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的唇语
陈菘蓝如愿在当天夜里转到了青医。
临走前,她借机试探了下李阿姨是否愿意跟她一起走,答案如她所料,愿意,但不能。
回想起苏逸程未离开前两人的相处,是极有眼力也做不到的默契,默契之所以为默契,并非朝夕之功。
转念便已心中明了。
被限制的不是家庭或是医院的位置,而是具有法律效益的一纸合同,一旦过了明路就得暴露了。
可怜阿姨一把年纪还要被拉来演戏。
陈菘蓝示意云南将手中的信封交给李阿姨,不多不少,算是辛苦的酬劳外加违约金,她人生学到的第二课——为人处世不可小气,切忌交恶。
李阿姨连连推说太多不敢接受,又问陈菘蓝是否是因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而要离开。
二十八年光阴足够让人浅尝人情世故,会些花言巧语,应付人的时候妥帖又有分寸。
可能苏云南不久前刚刚质疑她报喜不报忧,平常毫无闪失的客套话此时有些不太灵光,使得李阿姨有些将信将疑,坚持要等苏逸程的指示才敢放人,不然无法交代。
虽然她的信用岌岌可危,好在苏云南的信誉完好无损,最后是苏云南再三保证他们和苏逸程是旧识,有问题让苏逸程尽管去找她云云才得以脱身。
不得不说,阿姨忠心耿耿,陈菘蓝内心略有安慰。
总算有人对他真心实意了。
当然,有的她知,有的她不知,比如,以叶放名义的回复,她如果要走便让她走。又比如他手机里来自储越的回复:是梅知行,附赠了梅知行的履历。
此时的空气中仿佛出现了平行时空的画面,一帧是男人沉默的看着窗外的夜幕,一帧是女人在窗外渐行渐远。
因为先走可以不用亲眼看到离去的背影,就不代表结束。
从机场去而复返的男人此时散漫的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漫无目的抽着烟,习惯性的抽一半燃一半,夜幕沉沉,一室的冰冷,如没有落地窗外的亮光,高大的身影仿佛被融入整个黑暗之中,只有猩红的火种是唯一证明他归来的痕迹。
待到香烟燃尽的同时,男人的放空随之结束,他起身朝黑暗的深处走去,一路灯盏未开。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他重新洗过澡,迅速吹干了头发,换上米白色的棉布衬衫和同色的休闲裤,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
在青医安顿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原本十点半就可以搞定一切,云南念她有前科,非得要留下来守着她,着实让她有些悔不当初,后面半个小时全用来劝新婚少妇苏云南赶紧和老公双双把家还了。
陈菘蓝:“你快走你快走。”
苏云南:“我不走偏不走。”
陈菘蓝:“你怎么跟你那异姓‘小姑子’一样了。”
异姓‘小姑子’是指夏微雨,杜居安是从小看着微雨长大的邻居哥哥,要说为什么两小无猜未成佳话,因为他们之间是纯哥哥纯妹妹,掺不了一点别的。况且,最后,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还是青梅妹妹助攻哥哥娶了自己的闺蜜,算有重大立功表现了。
苏云南歪着头问:“怎么样?”
“···油盐不进。”
“···帮你拨通电话了,你自己跟她说吧。”云南举着手机放在陈菘蓝耳边。
陈菘蓝大骇,缺觉的夏微雨的凶猛儿堪比母老虎,她才不要惹,连忙求和:“亲,我是劝你和你老公比翼双飞,不是来劝你取我小命的!”
见威胁奏效,云南不慌不忙地收回手机,问她:“那你还让我走吗?”
“让!”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最好说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云南瞪她,不敢相信她的出尔反尔。
“···我有一点也和那异姓‘小姑子’也一样···”
“什么?”云南有些好奇地问。
“怕你老公···”陈菘蓝抠抠手指,声音渐渐矮下去。
噗嗤一声,云南笑开来,“你怎么说的我嫁的好像个魔鬼一样。”
“啊?我这么火热崇敬的赤子之心你没看到吗?姐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啊!”
“我知道了。”云南按住她的肩,安抚她:“菘蓝,他不会介意的,你放心。”
有时候,掌握分寸不是因为客气,而是因为在乎,这是云南的原话。所以,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便要伤感情了,陈菘蓝便不再说什么。
“好。”一个字应承下来。
果然,杜居安很干脆地同她们告别,走前特地跟陈菘蓝打了招呼,还叮嘱她好好保重。
陈菘蓝大着胆子俏皮地回,“谢谢杜大哥慷慨解囊,把老婆借给我。”
杜居安单手插袋,就那样直直地立着,也不同计较对方言语之间的促狭,“记得按时归还就好。”被苏云南瞪着眼推了下肩膀。
陈菘蓝嘿嘿一笑,忙不迭答应:“哈哈,一定一定!”不敢再开更出格的玩笑。
梅知行道别的话很短,“出院第一时间来到我那报到。”
话里话外是少有不容置喙的强制。
夏日的夜有着别的季节没有的喧嚣,青医位于市中心,哪怕周围没有形成规模的娱乐商圈,家家灯火亦是让这里生生不息,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和被改装过的汽车滚滚的轰鸣声···
杜居安备了两张行军床留在这里,云南和新请的护工阿姨人手一张,阿姨很快入睡,从略沉的呼吸声中即可辨别。
深夜是人心最柔软最感性的时段,各奔东西的人偶尔环顾四周总是觉得莫名仓皇,最是怀念欢声笑语的热闹日子,再好的朋友即便时常联络,也做不到如往昔那般形影不离,错开的空白地带往往是彼此追悔的时刻···
“上次从悦城看完电影回来,我应该陪着你的。”云南翻了个身,对着她的方向轻声说。
言语之中尽是懊悔,陈菘蓝听得一阵心酸。
她想侧躺,被云南阻止,说是怕压到受伤的手导致血液不循环,陈菘蓝只能作罢。
她微微侧着身回看着云南,郑重地说:“云南,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是小孩子了,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
苏云南看着她不说话,陈菘蓝只好继续解释,“云南,或许我显得信用值岌岌可危,可是接下来的话你相信我好吗?”
见苏云南欲言又止的样子,陈菘蓝顿了一下,继续组织语言:“···或许你不相信,我从很早之前就放弃那个念头了,真的!说实话,伤口挺痛的,之前那次是真的没感觉,那时候你就算往我身上捅几个窟窿我也只会觉得不是痛苦而是痛快。但这次不一样,我不瞒你,我有知觉,刀口痛,打点滴也痛,躺在这动弹不得,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尽管我从前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但是那个前提是我有躺坐站的选择,我喜欢宅,但不喜欢像废柴一样活着。
若是你还不信,我也说句煽情的话,你们那样千辛万苦的救我,我舍不得浪费你们的一番苦心···况且还有我妈,我还得养她不是。”
云南隔着床拉了拉她的手,终于如释重负,“好,这样想最好,以后也这样想知道吗?”
陈菘点了点头,“嗯,早就这样想了,不然也逃不过梅医生的‘火眼金睛’,诊断结果又不能作弊,你想想我的收入要去贿赂梅医生,不是他先将我扫地出门,就是我羞愧的先钻地缝,所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那怎么会···”云南将咽下了后半句,并未将“怎么会搞成这样”问出口,现在再说这些已没有意义,于是,她换了个话题,“苏逸程白天一整天都和你在一块?”
陈菘蓝没隐瞒,诚实的“嗯”了一声,夏微雨肯定已经告诉了他们头天晚上一起吃饭的事情,于是她掐头去尾的交代:“一醒来他就在身边,应该是他救了我,出事的那晚刚跟他分开不久。”
“他就没说些什么吗?”云南偏头问。
陈菘蓝回想了下两人的相处,将目光移向天花板,“或许有吧,不过我没听到。”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就想到了转院,还有别的?”
苏云南秀美轻拢,美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我说真的。”
陈菘蓝轻笑一声,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能怎么办,好好工作挣钱,还房贷,养家,顺便还你们的‘友情债’。”说完不忘冲好友戏谑地眨眨眼。
“那苏逸程怎么办?”云南一针见血,“菘蓝,如若你们都放下了彼此,我会劝你不要将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浪费光阴,可是如今你们都已今非昔比,明明心里还有对方,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云南,他的处境并非表面上那样乐观,从前的我或许可以拿出满身用不完的热情护在他左右,可是我早已经自身难保···如果做不到给他助力,至少不要拖他的后腿,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很差劲···”
怎可一再伤害他,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呢!
苏云南沉吟了片刻,然后用双掌撑住侧脸看着她,“菘蓝,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将近满分进入c大,一年做到世界知名建筑师事务所合伙人,如今堂堂的苏氏集团ceo脆弱得需要你的保护?!”
“······”陈菘蓝一时语塞,她抿了抿唇,声音微哑,“···可是我能带给他什么呢?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更何况是别的东西。”
担心会吵醒护工阿姨,云南坐起身来,趴在她的身边,跟从前上学时互相咬耳朵一样,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扑到陈菘蓝的脸上,让她安心。
“菘蓝,你爱他不是吗?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他,光这一点就胜过了所有人。
还有,不要轻易地抹杀自己的成绩,你也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考取了cpa,这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且你是这个行业里同龄人中收入最高的,未来的成绩肯定不止于此,所以,不要妄自菲薄好吗?你们两个都远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强大!就算你一时护不了他,换他来护你又能如何,拿出点信心来,人生苦短,不要留有遗憾。”
陈菘蓝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姐妹,你要不要说的这么感人!”
“要!”云南笑着取出两张纸巾为她擦脸,结果自己也热了眼眶。
若不是陈菘蓝身体不便,恐怕两人要笑闹起来。
陈菘蓝“噗嗤”一声,嘴里也不依不饶地调戏着好友:“你就不怕我爱上你?!”
苏云南对好友的‘调戏’不痛不痒,偶尔还会反调戏一下子,“不怕,明天我就回家跟杜某人散伙,咱俩双宿双飞!”说完不忘冲陈菘蓝眨眨眼。
“哈哈···我恐怕下辈子做梦都得说‘杜大哥,别杀我!’”
“看看,你不是挺会哄人开心的嘛。”苏云南看着她,欣慰地说。
陈菘蓝没有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云南,你比从前开朗许多。”
“是吗?”
“是啊,从前你对任何事都是淡淡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说的话也很超脱,如今,脸上和说话都比从前更有生气,更活泼了。”
“是吗?我自己没觉得。”云南往后躲了躲,后知后觉的说。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片刻,云南缓缓地说:“菘蓝,遇到杜居安我很幸运,虽然幸福不止是爱情带来的,亲情、友情、一束花、一杯茶、一个晴天都可以带来,但是从前的我也会认为这世上的幸福太少,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觉得每天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开始愿意表达自己的意愿,其实我时常也会惶恐,怕太过得意忘形而失去,可是刚刚在你的眼里,我看到了鼓励和为我高兴,我想···我遇到了好的爱情,所以,希望你同样能够拥有锦上添花的幸福!”
看着苏云南捂脸轻语的模样,陈菘蓝是真的为她高兴,也给了她无限的信心,嘴边的话脱口而出。
“云南,等我好了就去找他!”
与此同时,隐匿在门外的男人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一字一句,尽管听不到她的声音,那震撼的唇语早已振聋发聩。
沈从文先生说,因为你会来,所以我会等。
所以,他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