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现代性寓言

    书页继续翻着，一个50多平方米的自居空间被铺设起了钢架结构，盖上了玻璃顶棚，成为了她正在实施着的剩余人生计划。

    在她的设计下，拱廊街消弭了外部与内部的边界，变成了一个可以拓展破败历史的它体世界。

    就在这个内与外的交接处，她用荒芜的现实，构筑了一个居室的幻境-----这里既是她开放交往的空间，又是她自我保护、不受外在干扰的独立空间。

    在私人与公共之中，完成着她私人自我在它体上的公共投射，成为了命运竞争中的唯一的获利者。

    在这个新奇的整个世界中，遥远的、失落的、亢奋的、不甘的、无奈的等所有的东西都被粘合在一起，在奇观化的生产中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商品展示在透明的橱窗中，等待着与闲逛的买主相遇。

    杯子和镜子也不例外，它们的自我在诞生之初就已死亡，只是作为一种被占有的奴隶存在，是一个逐渐丧失生命的工具，这里是它们的家，但又不是它们的家。

    它们的血脉与生存相连，与控制的欲望相接，它们不得不遵循着创造者灌输的价值与行为准则，不得不服从家的主人的安排与教导。

    终于听话的它们，在束缚之下被纳入了永恒的技艺之中。

    它们变成了商店橱窗中的引诱物，在行人的驻足中盲目地竞争，通过谁先被购买来印证自己的价值。

    光照了下来，将物自体的世界与他感知的世界相阻隔。

    一个男人进入了商店，站在了镜子的面前，镜子中的他多金又帅气，它先被买走了。

    它明白凝视之中，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做好彼此的玩具娃娃，以有限的形式映射出无限程度的美，所以它胜利了，而杯子则还在原地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它瞥见了那个男人面对美丽而昂贵的镜子时被驯服的痴迷眼光，它怀疑这是否是镜子在借助对身体和面貌的观相术所诱导出的生理冲动，来实施的一场身体政治的密谋。

    它在装潢的背景中，在置物架上继续向外敞开着自己的风景，射灯照在它透明的身体上，折射出了五彩缤纷的光，像是公主美丽的纱裙一样。

    它看到一个女人进来了，众多的商品都在向她招手、同她调情，她却像是一个加速器般在展架中机械地一圈圈地走着。

    如幽灵般的迷失在商品的迷宫之中，也像是迷失在城市之中，她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一个个地路过，但好像又什么都需要，一个个谨慎地打量。

    杯子在一圈圈疲乏地眩晕中感受到了一阵原始性的迷茫。

    或许她只是想通过便宜地购买来消除一种痛苦，用不花钱的闲逛来打发一种无聊，又或许她会在一个个商品的间隙中，在观看的停顿中重新诞生出她的梦想。

    又或许这是她仅有的休闲的一天中，她麻木与绝望、空洞的人生中唯一可以使她兴奋的被立即满足的消遣。

    就在它的猜想之中，女人停在了它的面前，拿起了它走到了收银台前。

    一场欢愉的消费之后，女人瘫坐在沙发上，一阵懊恼地开启了自我的贤者时间：我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就这样度过了

    她想起了自己每天在工厂的没有灵魂的生活，在蒸汽齿轮的机器之中，像弹簧一样努力的不断地重复着手中的轮盘。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她忘记了自己蓬勃地青春，忘记了梦想浮在她脸上的那种骄傲又温柔的瞬间，丢失了那种被包裹在纯真质感当中的生存的意义。

    癔症般的、昼夜不停地总有一种声音趴在她的耳边叫嚣----谁不上升就等于下降!谁停止就等于倒退!导致她永远都在追逐着一个看不见的永无止境的悲剧性的目标。

    她越是努力地奔跑，就越是快速地成了成功者的商标。

    她自甘堕落地开始自认努力只是为了消费，将她本真的生活，将她全部的热情与生命的理想，都变成了一种沉闷无聊的分离补偿，都异化成了增殖的工具与无限自我奴役的回形标。

    我到底还是在过上了被别人规定好的生活！她空荡的心门处，又开始空落落的，她已不能和这个世界沟通，不能和家里人沟通，也不能和自我沟通，她只渴望赶快回到母亲的子宫。

    她扪心自问着:生活除了无止境的虚无，还会有希望吗

    然后就站起了身，愤怒地摔碎了这个还没有被它捂热的玻璃杯，踉跄地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堆上了锈的螺丝钉。

    它们都被作为垃圾扫入了垃圾桶，被倒在了腐臭的土壤里。

    在微风的谗言中，在缓慢地降解中，她许下了一个愿望:我希望能紧握手中的泥土，成为以自己为作品的伟大艺术家。

    终于，它成为了一个服装设计师，在半明半暗的、氤氲潮湿的、无人问津的地下通道里，空灵地挥舞着优雅的步伐，陶瓷穿线围上它的脖颈，肮脏的绷带缠上它的指节，磨损而裸露的棉絮盖上它的骨结。

    掌声与称赞就在这一片伤痕累累中，如傀儡般诡异又浪漫地响起，在暧昧与打量的姿态中自失自弃。

    她做到了，她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现代性的寓言------用时尚将生命让渡给死亡，捍卫了所有尸体的权利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