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我即地狱
斜阳穿过凄风苦雨的夕晖,将生活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红暗的灰,一个阴影圈套住另一个阴影,带着自我的价值,在她的头上投下了更重的黑。
一方要她远走,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方又不断地将她拉回,代替的实现她的理想,她成为了姥姥、姥爷和母亲实现剩余自我的争夺对象。
来而复归的,不断复沓的逃亡与落网,将她的时间分割成多份,她注定是白雪世界里,徒劳的朝那个既定的结局奔去的一抹被撕裂的灰。
爱与虚无的呼唤,困难与痛苦的觉察,从未在她的家庭中得到过回响。
入夜以后,一整个部落的词语,都在她的喉管中逗留。她的生命就像两端都在燃烧的蜡烛,不断逼近的未来憧憬是距离理解中心最遥远的绝望。
幸福的风吹动了母亲干瘪纤细手臂上,像蜘蛛的毛发一样长长的汗毛,她的劝慰又如钩子一样迅速地找到她身体上的毛孔,穿透她薄薄的皮肤,勾在了她的身上。
她开始失去身份,她又开始变成了和她母亲一样的人-----一个因为生存被迫失去自我的人。
只能通过他人的眼睛,像别人一样的生活,完成别人的任务,也如别人的影子一样,怦然地坠入现实与理想的夹缝,把记忆、个性、信仰、情感和灵魂都抛在脑后,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结局-----一个即将死于故事中的无尽的深渊,住在她们一生的委屈、忍让、怨恨、悲壮中,汇聚成了故乡那条名为“女儿”的河,重新流回她的喉咙。
每当她举杯喝下后,就瘫软在白色柔软的床垫之上,用那张一动不动的脸盯着头顶上的那盏微微发亮的灯,只有通过循回的思考,才能宣泄这份她心中深藏的愤怒。
她又开始独自一人地走近了那口井,拨开覆盖在井口边上的杂草跳了进去,一具骷髅尸骨依旧安然地躺在那干涸松软的黄土上,她用钥匙打开了旁边的一个老旧带锁的金色漆木宝箱。
往事又飞扬起了灰黄色的尘烟,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失控般的在她的眼前闪现。
她看到了在那条忘不见尽头的金色跑道中,一具人形的筋骨看着永远浮在眼前的跳动时钟,总是踮着脚处在一种起跑冲刺的身体姿态当中,奋力地机械地奔跑着,早已辨别不清是前进还是倒退。
那个象征着优等生的最低音a,被不和谐的一直反复重复着,从小学到大学再到社会,原本各异的生命缘法,在母亲那里如今只剩下了一条窄窄的独行桥。
我看到母亲骑在我的肩头,用她冲刺般的欲望拉着我前行,而我的欲望却想拉着我后退。
于是时间与成功这两颗毒瘤从这时开始,就掐着她们的喉咙,成为了她们一生的隐疾。
那些哲学思考的影像惯习,在她的脑海中重新进行着排列组合。
成功就像一只猫捉弄一只永远不可能逃离的老鼠那样折磨着我,我想成功从来就是我个人的仇敌。她把这种愤怒初步地归结为了时间与成功。
大提琴微弱的音量,犹如风中残烛一样虚弱的树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低沉的小调在祈求着进入明亮的大调。上升的太阳带着低音的尾巴逐渐升起,强音响起的瞬间,地平线上释放出饱满的曙光,五色音阶细碎的组接,拼凑出了一个温情的虚假幻象。
她又向前迈了一步,夜晚的灯依旧彻夜的亮着,她的思想又回到了那晚,那时她还在床上细数着母亲颁给她的罪状,她们母女三人手挽着手躺在那张红木床上,仿佛她们就是彼此的刑具,构成了一个她者的地狱。
她环视着这个水泥构筑的冰冷房子,母亲在这个名为家的封闭系统中全方位的压制着她,因为足够权威所以她也能够奖赏她,这种奖赏落在她的心中就是母亲对她的爱。
但这还不是她的需求,需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看着躺在她旁边的同样是女儿的柴召,她早就将她看的一清二楚。
她永远不停地在包装,将品味与消费变成她的衣服,借此来俘获一个有钱的男人,来给她的高贵生活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从而提升与我比较的竞争力。
她想证明当初母亲抛弃她,选择我是一种错误,她要让母亲后悔,她要把我踩在她的脚下,她也要让姥姥与姥爷在她的面前,在她爷爷奶奶的教育面前抬不起头。
我们是个个体,但同时也代表着两方家庭的教育成果以及价值能力的展现,我们都需要得到母亲对自己的认可,也都排斥般的希望得到母亲唯一的爱。
于是这个奖赏便变成了她的需求,她想要得到她的爱,她需要母亲来承认她的能力与价值,她需要向母亲证明她比柴召优秀。
于是她开始克制、压抑、谄媚的去迎合母亲的理想,但是她的能力有限,她总是达不到母亲的要求。
那颗用母亲的唾液培育出的珍珠,被时间磨成了一地无名的砂砾。
她感觉成功都流过了她,流向了那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异化着她,压抑着她的自我,把她变成了空心人。
她起初以为这些都来自于母亲,但当她拨开母亲的心时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姥姥与姥爷,还有别的一些她叫不出来的东西,她的心也是空的。
她才意识到在母亲之上,在姥姥姥爷之上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她看不见,但大家都被它所控制,那双用无形的手,将她们都改造成了他们所希望的模样。
我也感觉百般的爱都流过了我,我越空这种流过的感觉就越强烈,极度的空虚随时都在吞噬着自己。
空虚会让我寻求一种强烈的自恋,这是一种求救,我要真的证明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好换取母亲的奖赏、姥姥与姥爷的奖赏、世界的奖赏,来证明自己的主体性。
我通过自己明白了母亲,明白了母亲总是说她爱我,说没了我,她也就没了生活的意义。
她用自己的生命践行着母亲的责任与义务,但她也失去了自己,她变成了一个控制孩子的暴君。
她所给予的爱也变成了一种有条件的爱,里面掺杂着对我的控制与强硬的利用,这时的爱就需要我的顺从和听话来换取。
她在爱里面找寻着自己,完成着她空虚的自恋,她把她自己未能实现的精神生活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我能来实现她真正的自我。
她也夸大了给予我生命的恩赐,用我的自由,用我迂回的梦想,来让我践行她的剧本,于是我变成了一个服务于她剧本的道具,我的不听话、无能与失败都让她失去面子,甚至让她愤怒。
爱的错位导致她个人主义的旁落,但求救的自我,怎么又允许母亲来剥离掉我的自我呢
她势必要反叛,进入了嘶喊性的自我显影和自我呈现。
无自我的母亲,用她的生命、爱与付出不停地浇灌着我,无自我的我也在寻求着母亲的认同与承认。
我们注定都得不到对方对自己的认可。
但我真的失败了吗我嗤笑了一声,可惜母亲不在乎柴召,她终究跟她是没有生活感情的,她并没有对她的生活付出过什么,所以她也并没有权利向她讨要什么。
她的成功并不能换来母亲想要的生活,因为追根到底是她们之间并没有生活与金钱上的付出与收益的连接,她的成功对于母亲将来的养老生活提供不了任何的风险支撑,所以母亲并不能给予她的认可。
我们似敌似友,时间在我们的身上都留下了竞争的擦痕。
我们用互相竞争着、踩踏着对方的方式来获取母亲的认可,也用自我的成功来换取对方的认可,但我们都还未成功,彼此之间除了仇视与贬低更谈不上认可。
同时我们也互相对抗着自己家庭的束缚,我们都在寻找着自由。
但我们的自由是不一样的,柴召认为自由是物质的,是欲望的充分和迅速的满足。 我认为的自由是有说“不”的权利,是有能力的直接的走向自己的喜欢。
我们虽然都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但却注定也得不到对方的认可。
此时,我、母亲、柴召形成了一个相互追逐价值认同,但却都得不到对方认同的永不停歇的怪圈。
三者的共生关系就是他人即地狱,更是自我即地狱。
愤怒还是走向了自我。我是谁
我一直是一个自身中的他者,我不断地向外寻求价值承认,又不断地拒绝外部对我的定义。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主体性的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