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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未央宫孽徒乱八风半成妆三骂满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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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守岁一夜,到了年初一,院里院外收捡了爆竹烟花的残屑,就到了该出去给候老石老拜年的时候了。

    春节是三节两寿的头一节,正好两家前后院儿,徒弟们来郭德纲家拜过年正好就跟着师父一起去了。到了下午,小孩们就跟着在家,帮着伺候来郭德纲这边拜年的平辈朋友,说是伺候其实也不大用得上他们,主要是有人带着孩子,他们也就负责跟人家孩子玩儿。

    年初一这就算热闹过了,从初二开始登门的人就没有那么多了,栾云平也从天津回来,不知为什么整个人有点儿别别扭扭的,一回来就早早来家里跟师父商量开箱的节目。

    到了初三,家里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裴阳芳从老家过年回来,拎着两箱零嘴儿做年礼,到郭德纲家拜年来了。

    这是张云雷的客人,他俩搭主角也有一年多了,过年互相拜访也是应当的,只不过也应该是张云雷上门,哪有让师兄赶过来的道理,更何况家里也没什么准备,张云雷也不好意思,他私底下和师父一样,都是不喜欢迎来送往的人,好在裴阳芳是朋友,师父又要和栾云平把客厅让给他们用,这才方便一些。

    “郭老师别麻烦了。”这么兴师动众的裴阳芳也不好意思,他把东西放在门口,进来道:“就是从老家给师弟和陶阳带点零嘴儿,聊聊天也就走了。”

    话既然这么说,一屋子人就在客厅坐下来,刚才写写画画的东西被归拢到一边,聊了几句过年之后排《王有道休妻》的闲事,裴阳芳一眼瞥到放在一边的节目单子,调笑道:“现在郭老师的票越来越不好买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抢着。”

    “师兄要是来助演就好了,那就不收师兄的票钱。”张云雷这些年挣钱的辛苦没少吃,简直拿钱当命,裴阳芳一贯知道他什么脾气,当即就乐了,笑话他:“你们这不是没排戏么,要是排了就叫我。不过话说回来,郭老师没打算排一次吗”

    郭德纲还真有这个想法,上辈子他为了陶阳办了麒麟剧社,后来又成立了太平剧社,这辈子他也想提前把这些搞起来,不为别的,能够暂挽颓势也是尽了一份心力,但贸然搞这一出,必然还是要面对一时间贴本儿赚吆喝的窘境,裴阳芳此言,倒是与他现在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次就打算来着,不是像往常似的在台上学唱,中间给添一节目,让阿陶和辫儿扮上唱一折,挑流水入耳的唱,逐渐让大伙了解了这个,往后还能办个剧社。”

    裴阳芳也是个愣的,他听完这个高兴,居然真的开始算日子,末了还点头道:“二月二十八号还真的有时间。”

    张云雷小狐狸似的乐了,他点了点单子,递给裴阳芳道:“那师兄给我们串一个吧,正好阿陶唱完了杨四郎给您配个程静思。”“不妨事,他那时候要扎蟒,我给他配二路,你给票就成啊。”

    “辫儿啊,别拿你师哥逗闷子了啊,哪有你这么支使人家的。”郭德纲伸手拍他,栾云平也被他这抠门给弄乐了,就笑他:“得给裴老板安排座儿,票钱就从你工资里扣。”

    一屋子人又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儿,裴阳芳临走时事还是定了。他笑称这是拿戏换座,阿陶也个路怯,刚好王把裴阳方达走,头哥几个就拆了一份芸豆卷分了,可见裴老板给他配二路也没让小崽儿有什么压力。

    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开箱的隆重程度可想而知,且新年改制了,郭德纲打算再次化整为零,给孩子们分队伍,到下面的园子里去,故而这次开箱也是德云社集人最齐的一次了,就连电视台也专门为着观众抢票太快报道了几回。

    二月二十八号晚七点半,德云社庚寅年大开箱如期开始。

    大凡成了角儿都是自己化妆的,杨九郎套着靛蓝大褂在后台,看着张云雷帮小阿陶勒头,只觉得牙酸,不料那边儿刚勒完了小崽儿,张云雷就把自己勒头带拿出来了,招呼杨九郎道:“翔子,师兄还没来,你帮我一下。”

    勒头都是演员自己把眉吊好了,由勒头师傅帮着把勒头带扎起来,正经儿好师傅不消角儿说手底下就有松紧,杨九郎当然不行,不过张云雷自己心里有数,杨九郎照葫芦画瓢把带子系了两圈,刚感觉勒得差不多了要松手,就听张云雷道:“翔子,上点劲儿。”“啊”杨九郎楞了一下,怕自己下手太重,勉强再使了一次力气,就听他道:“翔子,你晚上没吃饭啊”

    “不成了,角儿,再勒也太紧了。”

    “哎呀,我有谱儿。”张云雷朝后头摆摆手让他继续,却半晌不见他动作,正巧裴阳芳从外头进来,张云雷赶紧请师兄接过去一步到位,还碎碎地抱怨:“白长那么大个儿了,手里也没个力气。”裴阳芳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儿,想起了自家那口子人,怼他道:“他那是疼你呦。”“师兄您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嗯”

    “为老不尊啊您。”张云雷扶着勒好的带子套上软头面儿,绑紧,眼见着裴阳芳脱了外衣坐下翻油彩,不由得搓了搓耳朵,只觉得烧得厉害。

    其实原本节目单上的京剧节目是让观众很迷惑的,之前封箱开箱不是没唱过京剧,不过都是这些平日里在台上说相声的演品表演,这次那水牌上写着裴阳芳的大名,很明显不是德云社的人,有好事者过去一查,发现这位居然是专业的京剧演员,陶阳大名鼎鼎自不必说,不过连带着居然查出来张云雷除了说相声之外,也是一贯给裴阳芳搭戏的,这倒是让观众们对德云社的跨界有了一番认识,对于几位角儿的戏也多了几分期待。

    前头过了好几个活儿,京剧这节目靠后,张云雷和陶阳先上,算上旗头一米八几的铁镜公主配上翎子比人高的杨延辉,画面不算是特别和谐,但小崽儿的调门儿简直挑房盖,下头懂戏的一叫好,带着不太明白只觉得厉害的一起喝彩起来,上上下下连成一片。等到裴阳芳上台,一大一小同门师叔侄一台献艺,一句合着一句,台下更是叫好不绝,谢幕时三人走得潇洒干脆,更是让观众凭生意犹未尽之感。

    张云雷到了后台,三人一起坐下卸妆,杨九郎帮着他把旗头拆了,隔着片子帮他按揉额头,问他是否头晕,张云雷早知道自己小时候那会儿给杨九郎留下的印象太深,也不阻止,只是慢悠悠地往下拆偏凤,正拆着,外头忽然喧哗起来,他坐得靠门口,手里拿着刚拆下来的双联泡子,躲闪不及,一下被撞了胳膊,簪尖儿嗖地一下从杨九郎手背上划了过去,张云雷站起来捧住杨九郎手掌,只见上面已经有了一道又长又肿的红檩子,他抬头怒目,只见何伟跟曹金与几个师兄弟推搡着,已经进了屋来。

    “你们来干什么”

    “来要个说法!”何伟一把甩开孟鹤堂,直把他得一个趔趄,两个师兄弟过去才把他护住没磕着什么。

    “你们还有什么说法可要”栾云平走上前来,一指一个点着他们,一语道破:“你们就是赶着大日子过来闹事的。”

    张云雷侧目看去不由得冷笑,才刚因为彼此算计闹掰了,这么快就能回来狼狈为奸,可见畜生不如就是如此了,眼见着这两个就要往台前冲,台上是师父和大爷在压轴攥底,要是真的被冲上去人叫闹不是小事,他走到一众师兄弟前头,拿眼冷冷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问道:“你们是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曹金明显瑟缩了一下,何伟依旧是厚着脸皮的样子,仿佛吃准了底下的师兄弟们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李鹤东上来要给他一拳头,被阎鹤祥拦住了,郭麒麟也站起来一起拦着他:“东哥,别打他,脏自己的手。”

    “东哥,别跟他动手,这种人犯不着咱们来打。”张云雷也跟着拦住,余光正看见裴阳芳微微皱眉,不由得暗恨这两个把人都丢到家门外头了,那边儿把台子的师弟匆匆往回跑,着急道:“师父他们快下来了!”

    “下来好啊,我们俩今儿就让大伙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好哇,你们敢上去我就让大伙儿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张云雷狠狠把这话顶回去,返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得上去,到时候后台没几人看着难保他们做出什么事来,这边不是没有保安,只是今儿张云雷偏偏就不想叫,脸皮他们都不要了,索性把这一身人皮今天都剥干净了吧。

    屋里一直在对峙,外头鼓掌声一阵一阵传到后台,这两个人怎么搡都不走,外头已经开始叫返场了,张云雷和陶阳的妆根本就没卸,两人对视一眼,张云雷把头上剩下的几个稀稀拉拉的泡子拔了,陶阳摘了髯口,一抬一落之间已经有了计较。

    “咱们走,他们想上台就让他们上。”张云雷拉着陶阳就往外走,临到台前,对着杨九郎点一点头,其他师兄弟也甩开他们往外走,何伟没料到自己在后面闹得这么大,他们居然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台清了人,刚要往台上冲,就被后台的杨九郎一左一右贯在地上,连着几个助理一起像墙似的拦在了眼前。

    郭德纲看见两个小孩上来没卸妆就知道不对劲,栾云平站得近,附耳一说,郭德纲心里一跳,侧眼去看两个孩子,只见这两个孩子钉子似的站着,点一点头,转过脸来笑着问台下:“还要让孩子们来一个吗”

    “要!”台下观众本就意犹未尽,听说这个赶紧鼓掌起哄,张云雷和陶阳一左一右站到前头,张云雷给陶阳挑了话筒,神情肃然,待下头声音消了,才开口道:“今天为了合景儿,我们师兄弟志智诚成给您唱几段儿,唱得不好,您多批评。”

    话说罢,张云雷和陶阳交换了一眼,面向司弦师傅,琴师照着刚才的调门儿给拉了个过门儿,张云雷没唱,台下正议论,只见他捡起桌上一把扇子,冲着琴师扇面一抬,琴师会意,第二个过门儿蹭地涨了个调,他双手一端,开腔却是《穆桂英挂帅》中捧印一节。

    猛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程门水袖乃是一绝,刚才一涨调儿台下就知道这不是嗓子一般的角儿,掌声已然不绝于耳,但见他一双眼里寒霜凛冽往侧后一扫,以扇为剑在手里打了个转,高声唱道:“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此时台下已然隐隐觉出不对,只觉得他唱得肃杀,不像是入了戏倒像是真的,不待他们想,只听有一个过门儿拉过去,陶阳把调儿接过来,半分不降直接开腔,唱得却是何伟所谓的成名作《未央宫》。

    尊一声相国听端的

    楚平王无道行不义

    败纲常父纳子的妻

    陶阳心里明白的很,有仇当场报,哪能就这么饶了他们,只听他唱到“子胥离了樊城地”一句,伸手一蟒袍,在离字上又涨了一个调,只唱得字字见血,此时台下已经听得出十分不对了,郭德纲也不拦着他们,台下就一直鼓掌让孩子停下,陶阳越唱越有劲,直把这一段三百多字的唱词一气儿唱完,张云雷朝后台使了个眼色,杨九郎会意,猛地让开身,正和他推搡着的两个人一个摞一个就摔倒在台上,小孩儿眼睛一红,伸手一指,再开口已是改了秦香莲的唱词:

    未曾开言心好恼

    无义的贼子听根苗

    尊师好言来劝告

    你怙恶不悛敢撒刁

    贪恋荣华忘宗祧

    欺师灭祖你罪难饶

    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

    枉披人皮在今朝

    小孩儿的眼神钉子一样扎在身上,何伟狼狈地爬起来,就见台下观众眼神刀子似的往身上扫,这么一唱台下岂不是全都明白了,本来是两个闹事的,不料上至台上下至弦师没一个理会他们的,陶阳又接过去,返场没的介意,他直接改的是《锁五龙》的词:

    见贼子把我牙咬坏

    大骂无耻小奴才

    记不得踏毁瓦岗寨

    记不得一家大小洛阳来

    师为你造下了三贤府

    他为你花费许多财

    忘恩负义来作怪

    花言巧语哄谁来

    我今一死名还在

    奴才啊,奴才!

    台下观众已经骚乱起来了,为孩子嘎调鼓的掌尚未停息,已经有人开始喊让何伟曹金下去,起初还是稀稀落落的,到后来却渐渐汇成了一股掀翻屋顶的声浪。

    “曹金!何伟!下来!”

    “曹金!何伟!下来!”

    张云雷扶着桌子,眼看着几个师兄弟终于能一出心中恶气,过去拎着两人脖子往台下推,两人连打几个滚被扭到台下,转眼就有愤愤不平的观众上来像拖牲口似的把人往外拖,郭德纲在小孩身边,看着两个孩子的汗像流水一样从后颈淌下来,伸手一揩眼睛,再抬头已是满目释怀的笑意,他把两个孩子拉着轻轻拽到身后,和于谦一起上前,对台下道:“插曲儿过了啊,来,郭德纲带领德云社全体,给您唱一个画扇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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