑关系,把大有给安排了镇联防上去干的。就是现在我开得这个小饭店也是我当时没有钱,又是哥哥嫂子你们两个跑前跑后的为我张罗起来的资金,才开起了这个小饭店。你们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情,我虽为你们死一万次也不能报答万一,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仇美只要听了别人对她们感恩的话,就感到有被人尊重,被人吹捧的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如今她听了徐鑫三的话早就感动的有些忘乎所以的说:“鑫三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说话了,你老是说这些话,我和你哥哥可真是无地自容了。人那有一辈子还不完的恩情呢。想当初郝衍瑞他们造你哥哥反的时候,你总是到郝衍瑞的后窗下去听他们商议的消息。然后又来告诉你哥哥,这才让你哥哥那一次在他们准备要批斗的大会上,给躲过了一场在他们面前丢丑的机会。而且还有一次你被他们抓住了,把你给打了。发生了那一次事情之后,我和你哥哥心里就过意不去了。况且,我们当时做得那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你没有必要总是这样想在心里,挂在嘴上的。”徐鑫三说:“对你们来说那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可对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你们的一次帮助就会影响我们的一生,这个恩情我怎么能忘呢。”张仇美仍是感动的说:“我和你锅锅也是经常在家里说,你是在咱这个村里少有的几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原来,去年张仇聚去找徐鑫三,让他帮助自己去张仇史面前,说服他帮着自己上位之后。他就在张仇聚到张仇史家里找过张仇史的第三天晚上,到了张仇史家里。等着张仇美给他们沏上茶来,他们边喝着茶边闲聊着天。然后又议论起谁家如何如何,谁家如何如何的。到了最后,徐鑫三在无意中提起了张仇聚说:“我觉得张仇聚这个人还可以,又有能力又会来事的。”张仇史听了徐鑫三的话,在脸上冷笑了一下说:“那个人的确挺会来事的,就是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了。”徐鑫三听张仇史这样说,在脸上表现出一副很不解的表情问:“他想什么事情了。”张仇史又在脸上露出一副鄙夷而神秘的表情说:“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刚被救出来,就开始在唐僧面前卖弄他那点大闹天宫时的猴精气了。”徐鑫三一听张仇史的口气,知道他对张仇聚的为人有些讨厌了,既然这么讨厌他,张仇史自然也不会帮助他了。

    而且徐鑫三从张仇史的表情和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有东山再起的意思。笑着对张仇史说:“那是当然,要是论起做人和能力来,在咱们村里自然无人能超过哥哥你的。要是你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仍然是咱们村里说一不二的人呐。”张仇史笑着向徐鑫三摇了摇头说:“唉,不能这么说了,我已经老了,不能再为他们出力了。”徐鑫三说:“想当初姜子牙八十岁才帮着周文王、周武王打天下呢。你现在才一个不到六十岁的人,怎么能说是老了呢?”张仇史听了徐鑫三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徐鑫三知道了张仇史的意向之后,就把张仇聚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便一心一意跟着张仇史。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真的能给他出谋划策的,帮着张仇史再夺回村支书的大权来,一定不会亏待自己。可是没想到今年半路上杀出一个陈占成来,一时让他们大失所望。因为陈占成曾经借过徐鑫三一次钱,过年时到他家里去逼过债。再加上自从去年冬天村委里欠了自己的饭菜钱一直没跟自己结清,他们到自己小饭店里再来赊饭菜,没有再赊给他们,直到他们把以前的账给结清了,然后再去吃饭必须是现钱交易,他才招待他们。因此陈占成对徐鑫三的意见很大。

    因为有这些种种过节,徐鑫三知道在陈占成那里是不会得到好处的,因此仍然粘着张仇史。听说张仇史的心情不好,今晚上就来请他到自己的小饭店去散散心,徐鑫三这时又说:“我们不要只是在这里说了,还是先到我哪里去吧。去晚了,我准备的酒菜就要凉了,今天的天气又这么冷。”张仇美说:“让你哥哥跟你一块儿去吧,我和三儿他们在家里吃点就行了。”后来无论徐鑫三怎么让,张仇美也是坚持着不去。没有办法,徐鑫三只好和张仇史一块儿出了门。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张仇史一出门,看见雪粒已经变成了雪花满天飞舞着飘落下来。在天井里落了薄薄的一层。而落在屋檐底下的雪接着就化了,露出了一圈黑地。来到大街上,在薄暗里看到雪花就像千万只飞蛾在空中飞舞着,乱濛濛地直扑到他们的脸上。地上也是斑斑驳驳的一块黑一块白的。街上静悄悄的,除了他两人,其他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是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射出了一束束温馨的灯光。

    徐鑫三像一个忠实的老奴,在前面为张仇史引着路。有时张仇史脚底下一打滑,徐鑫三赶紧用一只手去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说:“锅锅你小心点,小心脚底下打滑。”然后又说:“你说这雪下得,落到了地上半化不化的更是又湿又滑的。”

    他们来的是徐鑫三的小饭店。一进门,只见徐鑫三的老婆柳枝早已经把饭菜摆在桌子上等着他们了,柳枝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说:“锅锅快进来吧,今天外面的天气又潮又冷的,先进来烤烤火。”张仇史这时才看见在屋子中央有一个大炉子,大炉子上有几截烟囱直通到屋山上的一个挖好的洞里去,被抽得炉火呜呜地响。

    那桌子就摆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方,徐鑫三把张仇史安排在离炉子较近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热酒说:“你尝尝我最近刚进的这种酒的味道怎么样。”张仇史用手招了招酒杯,看着枊枝说:“你也一块儿过来坐吧。”枊枝说:“我就不坐了,你们哥俩边吃着边玩吧,我还到厨房里拣一些菜,以防明天有来吃饭的。”张仇史听枊枝这样说,也就不再让她了。张仇史和徐鑫三边吃着喝着,边聊着村里最近又发生的一些事情。

    两人正互相聊得热火朝天的,只见屋门又是一阵响,从外面进来一个人,那人一进门就又跺脚又扑着身上的雪。一抬头,看见张仇史也在这里就向他打招呼说:“仇史你也在这儿。”两人一看来人,是村里一个叫靳德鹏的。这靳德鹏总爱收购一些病死猪,经过处理之后,煮熟了到官庄、马戈庄、大舍镇这样的大集上去卖。而且他还把那猪肉给分了类,瘦一点的当牛肉卖,不肥不瘦的当羊肉卖,肥得有点多的他才当做猪肉卖。还别说,一些图便宜的人都愿意去买他的肉吃,所以他的生意也一直很好。而且靳德鹏只要时间长了没事的时候,也总爱到这里来坐坐,打听一些他需要的信息,因为这个小饭店里吃饭的人多,一些信息都是从这里传遍全村的。

    只见他全身上下这还没到那深冬呢,就穿上了他那身黑色的冬衣。戴着鸭舌帽,站在那里像一只站在雪地里的黑老鸹。徐鑫三笑着说:“锅锅这才刚刚到了冬天,就这么全副武装的,不怕捂出热病来。”靳德鹏又摘下帽子来抖了抖说:“还是保险点好。”说着在一旁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徐鑫三问:“锅锅你不过来喝点?”靳德鹏看着那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又看了看张仇史对他那副不冷不热的脸说:“你们喝吧,我刚吃了饭。”

    徐鑫三没话找话的问:“锅锅你这一段时间还经常去赶集卖肉?”靳德鹏说:“快别说了,这一段时间连阴天,雨一下就是半个月,哪里还能出得门去卖肉。”张仇史问:“你卖得还是收上来的病死猪肉?”靳德鹏答应了一声说:“啊。”张仇史又说:“你不能干点正事?什么时候你才不干这坑人害人的缺德事了。”靳德鹏说:“什么叫缺德事,他们愿意买,我愿意卖,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谁管着了。”张仇史说:“若是你到了集上去对人们说,那些肉都是病死猪肉,别人还愿意买吗,这不是坑人害人是什么?”靳德鹏被张仇史说得有些急了说:“我愿意,你管得着吗。你以为现在还是在台上干支书的时候,动不动对人吆五喝六的,现在谁还把你放在眼里,谁听你的话,你自己太把自己当会事了。我卖病死猪肉怎么了,那也是我凭着本事吃饭。你干正事,你干正事为什么还被别人抓住了吃私贪污的把柄给赶下了台。还在这里有脸说别人,真是的。”徐鑫三见靳德鹏对张仇史说出这样的话来,恐怕张仇史的面子上下不来,对靳德鹏说:“锅锅以后有时间再来玩吧,现在我们有正事要谈,你先回家吧,好吧。”靳得鹏见徐鑫三在撵自己,想想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他张仇史下台了,但他的用处还是比自己多,还是照样受徐鑫三这样狗腿子习气的人尊重。想到这里,悻悻地离开了小饭店。

    张仇史又坐了一会,也跟徐鑫三告辞回家了。等他到了大街上被冷风一吹,刚才的酒意醒了一大半。边走着边想着刚才靳德鹏对自己的那种态度,想到以前每当看到他去卖病死猪肉都要说他一顿。每一次说他,都是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如今他竟敢当着徐鑫三的面顶撞自己,这真是应了那一句“虎落平阳遭犬欺”的俗话了,这也说明自己在这个村的时代,的确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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