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帅失了心
“我觉得,事情可能未必就像我们想象的这样。”发声的是船厂厂长的薛鼎山。他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理着精致的短发,穿着合体的衬衫,一看就是思想比较先进的新青年。
前年,老厂长去世,他接管家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担心这毛头小子撑不起家业,却不想他把船厂管理得有声有色。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少爷就算再糊涂,也不会连这点都伶不清。看今日的情形,他并不打算让春奕寒知道他的身份,这就说明,他在春奕寒身边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以在下愚见,咱们暂且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且看少爷接下来要做什么。切不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鲁莽行事,再坏了少爷的章程,打乱了少爷的谋划,那可就是罪过了!”
听了薛鼎山的话,重从松了一口气,心道还是有人能够理解他们的少爷的。只是她也只敢在心里暗暗赞许,却不敢明面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再看那些老人,他们依旧是那么愤怒、那么伤心,但是薛鼎山的分析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所有的这一切,也只是他们的猜测。他们现在,急需当事人亲自澄清他的想法。除非是谢晚意亲口所说出来的话,否则他们什么也不信。
只不过眼下,他们还无法与那个孩子取得联系。所以大家坐了片刻,也便散开了。而胡建海却特意留了下来。
待众人都离开,胡建海拉着重从小声问道:“丫头,你给我透个实底儿,你是知道那个孩子在做什么的,是不是?”
听了薛鼎山的分析,胡建海才恍然大悟,然后他想起宴会上重从跟他说的话,才发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其实,在宴会上,重从就已经跟自己说明了,谢晚意是有苦衷的。
“是。”重从很清楚,这位胡老爷子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粗枝大叶,他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若是看出来什么端倪了,自己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免得弄巧成拙,坏了谢晚意的筹划。所以她诚实地跟老人道:“少爷从未忘记江家的血海深仇,他去帅府,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但是少爷不允许我们插手,他要自己去完成这件事……”
“荒唐!”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胡建海既心疼又生气,“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伶不清吗?他是江家唯一的血脉,他的性命远比复仇要重要,也比那个春奕寒要金贵。他想要报仇,我们谁都可以去替他,何必要他一个孩子以身犯险?”
“他要‘杀人诛心’!”重从咬牙说出这几个字,泪水哗啦哗啦落了下来,“他……他说,要一个人死很容易,但是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他要为江家讨回一个公道。胡叔,江家这笔血债在他心里划下的口子比在我们心里都大,也都痛。单单杀了那个春奕寒,根本就解不了他的心头之恨!”
胡建海听着重从的话,反反复复咀嚼着“杀人诛心”这四个字,也不禁老泪纵横。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没有什么可说的!重从说的没错,江家这笔血债在那个孩子身上是要加倍的,他们恨那个春奕寒,那个孩子只会比他们更恨。他只是心疼,心疼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年轻,他还那么稚嫩,他本来应该好好地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是却要背负那么多。
这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但是他胡建海不可能坐视不理,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倘若他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苦心也便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总得做点什么。
那个孩子想要复仇,他就随他所愿,让他复仇。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孤身奋战。
不错,那个孩子选了一条不归路,但是他会为他凿出一条路,一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回家,随时都能回来的路。
想到这里,胡建海擦掉了泪水,坚定地对重从道:“你告诉少爷,让他尽管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老胡给他顶着。但是有一条,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性命命相搏。”说罢,老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晚意一杯酒解决了业城军饷的问题,堵住了罗天他们的悠悠之口,也将业城从危险边缘拉了回来,成为业城最大的功臣。只是,从那以后,谢晚意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以前,他就对什么都淡淡的,但是那种淡淡只是不关心,却与心情无关。而这次,无论是春奕寒还是林芳宇都明显感觉出他那种低气压,这让他们俩人的心都惴惴不安了起来。
现在,春奕寒陪着谢晚意在吃饭,春奕寒小心翼翼看看身边的人儿,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敢说出来。
至于谢晚意,他是在吃饭,却很明显根本就尝不出饭的味道来,似乎只是在将食物填进肚子应付公事。
他这两天应该没睡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窝也深深地凹陷进去了,这让他看起来分外憔悴,也分外疲累。这让春奕寒受不了了,他认识的谢晚意不是这个样子,他认识的谢晚意应该是欢快的,跳脱的,像是小太阳一样,发着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疲累憔悴。
所以,在谢晚意吃完饭放下碗筷想要离开的时候,春奕寒攥住了他微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道:“晚意,如果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副帅,我可以再发布一道敕令,就说你自动辞去副帅之职,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如果副帅之职对谢晚意而言是一种负累,他决不忍心强加在他的身上。
谢晚意应该是没想到春奕寒会说这些,所以他有些意外,空洞的眼神扫到春奕寒脸上,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情绪的变化。他的手被春奕寒攥在手掌心里,他依稀能够感觉到他掌心那轻微的颤抖,所以他是在紧张吗?自己有什么好让他紧张的?谢晚意是不解的。
只听春奕寒接着道:“是我的错,是我没为你考虑,只凭着自己的心性做了这个决定。我没想到这会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弄得你这么不开心。晚意,是我错了,我快受不了了,看着你这两天郁郁寡欢、食不甘味的样子,我真的快要疯了。所以,要是你真的不喜欢这个副帅的职位,我可以帮你卸掉这个职位。”
“身为大帅,朝令夕改,你想让那些将士怎么看你?”谢晚意直接问道。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你是怎么想的,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春奕寒真可谓是掏心掏肺,谢晚意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对这份掏心掏肺视而不见,这反而让他的心更加沉重了起来。对于已经知道的结局,他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所以他抽出了手,语气冷淡中带一些愠怒:“我希望大帅以后注意一下言辞。我说过我不喜龙阳之好,也不想其他人对此产生误会。我会做好副帅的本分,帮大帅守住业城,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大帅若是一直摆不清楚这一点,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说完这些,谢晚意起身便离开了,春奕寒却仿佛一下子被推入了冰窖,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他怔怔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没了灵魂,也没了生气,直到林芳宇走过来,直到林芳宇喊醒他。
“大帅,大帅,您这是怎么了?”林芳宇从未见过春奕寒这副样子,颓废,失落,像是斗败的公鸡,像是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似乎一下子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蔫儿了,“老天爷呀,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吧?”林芳宇说着就去试探春奕寒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冰凉冰凉,他又急忙去试探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
林芳宇心道不好,急忙冲门外大喊:“快去请大夫!”而他的这声大喊,才终于将春奕寒喊回到现实之中。
“芳宇,他要跟我划清界线,他要跟我划清界线……”说出这句话,一行清泪顺着他绝望的脸庞流了下来,春奕寒落泪而不自知,只感觉自己心痛到快要死去,他拽住了林芳宇的手臂,手不受控制的抖动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绝望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从他来到我身边,我就一直悬着一颗心,总感觉他离我是远的,所以我才不惜一切代价想把他拉的离我近一些。我只是想让他离我近一些,他为什么会那么反感,甚至不惜与我一别两宽。芳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才能让他不这么厌烦我?”
“祖宗呀,感情是因为这个?”林芳宇叹了口气,对自己的主子真是无语了,“从一开始他就那个样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既然心系于他,又何必急于这一时?他哪次不是急于撇清与您的关系还不是照样来到了您的身边?您这次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这次不一样,你不懂,这次真的不一样。我能够感觉得出来,他是铁了心要跟我生分,他是铁了心要跟我情义两开,所以他称呼我为‘大帅’,他说他会尽好‘副帅’的本分。他怎么就不懂,我从未要求他尽什么‘副帅’的本分,我要的只有一个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他……”春奕寒声泪俱下,那叫一个万念俱灰。
林芳宇看着自己主儿这没出息劲儿,既着急又生气。要说这大帅,也是个杀伐决断之人,怎么就一遇到那个谢晚意,就乱了阵脚、失了分寸呢?先是死缠烂打把人弄到了帅府,再是不分轻重委以副帅之职,现在又因为人家的一句话在这里感伤落泪,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老天爷呀,快点让那个谢晚意接受了这主儿的心意吧,再这样下去,这主儿不把命搭上也得病了。”林芳宇在心里想着,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大帅,您别难过,我去找晚意谈谈。或许是您误会了他的意思呢?或许人家没有那么绝情呢?您先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把自己弄病了。”说着话,林芳宇喊过程欢,嘱咐了一句“照顾好大帅”就匆匆离开了。他的确需要快点找到那个谢晚意,把事情弄清楚,否则真的就要出人命了。
在谢晚意的房间,谢晚意正在用一块布子擦拭着君子兰的叶子,对于林芳宇的到来没有多少意外,也没有急着说话。
“晚意,你真的要跟大帅划清界限?”林芳宇上来就问道。他深知谢晚意的玲珑剔透,也猜想他能够猜到自己这个时候来的目的,所以也没必要跟他玩虚的,上来就直接问道。
“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谢晚意小心地擦拭着叶子上的灰尘。他是那么地小心,仿佛叶子也会痛一样。林芳宇看着谢晚意对一片叶子都如此小心呵护,更加不相信他是个绝情之人。
“晚意,这么多日子了,大帅对你怎样,你真的不知道吗?”林芳宇问道。
“知道又怎样?不知又怎样?”谢晚意停了下来,回过身,眼神沉寂如水,让人看不出他心底任何的情绪。林芳宇看着这样的谢晚意,终于明白春奕寒为什么会那般绝望。但凡他有任何一点情绪在里面,别人也能看到希望,最怕的就是这种死一般的沉寂。
“晚意,大帅真的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林芳宇知道,这个时候谢晚意可能不喜欢听这些,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以后,莫要再提这些。”谢晚意回过身,接着擦拭叶子上的灰尘。
“为什么不提?就因为你们都是男人吗?就因为你的所谓不喜‘龙阳之好’吗?晚意,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冷心冷肝的,怎么捂都捂不热!可是现在,你对一片叶子都那么小心呵护,为什么独独对把一番心思都铺在你身上的大帅如此无情?”看着谢晚意疏离的背影,林芳宇有些气馁了起来,也有些替自己的主子不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跟罗叔对赌,我听说以后去找大帅理论,结果他是那么信任你,很笃定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我问他,万一你完不成任务怎么办,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大不了你们一起扛。在他心里,你跟他是一体的。所以,他换上了常服,亲自安排宴会的膳食,像个小辈一样屈尊降贵在门口迎接每一位宾客,只为了拉拢那些人,好让你可以募集到军资。他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你都看不到吗?也感受不到吗?”
“你说……他相信我?”谢晚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那里,他依旧没有回身,却让人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上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