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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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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是实话,眼看他撑不下去了,好容易得来的徒弟,若是现在死掉岂不可惜?也不知道这副筋骨有没有坏?金越慌得拎起他就掠走。

    已经是贼,还有什么要紧,怕什么嘲笑?宁瑜默然半日,点头:“我去。”

    宁瑜有苦说不出。与贼往来,借了贼脏,在别人眼里和偷又有什么区别?何况金越这个名字一报出来,恐怕所有人更要认定他与贼是同伙了,定个什么大罪都难说。

    金越大为解气,冷哼:“老夫凭什么要救你?”

    随着夜幕的来临,心仿佛被黑暗吞噬,越来越空,饥饿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金越道:“要拜老夫为师也可以,不过你必须要先做一件事。”

    只要她说一声“我信你”,他就是死也瞑目的,但如今就算他死了,在她心里,他还是个小偷!天下最令人不齿的小偷!

    宁瑜心一沉,放开她,喃喃道:“那是一个老人家借给我的,并非于家库存的银子,我的话你也不相信?”

    “多谢师父赐名,弟子就叫金还来。”

    金越道:“明日你便随我离开这里。”

    生死只在一线,脑子里的意识却反而比平日更清醒。

    朦胧中,有人靠近。

    “我没有偷!”宁瑜激动,抓住她的肩膀,“他们不信无妨,莫非连你也不相信我?”只要她信,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金越道:“第一,便是饮酒不过三杯。”

    她倏地起身,流着泪,声音却是凉凉的:“你往常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有才有志的宁瑜,人穷志不能穷,如今事实俱在,你为何还不肯悔改?”

    让那些人嘲笑去吧,有什么要紧?

    她别过脸:“你为何要做出那等事?我原本是打算以死拒婚的。”

    忍着身上伤痛,宁瑜挣扎着翻身,忍住呕吐的感觉,将地上的饭菜吃了几口,然后用尽全力滚到阶下,爬在那个小水坑旁,一口一口,慢慢地,将那浑浊的水喝光。

    宁家院内,二人对面而立。

    抱着好奇的心理,老教主又趁夜走进宁家大院。

    宁瑜道:“我不喝。”

    世上从此不再有宁瑜,只有金还来。

    活着是小偷,死了也是!

    宁瑜缓缓缩回手,声音沙哑颤抖:“是我无能。”

    金越道:“第二,你既入了千手教,将来还要继承我的一切,便该忘记过去所有的事,你的什么狗屁书画,什么文章,还有……”他停住,意味深长。

    刚刚踏进院门,左脚突然被两只爪子抱住,抱得死死的,吓了他一大跳,下意识就要踢,却听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求求你,救我!”

    金越起身,幸灾乐祸:“你以为那火是意外?分明是隔壁的张家得罪了人,所以那人趁夜放了把火,想不到连你家银号也烧了,这些人睚眦必报,比我们千手教的又强多少?”

    宁瑜吃力地别过脸:“你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做那起盗窃小辈!”

    “我拜你为师。”

    宁瑜无言。

    金越冷笑:“做小偷至少不会饿死,穷小子有骨气,却要饿死了,你老爹老娘若真想要你死,早就把你淹死了。”

    哟,这不就是那臭小子么!金越立即低头欣赏,连连摇头赞叹,都饿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果然是好资质!

    宁瑜木然:“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只借九百两。”

    “琴儿!”嗅着熟悉的香味,宁瑜很快清醒过来,胸中很快被喜悦填满,文琴还记得他,她是相信他的,纵然是死,他也无憾了!

    金越道:“不过区区一百两,却惹得他们都冤枉你,不如拜老夫为师,学了武功,天下财富尽你取用,有了钱,还怕抢不回一个女人?”

    金越奇怪:“借钱是你自己求老夫的,老夫已经好心借了你大半,你是读书人,莫非比我们小偷还不讲道理?”

    金越笑:“我要你去于家钱庄旁边的铺子里抢一件东西。”

    她问:“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借你?在牢里,你为何不叫人去找他来作证?”

    “小子,饿了吧?”金越笑呵呵地坐在旁边。

    “废物!废物!”看着面前的几个年轻人,老教主金越连连摆手,大为泄气,“还真没一个比得上那小子。”

    金越并不推辞:“你且不忙,我还有两件事,你可能做到?”

    金越道:“你既明理,就该知道欠债还钱,你还欠老夫九百两银子,打算怎么办?”

    腹中更觉饥饿,身体几呈虚脱状态,然而期待已久的死亡即将来临时,求生意志反而回来了,如今连她都已经放弃了他,他就是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冤屈,死的只是一个小偷而已!

    金越点头:“你既想明白了,那就拜师吧。”

    她却躲开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于公子的婚事。”

    宁瑜道:“弟子没有名字,求师父赐名。”

    他为什么该死!分明是掌柜叫他清点库银,帐目清清楚楚,可如今他们却故意咬定是他潜入库房偷银子,而且偷了九百两,卑鄙的手段,明明白白的栽赃陷害,这些人岂不是更该死!

    两天后,于公子来看他,叹息:“宁兄也是读书人,必不会做出这等事,但帐房那边家父坚持换人,兄弟实在对不住,还请宁兄另谋高枝吧。”

    金越道:“如今那个文小姐想必更失望得很。”

    宁瑜道:“师父吩咐就是。”

    宁瑜挣扎着坐起,想要拉住她的手:“琴儿!”

    宁瑜问:“第二?”

    “我明白。”

    她立即看着他:“那你告诉我,这九百两银子是哪来的?”

    宁瑜躺在门口,身旁地上是一堆灰土混杂的饭菜,那是旁人看不过,好心盛给他吃的,但不知为何总有意外发生,不是突然来一群孩童踢翻了碗,就是有乞丐先来抢走,当然,他明白有人想看他的笑话,但这些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

    宁瑜冷冷道:“先父若知道我做贼,早就把我打死了。”

    银号库房里,看着那一匣一匣白花花的银子,宁瑜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暂借区区一百两,将来再还回去,绝不会有人发现的,只有这样才能救她出来。

    “就连对我,你也不肯说实话么?”她低声道,“要我信你,你不妨将那人名字说出来,我叫人替你找他来作证,洗清冤屈。”

    “是他们叫我清理银库,我没有偷!那是我的银子!”他整整叫了一天,嗓子叫哑了,却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他若真能拿出九百两银子,当初也不至于连房子都差点叫人拿去做抵押,自己去替人做帐房先生了。

    金越大笑,强调:“要当着别人的面抢。”

    宁瑜语塞。

    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肯定的是,绝不会有人会轻易借给你。

    宁瑜立即跪下,拜了三拜:“弟子拜见师父。”

    宁瑜笑了:“别人失望与否,与我何干。”

    宁瑜道:“但凭吩咐。”

    她默默地蹲下来。

    宁瑜睁眼,惊怒:“你既知道,为何不早些叫人?”

    他颤抖着拿起一锭。

    高高的台上,二人站在栏边,满城风景尽在眼底。

    对了,那小子死了没有?

    未经同意擅自借用,这不是和窃贼一样了么!内心强烈地挣扎,终于,他伸手要将银子放回去,然而就在此时,一群人冲了进来,不容惊慌的他解释,便一阵拳打脚踢,随即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府衙监牢。

    宁瑜道:“弟子明白。”

    “有劳宁先生清点一下库房。”

    宁瑜打断他:“师父,宁瑜是谁?”

    宁瑜愣:“抢?”

    他拍拍宁瑜的肩膀:“记住,你已经是个贼。”

    “你若真是冤枉,就去衙门,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昔日的宁公子如今成了小偷不说,竟大白天抢东西!城里议论纷纷,语气已少了许多怜悯,多了几分不屑。

    宁瑜怒:“滚!”

    “文琴!你听我说……”

    金越道:“既要做小偷,就不能先存了怕人发现怕见不得人的心思,心里越怕,下手就越容易失败,哪个小偷没被人抓住过,没挨过打?叫你去抢也是这意思。”

    妈的我堂堂千手教教主还怕收不到徒弟?金越也恼了:“切,老夫忍你很久了!我们千手教怎么?轻功,暗器,件件都是世上绝技,你看江湖中谁敢不敬,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容你一个屁书生指指点点!”

    美目中渐渐透出失望,她不再问,取出几锭银子:“事情既已过了,你且好好养病,今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三天,她没有再来,金越也没有再来。

    宁瑜沉默半晌,道:“实在对不住,是宁瑜无能。”

    宁瑜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

    金越理所当然:“别人的事与我何干,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看你如今躺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死了也没人管,那女人一样要嫁给姓于的小子,再过几年,她恐怕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宁家搜出脏银九百两。

    宁瑜很快被放出来,浑身是伤,白衣尽染血迹灰土,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全无半点风流才子的模样,迎接他的,是无数同情而鄙视的目光,昔日才子竟沦为小偷,偷的还是好心帮他保住祖屋的于家。

    他死死抱住金越的腿,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求你救我。”

    这臭小子还是嫌作贼玷污家门,不肯用本名吧,当初若不是我老人家救你,你早就死了,还屁个门风!金越心里咒骂,面上微笑:“好,那你叫什么?”

    金越忍住劈了他的冲动,转身就走:“哼哼,你都要死了,本教主来去又与你何干,你已经不是什么公子,不过是个贼,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她认定了是他!宁瑜大急,拂落银子:“不是我,琴儿,你相信我!”

    “想拜我为师的多了,”被这小子求的感觉真好,金越享受着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凭什么要收你?”

    金越沉吟,转身看见阳光下金光灿灿的河水,心中一动:“千手教历代教主都会改姓金,如今老夫只有你一个徒弟,早些改了也好,老夫曾听说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做‘千金散尽还复来’,那起富人,钱多了也不过放库中烂掉,我千手教人皆是各凭本事,取世上多余之财为己所用,天下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掷千金又何妨,你便叫作金还来,如何?”

    “我比他们好。”那手无力地松开。

    “我……”说出来事情只会更糟糕,他沉默。

    金越点头:“那就好,宁瑜……”

    没有力气解释,宁瑜伤痕累累倒在门口,听往来的人们议论于公子与文小姐的亲事,不时还对他露出怜悯的表情,他心如死灰。短短两日,一切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落魄才子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小偷,文琴也将要嫁给别人。

    宁瑜点头:“好。”

    金越点头:“我们千手教靠的是手,偷窃,暗器,易容,使毒,若饮酒过量,这双手就没那么灵活了。”

    她站了许久,转身离去。

    他觉得很好笑,于是真的大笑,声音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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