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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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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梦见我和乔子槐坐在行驶在沿海公路的车上,窗外是温柔的夕阳,就如同初见时,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谁也没有说话。

    一对对的情侣在灯光的映照下拥抱和亲吻着,我看着前面男生的背影,心想,他真像乔子槐,乔子槐,哪里都有你,可是谁都不是你。

    “许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可以等你长大,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可是原来,你在等待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怀抱。”

    可是你我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

    夏天快来临的时候我收到了南加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正是当初乔子槐念书的大学。我凭着记忆租下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所房子,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女孩子,我们彼此以礼相待,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顾希在厨房里拿着筷子敲我的头的亲密。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里,那个白色的圆桌依旧,慢慢盛开的花卉也还如当初一般蜿蜒着爬满了墙壁,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笑容温柔的男生从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走出来,对我说“嗨”。

    我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时隔多年,我才终于看到那张照片,彼时十九岁的我,眼角眉梢满满都是笑意,穿着他的黑色外套,又肥又傻气,身后蔚蓝色的大海和一只振翅高飞的海鸥都只是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爱恋的衬托。

    我呆呆地抬起头,面颊上还挂着泪珠,我看到顾希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可是他说的话却比冬天还要寒冷,他说:“许诺,放弃他吧。没有你,他的人生不会有一丝不同。”

    有遛狗的外国人冲我们友善地笑,用奇怪的腔调说“你好”,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雀跃,红瓦独栋的楼房和绿色的草坪相互映衬,我喜欢的人就在我的身边,而我正值青春年华,可以放肆地去好好爱一回,我没有想过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我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开乔子槐的对话框,对他说:真巧,我也要去英国,要不我和你买同一班航班吧,飞机上还有人说说话。

    在我们离开旧金山的前一天夜里,顾希终于忍不住敲开了我的房门。

    顾希张大了嘴巴,指着在飞机上颠簸十几个小时蓬头垢面的我说不出话来。

    我大学毕业的这一年,乔子槐在加州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只能从顾希的口中得知。我继续申请在美国读硕士,顾希准备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有些时候缘分真让人感慨,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国家,却只能在太平洋的彼岸相遇,然后又各奔东西。

    “不要,”我摇摇头,“我要去英国。”

    8月的洛杉矶天空湛蓝阳光灿烂,顾希的朋友开车将我们接到他的住处,我记得那个靠着马路的房子外摆着的白色圆桌,绿叶衬着红花蜿蜒地爬满了大半边墙壁,上两步台阶,推开门,微风吹得落地窗边的纱帘鼓鼓地飞起来,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乔子槐的地方。

    我回过头,我们站在圣诞树的两端,穿着同样颜色的呢子大衣,举着手机,看到了彼此的笑容。

    我想我懂了他的意思,他想告诉我,从那个一起看星星听海浪声的夜晚开始,我所有的感情,他也是一样的。

    我的双脚跨过本初子午线,12月的伦敦冷得让人抬不起头。

    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他嘴角噙着笑,看着我将外套披上,他比我高很多,衣袖长了好一截,我有些不甚在意地甩了甩。乔子槐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相机,伸过手将衣袖仔细地替我挽上去,大约只有半分钟的时间,我却觉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此刻正好游轮驶过金门大桥下,大桥遮住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就像是一个保护罩,让我能好好地瞧瞧他的脸,他又浓又密的睫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亲。

    我在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我的身体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我想走到他的面前说一声谢谢,可是我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魔法,动弹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顾希气得牙痒痒:“许诺你知不知道好歹,有多少女生排着队想跟我过二人世界啊!”

    一直有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想要让我把它改写成长篇,可是你们知道的,有些感情,注定不能被歌颂。

    “……算是吧。”

    人生究竟有多少个岔路口,才让我们变成现在的自己呢。后来的后来,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没有买错机票,如果顾希没有带我去洛杉矶,那么我的人生,大概会走成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景吧。

    我默默关掉手机。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注定只能辜负,比如乔子槐对我,比如我对顾希。

    我呆呆地抬起头,看见顾希的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他说:“许诺,那天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是你又懂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的女孩儿喜欢上别人,在爱情里像个笨蛋一样横冲直撞,受了伤哭泣,我却给不了安慰,我有多心疼,你永远都不知道。”

    然后我听到他慢慢、慢慢地说:“诺诺,我爱你。”

    “许诺,”他说,“我不能再等你了。”

    顾希沉默了一下:“你还是跟我去纽约吧,去时代广场跨年。”

    “祝你幸福。”我真心真意地对他说。

    可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又有什么办法呢。

    每一次重看这个故事,我都会非常难过,想念旧金山,想念碧海蓝天,想念我的十九岁,所以很少看,偶尔听人提起,不知道那个叫许诺的女孩,是不是还住在故事里。

    “是啊,可是他们没有告诉你,下起来那可是倾盆大雨。”乔子槐笑着侧过头对我说。

    他对我的眼泪视若无睹:“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乔子槐吗?他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你从来不曾参与,许诺,你好大的胆子啊,你对他一无所知,就敢巴巴儿地把心给掏出来。许诺,他早就过了为了爱情喝酒打架彻夜不眠的少年期,而让他流泪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你。”

    顾希在他的屋子里收拾行李,他的音响很大声地放着“只怪我们相遇太晚”,我疑惑地问:“你要去哪里?”

    乔子槐也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擦去我面颊的泪水,我听见他说:“我也是。”

    我们抵达旧金山已经是凌晨,路上只有零星的路灯。我们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他们四个男生住一间屋子,我独自一间房。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将手机里的歌一首一首听遍,始终无法入睡。

    我装作转过头,不敢看乔子槐的表情。

    soulmate究竟是什么呢?是乔子槐对许诺的那一句“我也是”,i los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我在经过的那一瞬间,没有回过头。

    我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望着窗外暮色四合,我恍惚地想着,我怎么又跑来这个大农村了呢?我心底涌起无处安放的惆怅和烦躁,我想,我竟然把我最美的青春全部葬送在了这里。

    西方人称为soulmate,我们中国人说,命中注定。

    我记得我们在海边玩沙滩排球时他高高跃起的样子,我记得我们五个人赤|裸着脚围成一个圈拍照,记得他用矿泉水帮我冲洗脚上的沙子,记得夜里一起玩扑克在他脸上贴满了纸条,记得我们点过同样的菜,记得我被三明治呛住他将他的可乐递给了我。

    “诺诺,对不起。”

    下面有人问他又跑去了哪里,他回复说,西雅图。

    我以为是天赐良缘,到头来,竟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

    在我们都误以为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为什么要选择保护我,为什么不能让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忘记你。

    “不是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吗?”我瞪圆了眼睛。

    当我终于无法克制对乔子槐的感情后,我开始厚着脸皮围着他转。吃饭时我坐在他的旁边,走路时也要装作不经意与他并肩,想要知道他耳机里放的音乐,和他点一样的饭菜。我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会弯着眼睛明晃晃地冲他笑。

    好在这天阳光明媚,我们从车上下来,沿着九曲花街走,春天的绣球花和夏天的玫瑰都已经开过,却依然掩饰不住这条街区的美丽。我们走在据说坡度有四十度的山坡上,我心里有些害怕,觉得好似不留神就会跌下去。

    为什么是你。

    “对,我什么都不懂,”顾希看着我的眼睛,“全世界就只有你许诺一个人重情重义,别的人都没心没肺。许诺,我就是看不下去,你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

    我没有去过西雅图,我在美国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喜欢我的读者,是个叫城城的小姑娘。我没有见过她,但是这些年里,她陪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度过了很多很多个思乡的深夜,她很喜欢西雅图,我写下这个故事,让故事结束在西雅图,想要把它送给她。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寒风吹得我的鼻尖都冰凉了,他才慢慢地说:“许诺,为什么是你?”

    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和曾经走过的路在我闭上双眼的刹那一一浮现,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天回到旅馆我打开电脑,改签了回美国的机票,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他和我无法停止的感情。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伦敦的日出,我终于想起我之前想要对乔子槐说的话。

    2013年的夏天,我卖掉了所有的家具,独自开一辆二手的福特车,从西海岸一路向东,开往纽约,沿路穿越十三个州,爆胎两次,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听见了各式各样的爱情。回程的时候我沿着90号公路一路绕到西雅图,只因为当初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我们靠着彼此的肩膀,看了一遍《西雅图夜未眠》,这部被评为20世纪最美的一见钟情的电影。

    这天夜里,我驾车跨海到了西西雅图,我将车停在海边花园里,将车里的老cd一张张翻出来,然后我终于听到了蔡琴的声音。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上天像是也被我感动了,在这一刹那,五光十色的烟花冲上夜空,“咚”的一声绽放开来,把夜幕都染成了彩色的。所有人同时抬头仰望夜空,发出欢呼,我和他却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彼此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独自在伦敦的十几天,我拿着地图坐公共汽车去了牛津大学,去看伦敦塔,去看大本钟,我在黄昏日落时沿着泰晤士河漫步。我遥望塔桥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8月的金门大桥,大红色的桥身,风吹乱了乔子槐的头发。

    说得越多,了解越深,越是遗憾没有能早一点遇见他。

    当我退车离开时,才发现在我的不远处也同样停着一辆汽车,车窗是摇下的,驾驶座上有人在吸烟,微弱的红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耐人寻味。在与它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本想回头看一眼,可是cd正好放完,我伸手去切换下一张。

    我听见他轻声叫我的名字:“诺诺,诺诺。”

    我这才回过神来,灿烂地笑起来,恨不得扔下手中的冰淇淋就往顾希身上扑。顾希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十分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蹲着像什么话,快起来。”

    可是疼痛一阵阵袭来时,我终于惊恐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结束完我的旅美之行后,我赶在夏天的尾巴回到了中国。倒了三天的时差后我终于打开电脑上网,被朋友们的消息和留言狂轰滥炸,我没有耐心一条条回复,修改了qq签名:已回国,再不离开。

    我脑海里却只是一片空白,看着他的脸,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收拾东西,买票,跟我走。”他一脸嫌弃地说。

    我咬住嘴唇,不知为何,一看见他的脸,我的泪水就忍不住想要涌出眼眶,我努力地笑起来:“没有什么。”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我们同时对对方说道:“merry christmas”

    第二天下午我们开车回洛杉矶,打算连夜回家结束这次旅行。讽刺的是,回程和来时一样都下起了雨,就如同老天爷也为我感到伤心,万物都被雨淋得灰蒙蒙的,命运待我如此不公。

    我们下车后检查伤势,司机的手被安全气囊的爆炸伤到,顾希坐副驾驶位,腿部和颈部受伤,另外一个男生只是受了轻伤,乔子槐手臂被撞伤。我因为被乔子槐护着,所以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

    他给我的快乐从来都极少,要用很多的痛来交换,可是生命中有一种快乐,只有他能够给我。

    不知何时,眼泪从我故意闭上的眼睛里滑落,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最想要说的那句话,最想要拥有的人生,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成为一个温柔和锋利的刺青。

    刚刚结束完summer school的室友顾希正一个人在厨房里泡着泡面,用柠檬汁配威士忌打发时光,一个大老爷们,被突然破门而进的我吓得差点直接从凳子上摔下去。

    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也很喜欢“许诺”这个名字,许诺许诺,许下诺言。

    圣诞树上的霓虹灯将乔子槐的面容照得更加英俊温柔,像是滴进岁月里的水珠,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开。

    我曾经很傻地问顾希:“你说乔子槐,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泪水和雨水一起落了下来。

    整个旧金山,我最期待的景点就是传说中雾气缭绕的金门大桥,只可惜夏季的天气太好,万里无云。我们坐上游轮游览金门大桥,磅礴宏伟的红色大桥横跨北加州和旧金山,海浪平静,不时有海鸥从我们的头顶掠过。我坐在靠栏杆的一边,乔子槐坐在我旁边,他不时会站起来拍照,我被海风吹得有点受不了,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用手环住手臂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我。

    圣诞节那天,我戴着大红色的帽子去广场跟着陌生人狂欢。广场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亮晶晶的饰品,来往的行人久久伫立在树下不肯离开。

    我依然坐在后座两个男生之间,却再也不敢侧过头偷偷看他的脸。顾希说得真对,我和乔子槐的爱情隔着整整六年的时差,我不曾见过他年少时的样子,他幼稚的样子,他为别人吃醋的样子,他太多太多的样子,我都未曾见过。

    那一刻,我终于承认,我为他而心动。他站在我的身边,纵然感受不到他的温度,纵然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但是我却有一种与他心意相通的感觉。我们各自的心跳和呼吸是一致的,眼里所看到的大自然的馈赠也是相同的,我们好似已经认识多年,跋涉过山水,看透了风景,绕了一整个地球,终于再次相逢。

    我在2009年的夏天遇见你,洛杉矶的艳阳正好,海水正蓝,可是我们却再没有可能。

    我平静地看着顾希:“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像是为了证明他这句“倾盆大雨”,外面的雨果然越下越大,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便装作将视线越过他的脸看向窗外,整个世界都被冲刷得烟雨朦胧。我用余光偷偷看他的脸,他软软的头发,他挺拔的鼻和他的嘴唇,疲倦慢慢地袭上来,我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最后终于忍不住,朝着他的肩膀靠了过去。

    我静静地挂掉了电话,我已经学会了不再随便哭泣。

    这是我在每个思念他的夜里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的话,为什么要是他,六十亿人里,相遇的概率,爱上他的概率小到几乎为零,可是它偏偏发生了。

    乔子槐和顾希两个爱生活爱做饭的大男生一见如故,打开冰箱拿起菜刀就开始交流做饭经验。我一个女孩子反而尴尬地站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做什么。顾希终于察觉到了我的无所事事,挽着袖子招呼我:“站着干什么,过来洗菜!”

    他穿着白色的t恤懒散地踩着人字拖从屋子里走出来,微长的刘海,看起来有一点点的亚麻色,他似梦非醒,朝我说了一句“嗨”。

    然后他站起身,摔门而出。我和顾希认识两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可是我却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难过里,不曾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我和乔子槐不约而同地大声咳嗽起来,另外两个男生也忍不住掺和:“好啦,他开玩笑的,看你们俩紧张的。”

    我们握着手机一步一步走向彼此,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抬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已忘记了感情最初最干净的面貌,我们以爱的名义占有对方,相互伤害,相互折磨,做了太多多余的事情。

    第二天我们开车去旧金山市区,我依然坐在乔子槐的身边,我们俩上车就蒙头大睡,一直等到了著名的九曲花街,我们才被顾希摇醒。

    顾希沉默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诺,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刹那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给你,那么他一定是真的很爱你。”

    那时的夜空实在太璀璨,看一颗流星,许一个愿望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海边的公路偶尔还有一两辆汽车行过,打着双闪灯开得很慢,而海浪始终高不过礁石,这些没有意义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无比清楚。

    而此时此刻,我们再一次身处同一座城市,彼此却各怀着不同的心事。

    我抱着温热的牛奶瓶,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他。

    我走到他旁边,和他一样趴在护栏上,风吹得我的头发拍打着脸,针织衫外套也卷着飞起来。前方不远处就是沙滩,太平洋近在咫尺,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涌动着,这样的夜晚,孤独中又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魔力,让我和他都不曾开口说话。

    时隔多年,原来我的心依然会为了他而痛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此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时光再慢一点,离别就在眼前,在他身边多一秒的时间也是一种恩赐。

    我和顾希都知道,乔子槐相恋六七年的女友,正在英国留学。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低下头:“对不起。”

    从泰晤士沿岸可以眺望到著名的伦敦眼,乘坐临河的摩天轮是每个恋人心中的梦想,我自嘲地想,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和他的女朋友坐在上面。

    飞机驶入云层,只见一片金光夺目,我关上窗板。乔子槐拿出电脑放电影,递给我一只耳机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大海就像是时光的琥珀,凝结了太多的往事。

    我忍了一整晚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毫无防备地全部落下来。我捂住脸,蹲下身,号啕大哭起来,我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他却不肯牵着我的手走出这片森林。

    我想起来这件事,绝望地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竟然要一个人独守空房,没有人给我做饭,没有人开车载我去中国超市买零食,没有人监督我去健身房跑步……我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步履蹒跚地走到冰箱前,蹲下身靠着桌子认认真真地挖起冰淇淋来吃。顾希走到我面前,用脚尖踹了踹我的拖鞋,我一脸不耐烦地扬起头:“干吗?”

    “洛杉矶找朋友,开车去旧金山玩,”顾希头也不抬地将他的充电器往行李箱里塞,“不是跟你说过吗?”

    “他就算非常非常喜欢你,你们也不会在一起。”

    顾希是在晚上上网时才发现我要去英国的真正原因,他冲到我的房间,将笔记本电脑往我的桌子上一放,指着屏幕气得直哆嗦。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乔子槐的qq签名那一栏写着:下星期去英国。

    他耐心地等候:“你想要说什么?”

    他将我送到旅馆门口,我在风中大声叫他的名字:“乔子槐,乔子槐!”

    洛杉矶与伦敦距离八千多公里,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我们戴同一副耳机看电影,压着声音聊天,给对方描述未曾相遇前的人生。乔子槐说他曾经年少轻狂,抽烟打架,在网吧玩通宵的游戏;我说我十来岁的时候喜欢滑冰,小腿上留了很长的一条疤。

    十九岁这一年,我渴望谈一场恋爱,幻想着有温柔笑容的男孩子牵着我的手沿着看得见日落的海滩慢慢走。

    “你你你你你……”

    “你懂什么,”我咬住嘴唇,“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见了这个人,真心岂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我们在伦敦机场分手,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我没有见到他的女朋友。我背着书包几经周折抵达提前在网上预订的旅馆,买了一张当地的sim卡给顾希发短信告诉他我平安抵达。手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将消息发送过来。

    原来比死更难的,是爱。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端起高脚杯将剩余的一点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踢开自己的房门,倒头就大睡起来。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这一年,他和乔子槐二十六岁。就连我每日清晨起来,望着镜子里眼角处细细的皱纹,都忍不住想要尖叫。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相聚的,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我装作已然熟睡的样子。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顾希,他别过头:“快点,看你可怜兮兮的样。”

    照片的背后,他用黑色的钢笔写着:i los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好在回忆的次数多了,我自己都开始习惯了。一直晃到这一年的寒假,顾希计划去纽约玩,斜着眼问我要不要一起。

    “跑那么远干什么,”顾希有些不太赞同,却又并未阻止我,“过去找朋友玩?”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就在我们快要开离1号公路时,忽然从左边转角处冲出一辆车,极快地占领我们前方的道路,然后毫无征兆地开始减速。我只听见我们车里开车的男生大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眼睁睁看着两辆车之间的车距越来越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近,却没有任何办法。

    顾希是典型的北方男生,高大挺拔,每次同他说话我都不得不仰着头。我们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合租这间公寓。最初得知我要和男生合租时,我妈死命威胁我不给我生活费,可是当她听完我对顾希的描述后,恨不得从视频里钻出来手把手教我如何将他变为私有财产。一米九的个头,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特长是弹钢琴,无任何不良嗜好,最关键的是,他的爱好里除了打篮球竟然还有做饭。

    在这个一年下九个月雨的城市里,我像个幽灵一样漫步。在我计划着离开西雅图的时候,我接到了顾希的越洋电话。

    他回过头:“什么?”

    最后我干脆一把扯掉耳机,打开房门,走到走廊对面的露天天台上。当我推开玻璃门的时候,站在护栏边的人也跟着回过头,我抬起头,对上乔子槐一双明亮的眼眸。我们同时冲对方笑起来,那一刻我一夜烦躁不肯入睡的心又重新变得柔软透彻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微凉的风和漫天的繁星下呼之欲出。

    经过金门大桥后,游轮绕过恶魔岛,那个岛已经被遗弃,只留下斑驳的废铁和房屋。乔子槐忽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许诺!”

    我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按下接听键,谁都没有说话,我的耳朵里只有广场嘈杂的喧嚣声,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轻轻地说:“许诺,你回头。”

    “你有别的安排?”顾希有些诧异地问。

    安静的厨房里,只听得到菜刀切菜的声音和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只可惜当时的我还未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我知道车外一定海风习习,海浪一浪浪拍打着礁石,头顶是灿烂星空。

    2010年的夏天,我在网上买机票时点错了回程时间,不得不提前大半个月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美国。

    在洛杉矶读硕士的这两年里,我几乎走遍了洛杉矶的每一个街区。我当初说我和乔子槐是命中注定,现在才渐渐明白,命中注定的只是我永远只能遥远地跟着他的步伐,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景色。

    然后又不得不说再见。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那你就成全她们吧,”我笑嘻嘻地捂住头躲开他,“反正我不要。”

    我想,我一定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真正明白顾希的这句话。我使劲咬下嘴唇,我想,说不定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了,我还在那个看得见大海的天台上,我们靠在栏杆上,谁也没有说话。

    “乔子槐那小子也就算了,昨晚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干吗去了,你怎么也一副没睡觉的样子,难不成他找你去了?”顾希一边冲我翻白眼一边说道。

    “砰”的一声巨响后,两车猛烈撞击,一秒,两秒,三秒,车内终于平静。那双护着我的手臂也终于松开,不知道谁低声说了句“下车”,我才如梦初醒般解开安全带。

    就在两车撞上的那一刹那,我身边伸出了一双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身体。

    因为有一些东西,比爱情更为重要。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我早就在心底打好了腹稿面对他的一切发问,我笑着回答:“去找朋友玩。”

    我记得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我们并肩走了很远的路只为去买一杯热可可,他将他的围巾解下来为我系上。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和女朋友一起过圣诞节,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独自一人出现在广场,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无论答案是怎样的,都不如不要问出口。

    顾希看着我的眼睛,他很少这样严肃地对我说话,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回忆怎么能这样美,你又怎么能忍心让我独自面对这样美的回忆度过此生。

    这是我第一次靠到男生的肩膀上,从未有过的心安让我沉迷在其中不肯醒来。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件多么出格的事情,我红着脸小声地向乔子槐道歉。他也有些不自然地向我笑笑,我们都避开对方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故事写于我要离开美国的前夕,想要为它写点什么,一些不算是纪念的纪念,所以最初的名字叫《美国往事》。

    “怎么突然想到去英国玩?”他好奇地问我。

    我从梦里哭醒过来,我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就如同那些我爱过他的时光,我追寻过的他的背影,直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终于化成一缕拥抱不住的风。

    我想要问他:如果我和那个她一样,可以出现在你十六岁的生命里;如果我可以和你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和你跑过同一个操场,和你做同样的习题,与你说着同样的方言,为你的每一个进球而欢呼雀跃,为你的每一声咳嗽而心疼,当年少的你对未来对人生感到迷茫时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我们的相遇再早六年,在2003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微笑着走到你的面前说“嗨”;那我和你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够有所不同。

    “许诺,你疯了!”

    然后习惯性地翻着空间,看到了乔子槐在半个月前挂上的签名:看见一张很像记忆里那个人的脸。

    顾希深吸一口气:“许诺,你真傻。”

    ——我也是。

    可是顾希的声音却不肯停止,他依然用恶狠狠的语气说:“他们交往了六年了,五年异国恋,许诺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顾希的朋友大声喊着:“乔子槐快滚起来,有女生!”

    我拿出手机,找到乔子槐在英国的号码,一句简单的“圣诞快乐”,却迟迟不肯发送。就在我准备放弃编辑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乔子槐”三个字一闪一闪。

    因为我的突然加入,原本四个男生的旅行变成了五人。我们第二天出发去旧金山,沿着被誉为全美最美的1号公路,我坐后座乔子槐和另外一个男生中间,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腿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汽车在堵车严重的洛杉矶市区缓缓前行,车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让人觉得无比惬意,可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让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雨滴就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刚刚从加州回来的那段时间,我夜夜失眠。在不开灯的夜里坐在床上,把旅途里每一个有关乔子槐的细节全部想一遍,一直到最后努力笑着说的那句“再见”,我想,大概此生都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顾希看了我良久,然后他转过头关掉他的电脑,他将手搭在我的屋子门把上,终于下定决心说:“许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带你去加州,让你遇见了他。”

    我毫无防备地回过头,看到他冲我按下相机的快门。

    “对,”我想了想说,“我想去英国。”

    顾希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我哭,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久好久,他才重新开口:“许诺,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你喜欢他,不就是希望他快乐、平安、健康、幸福吗?”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再次在洛杉矶机场看到乔子槐。四个月的时光,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他穿着蓝色的羽绒服,看起来胖了一些,他笑的时候眼睛依旧眯成一条线,我紧张地坐在他身旁。

    这竟然成为我此生听到的,最动人也最伤人的情话。

    顾希出门前就向我介绍过他朋友租的房子,加上乔子槐和另外一个男生一共住了三个男生,他们都和顾希一样长我三岁,来美国念硕士。我走到乔子槐身边,拿起墨西哥青椒切丝,他约莫和顾希一样高,可是很瘦,看起来就是个大男孩。我抬起头,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绳,挂着的饰品被t恤的圆领遮住了,大概是玉佩吧,我胡乱猜着。

    我握着鼠标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想起十五天前,我同一辆黑色的汽车一起在海边花园里听了一整夜的海浪声。

    “不敢再和你一起出去玩了,”我自嘲地说,“太多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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