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的心
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养成习惯,像过马路注意车流,临睡前检查门、窗、水电气,欲盖弥彰这事儿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陈菘蓝一直觉得两人先前一直有这方面的默契,只要当做看不见,便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今天,男人的话无疑是扯开了她心上那块伪装的遮羞布。
恋人只是像恋人,而已。
非年非节的周一,忙碌都被困在格子间而没有在火车上,所以一尘不染的车厢里人丁稀少,除了语音播报即将出发,还车载电视发出声音外,车厢里可谓是风平浪静,安静非常。
随着汽笛声落,列车“哐当、哐当”向前滑行缓缓驶出站台。
白色屏幕上,浏览器显示着关于南城别墅区蓝樾玺的若干介绍,而这些,陈菘蓝统统无暇顾及。
她的眼睛长久地盯着标题上的三个字——蓝樾玺,不愿移开视线。
樾,“树荫”之意,可做庇护。
玺,印章之用。
蓝樾玺,庇护之所,守护之诺。
这个傻子···连自己的名都没有加进去。
荧光刺眼,刺得陈菘蓝眼睛酸疼,不得不闭目缓和。
早上,男人在车里耐着性子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叫她全心地信他、爱他、依靠他,而她呢,笨拙地以一句“我感觉自己像个渣女。”来回复,企图揭过这个话题。
虽然,她成功了,男人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后来,两人还照常一起吃了早饭,也会互动闲聊,最后她上道地将小宝托付给了他,他让她到了地方记得报平安,但一切都好像是在雾里看花,似有朦胧的美好,却并不真切,所以,真的是不欢而散。
这个令人失落的念头一落,陈菘蓝无端端又想起了两人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
相较两人的付出,除了出差归来的那一碗汤面,一时之间她竟想不起来自己还为他做过什么别的事。而对方呢,暴雨夜送她下山回家,医院里亲力亲为的照顾,餐厅里为安排她最美的风景和最爱的食物,告诉她自己的弱点,与她交换恐惧和软弱,哪怕再生气,也会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叮嘱她报平安。他温柔、包容、呵护、尊重,哪怕有空欢喜一场的风险,也可以从容地用“大不了重头来过”来应对。
换做是她,其实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最擅长的是什么?是伪装乐观、撒谎和逃避,好像都带着贬义色彩。
所以,她何德何能,得此厚爱?
思及此,陈菘蓝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将头转向窗外看起了风景,尽管完无赏景的心情。
不过,她擅长欲盖弥彰不是吗?
而此刻,欲盖弥彰的又何止她一人,若是像她以为的,男人早上揪了她的遮羞布算是“撕毁”两人的默契协议,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既然,这对男女谁的固执都不少,那么关于欲盖弥彰,关于隐藏,两人亦是半斤八两。
——
与陈菘蓝分开后,男人直接回了公司,小宝对生人抵触,且不适合出现在公司,则由司机送回了家。
“老板,锦华那边在云城暂时没有新项目入驻,而且据老何那边给的消息,陈小姐买的火车票是到郸城县。”安静宽敞的办公室里,叶放恭敬汇报道。
之所以继续往下说,是因为没有必要,月前他刚从那里回来,至于陈小姐接下来的目的地,不用他说,相信自家老板已是一目了然。
郸城县,隶属兖城管辖,与邻县赵周县交界的一处地方有一个闻名全国的天然气田,那里名叫山水村。
男人听完果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继续批阅着手里文件,效率丝毫不减,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
“跟当地的人打好招呼,找个得力的人保护她的安全。”男人头也不抬吩咐道。
“是,县城里到回乡的路上一直安排人跟着。”随后,叶放有些迟疑地说:“不过到了村里就不大成了,小地方生人面孔惹眼,容易暴露。”
男人顿笔,指尖轻巧纸张,“郸城县城里不太平,你找个时间处理一下,剩下的你看着安排,我只需要她毫发无伤地回来。”
叶放点点头,“是,我这就和那边的人沟通。”
男人顿了半秒,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田女士毕竟是她的母亲,有需要照顾的地方多照顾着,如果两人碰面,只要她没有过激举动,让那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适得其反。”
“好的,我一并传达下去。”叶放虽然觉得男人对待陈菘蓝的事情过于慎重,不过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直接领了命。
“锦华那边什么态度?”男人眼睛继续瞄着文件,状似随意地问。
言下之意是问邱殷年怎么看待女友频繁请假的。
不仅护着人家的安全,还关心人家的饭碗,面上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典型的嘴硬心软。
叶放不料由此一问,好在他早有准备,于是从容地说:“您前脚离开百扬大厦,陈小姐后脚就打车去了火车站,邱总没去公司,不过,内部消息说是派她去了姚城,看来是没问题。”
其实当时的情景远比叶放说得要跌宕起伏些。
既然邱殷年能被称为邱老虎,除了会“变脸”之外,威严起来也是相当震慑人心的,当陈菘蓝厚着脸皮说了又要请假的时候,邱老虎半天没说话,当即吓得陈菘蓝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饭碗就此砸碎,好在她急中生智,立刻狗腿表忠心,说是下半年绝对任劳任怨,指哪打哪,才撬开了老虎嘴巴,陈菘蓝提的是两周的假,最后被搏了回来,邱老虎是这样说的:“我只给你一周时间,到时候不管你事情办没办完都立刻给我回到工作岗位上来,不然就不用回来了。”然后“啪”挂了电话,一把年纪,暴脾气丝毫不减当年。
“挑件称心的礼物,用苏氏的名义给邱总送过去。”男人一边看着文件上的数据一边说。
这是又要做好事不留名的态度。
“老板,现在已经不流行默默付出那一套了,你对陈小姐好,你得让她知道。”叶放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最终还是斗胆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很闲?不如送你到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还别说,正是季节。
叶放一噎,急忙给嘴巴上了一道拉链,“算了,待在您身边才是小的最大的福气。”
“那就闭紧嘴巴,好好做你的事。”男人抬手将批阅完毕的文件交给叶放。
“好嘞。”叶放立刻接过,狗腿回道。
不过,叶放脸皮厚惯了,知道男人并不是真正动怒,所以并未立即离开。
想到男人早上沉声吩咐他调查陈菘蓝的行踪,叶放换回了私人称呼,忍不住为男人不平,“学长,照目前看来,你一味的地迁就陈小姐,按照她的步伐节奏形式,效果貌似还不如尹小姐助攻的那一嘴来得快,所以你默默做这一切又是何必呢?陈小姐还不是有所保留?”
男人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一时没有回答。
片刻后,男人收回视线,不紧不慢道:“古言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想要贪心,切不可操之过急。”
贪心?是贪婪的心,还是贪那个人的心?男人未曾说明。
叶放了然点点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接下来准备开会。”男人起身抚了抚外套上不存在的折扣,系上扣子,“通知下去,十分钟后开会。”
叶放一怔,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好的。”
这时,叶放又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汇报,于是趁着男人喝水的功夫,他赶紧汇报:“夫人昨夜回了c城,说让您晚上回家吃饭。”
男人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目光如炬,叫人如坐针毡,这显然是不悦他没有在昨晚第一时间汇报。
“夫人不想折腾你来回跑,所以不让我说的。”叶放无辜拱手。
“是不是国内过得太松快了?”男人薄唇微微张开,话里的每个字听着从牙缝里轻轻地飘出来。
叶放连连摆手,赔笑道:“老板日理万机,小的怎敢怠慢。”
“看来是我还不够日理万机,所以你才有时间背着我做别的事。”话里话外还是阴风阵阵。
叶放明白自己犯了男人的忌讳,上下属之间最忌瞒天过海,一个上位者如果不知道自己下属干了哪些事,在商场上是件极危险的事,而且他是明知故犯,所以,这顿教训叶放没得抵赖,他只能自己默默背起这口锅。
“抱歉,老板,不会再有下一次。”叶放连忙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微微躬身,正色道。
落地窗前,男人微微侧身注视窗外,漠声道:“若是有下次,不用我说,自己卷铺盖直接去草原打卡。”
这里的草原当然还是前面提到的非洲大草原,打卡却不是在那拍照留恋就完了,而是每天在那安营扎寨,不用回来了。
男人虽然面冷心热,但其实也说一不二,叶放不敢再造次,连忙表起了忠心,“嘿嘿,动物世界固然壮观不如咱祖国的大好河山,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不如待在老板的每一刻精彩。”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窗边,男人背影一僵,再也忍无可忍,“你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就去!”目光森冷,字字如刀。
“好的,老板,小的跪安了。”叶放不敢再耽搁,抱紧手中的文件,带着满满的求生欲说道。
“站住!”男人叫住他,“苏董最近在做什么?”
落地窗前,高大的背影单手插兜,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非自己的父亲。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软肋,反之,父母又何尝不是孩子的软肋呢?
叶放默默叹了口气,收起先前的玩世不恭和心中怜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苏董带着孩子和孩子妈妈去了国外,这周末回来。”到底是没忍心把给孩子过生日的话说出来。
可是即便他不说,男人又岂会不知。
“那孩子应该有十岁了吧?”男人静默片刻,声音清冷。
叶放怔了怔,想起当年第一次知晓自家老板对他说的话——“见笑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目光深远,仿佛事不关己。
叶放见过不少同样情况的富二代,他们有的麻木,有的同自家老板一样事不关己,然后继续疯继续嗨,不刷光卡里的额度好像对不起这一场背叛,只有自家老板,从头到尾一直是安静的,脸上没有羞耻,没有嘲讽,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好像那三个字都不必他说一样。
“嗯,正好十岁。”叶放沉声道。
小时候,男人的外婆找了得道之人替他批算命格,那人说他这一生富贵无极,但亲情缘薄,好在与佛家有缘,最好远离凡尘世间以化解此生业障,可外婆虽信奉神佛,却不希望他一辈子青灯古佛,所以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疼他爱他,直至自己有心无力才将他送回父母身边。”
男人想了想现在的自己和伸出的情况,不禁为外婆曾经的努力惋惜,因为过往种种皆是白费。
身在凡尘,业障难消。
男人没有让自己低迷太久,因为从很早他便知道,低迷和瞻前顾后都是这世上最一无是处的东西,万事只有努力尝试过才能论因果。
“算了,没必要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浪费时间。”男人沉声结束刚刚的话题。
男人让自己迅速恢复到工作状态中来,一一吩咐道:“把今下午和通时的谈判提上来,下午我会提前下班。还有,帮我订一束宝珠茉莉,要包得好看一些,下班时我要带走。”
叶放领命离开。
男人重新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光似火,哪怕隔着玻璃都让他觉得灼热,但灼热的岂止是皮肤?还有那颗躁动的心。
男人明白,一切源自于贪婪。
所以他并不在乎什么业障,满身污泥又如何?到了最终,自当成王败寇。
所以,去他的执念难圆,去他的业障难消,他还是更喜欢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