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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还竹尺重习十诫律 戏为天陷阱反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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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家里的孩子们都噤若寒蝉,一个个趴在书房门口,溜着门缝往里看,就是不敢进去。他们三年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严格地讲,是三年没见师父对着张云雷发这么大的火。

    晚上七点半张云雷回来,手里拿了份报纸,师徒二人话说了没两句就见郭德纲冷下了脸,几个小孩原本听说他到家了,高高兴兴找出礼物来要给张云雷大剧院首场庆功,忽然就见对方靠儿都没卸从正屋客厅出来,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拎着一把刻着家规的戒尺出来。小孩们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看他上了二楼进了书房,孩子们匆匆赶上,刚到门口,就见张云雷面对着师父双手举着戒尺,直挺挺地就跪在了地上。

    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将近两个小时过去,郭德纲一没让他放下,二没叫他起来。这在小孩们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张云雷是儿徒里特别受疼爱的一个,烧饼他们学相声跟在身边也就罢了,日日相见难免做错了训斥两句,张云雷却是每天打几个照面就算见得多的,郭德纲知道他累,这几年莫说是斥责,就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天这架势却显然是要打了,也不知师父这是气成了什么样。小孩们一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吓得心脏打突,只能干着急却不能进去。

    张云雷也在抖,却不是吓的,他双手举着戒尺将近两个钟头,脸颊边上的片子都被汗水洇透了,屋子里热,他出了汗,里头小褂紧紧贴在身上,两条胳膊直打颤,膝盖已经麻了不知道疼,而师父犹自坐在前面看书,整个书房静得呼吸可闻。

    管教孩子是用打用罚的,可目的是为了教规矩,不是为了打孩子,郭德纲心里暗叹,为人父母打孩子哪有不心疼的更何况这是心头肉呢但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不仅仅要教,还要教进骨子里。

    眼见着张云雷两条胳膊打摆,郭德纲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张云雷,我问你,你手上捧着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举在头顶上”

    张云雷胳膊颤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抖,他回答道:“手里捧着的是德云社的规矩,规矩不能落地上。”“对,规矩是不能落地上!但是规矩为什么不能掉地上,因为规矩在这行里就是天。李先生觉得你规矩足不用教,你叫我一声师父,那我就得教明白你,梨园行戏比天大,你扎着靠儿站在台上,就已经是指天应诺对观众负责,未返场先早退,就是捅了规矩撞了天!”

    “可是师父,我…”张云雷咬咬牙,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德云社有难,我既然第一眼看到,理当回来告诉师父师兄。”

    “既然戏没唱完,你就不是德云社的人,站在台上你就是座儿的,只要下头还有一个座儿没走,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走。辫儿,当年周信芳先生汉口登台,长江改道江水灌进园子里,只要下头人不走,他老人家就要在台上站住了,这才配叫一声角儿!”

    “师父!”

    “你要明志,可以,你要忠孝节义,也可以,但台上每一刻都是你的天职,天职未尽何以为人梅先生蓄须明志那也不是在台上,那也是为了不扎着靠给人瞧,因为这就是规矩!”郭德纲一番话说完,眼看着小孩睁大了眼,俨然是深深镇住了,这才站起身来,过去伸手拿起了他手上那把戒尺,问他道:“现在知道错了”

    张云雷那股倔劲儿早就没了,他明白这次是自己错,还是犯了大错,对于珍视舞台的他而言其实自己都不能容忍,张云雷垂着脑袋把手放下,轻声回答:“知道错了,犯了班规五不准。”

    连情都不给自己求,可见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郭德纲端着戒尺,知道明天他要去河南演出不能伤手,心里虽然关怀,脸上却不显,依旧威严道:“袖子卷起来。”

    张云雷不说话,右手麻利地把水袖叠起来,袖子卷到大臂底下,把胳膊递给师父,郭德纲攥住他左手腕子,又响又脆打了十五个板子,放下他胳膊,用戒尺点了点右边,于是如法炮制,再拎着小孩儿右边胳膊,依样再打了十五个。

    外头听墙角的小孩们被这一阵噼里啪啦的脆板子声吓得一个个毛儿都竖起来了,郭麒麟和陶阳毕竟是两个小孩,头次见这阵势,在外头一个勾着另一个,哇地一声就哭开了,反倒把屋里师徒俩吓了一跳,烧饼安慰不过来手忙脚乱,还是外头小四和阎鹤祥听出不对劲来上来帮忙,阎鹤祥抱走了大林,烧饼小四弄走了陶阳,这屋外才安静下来。

    “之前说过,你再犯规矩,戒尺就还给我,往后留在这里,是给你的警醒。”“是,我知道了。”

    “自己去把衣服脸上收拾干净,起来睡觉去吧。”郭德纲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余光看着小孩儿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由着他自己睡觉去了。

    次日起到了机场,张云雷还要挨个对着昨晚的演职人员道歉,昨晚的事经由化妆师傅的口大家也都知道了,纵使有前辈昨晚上不满意,今天小孩儿诚惶诚恐地连声道歉也就作罢了,毕竟那是人家家里出了事,关心则乱也不是不能体谅。那边就要登机了,张云雷跟在队伍里一起走,到底还是忧心忡忡,昨儿晚上师父是让自己睡觉去了,可这事闹得这么大,到底该如何解决,他到了也不知道。

    到了河南演出在下午场,这场还真不是他们故意的,正赶上楼上楼下和豫剧打擂,裴阳芳他们这团年轻人多,正是气盛的岁数,《珠帘寨》这出戏打将来杀将去的热闹,西皮流水听着痛快,裴阳芳嗓子正是好时候,嘎调每每满堂彩,最后和楼上豫剧团打了个平分秋色,返场时鲜花收了不少,张云雷怀里也被塞了一捧,玫瑰百合衬得很喜庆,多多少少让他心情好了些,待晚上回了酒店,百无聊赖打开电视调了会儿台,忽然就在电视上看见了自己师傅。

    这取景的地方怎么看怎么眼熟,张云雷噌地一下坐起来,这不是家里吗师父怎么把人领到家里拍去了

    小孩儿当然不知道,这种拍摄日常生活的方法后世火得要命,叫真人秀,在十年后这种综艺节目简直遍地开花,如今郭德纲用在引导舆论上,简直是出了鬼招。

    现在正是开头部分,郭德纲领着镜头往里屋走,忽然听见里面加入了一道他非常熟悉的吊嗓声,果不其然,郭德纲把镜头领到阳台,正好能看见阿陶小小一个身影立在阳台,站得笔管条直,嗓门没挡,蹭地一下就震了他的耳朵。

    “王伯当——错保无义的王——”

    正拍着陶阳,另一道穆桂英挂帅的唱词插了进来,郭德纲抻着脖子冲着另一边阳台喊道:“辫儿!悠着点儿调门!”张云雷坐在电视前,脸膛通红,师父也没跟自己说一声,那天他记得,楼下大爷们非要使劲儿叫好,结果自己调门没把住,“一日三传”一句拔得太高,被师父在屋里招呼了一声,谁知道他在这憋着坏呢

    拍摄者应该是一起策划节目的记者,非常有眼色地在楼下给陶阳叫好的时候给了个特写,编辑还配上了文字,都是后世常见的配置,然而放到07年,仍然是新颖惹眼的招式。

    张云雷的确没有从旁观的视角来看过自己和其他孩子们一天的生活,节目里是几天剪成了一天的内容,这他能看出来,不过也因此高潮迭起笑料不断,尤其是烧饼和豆包儿,一人一猫抢鸡腿,画外还有岳云鹏魔性的大笑,简直让人不开心都不行。

    不过很快,张云雷就看出来了,虽然这片子拍的很搞笑,但内里却全都是德云社徒弟与师父努力忙碌的身影,师父这是在给所有能看到节目的人,不论他们关不关注德云社,都竖起一个努力团结的印献。

    “是有点小,嗯,孩子们晚上住一个屋,辫儿辫儿没有,他自己一个屋,早出晚归的怕吵着其他孩子睡觉。”“现在还换不起房子,等孩子们长大的,让他们自己去争取。”

    “云鹏这孩子特别好,肯用功,要想学的会怎么着啊要想学的会得跟师父睡啊,不是,他在客厅睡。”“寻思给换个沙发,孩子太能吃,这张有点搁不下他,好家伙,双人沙发让他一坐跟板凳似的。”

    师父的声音不断传出来,就是聊家常的语气,张云雷开着电视关了灯,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听着师父和哥哥们的念叨渐渐睡熟了。

    他没有听到的是,郭德纲在记者提及何云伟时换了语气,有些幽然地答道:“师徒师徒,师父就是得容着徒弟嘛,你是师父,负则人家你得给人家饭吃。”

    是了,既然忍无可忍,既然犯到眼前。你当着百家人说要吃我的饭,那往后,烦请您好饭馊饭,都自己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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