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迟眠和虞鸣歌面对面坐着,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中带有一丝尴尬。
吵架就是要一鼓作气,一旦被打断,那就只能再而衰,三而竭了。
刚刚吵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继续接着吵吧,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但要是不吵,却又有些气不过,他们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都有些下不来台。
迟眠绷着脸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虞鸣歌。
虞鸣歌坐在他对面,一手扶额,指尖按着眉心,借着手掌的遮掩用余光悄悄偷看迟眠的脸色,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在沙发光滑的皮面上焦躁地轻点。
他不自在地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试图开口打破沉默。
刚要开口说话,迟眠就倏地站起身来。
看他气势汹汹的架势,虞鸣歌的嘴一下子又闭上了,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换了个坐姿,神情冷淡自持,看起来好像没有半点想开口的样子。
迟眠也不看他,目不斜视地站起来,用军训的气势对着前方的空气大声宣布:
“我的早餐还没吃完呢,吃早餐去了!”
说完,他就直直走回餐桌旁,要坐下来继续吃他没吃完的小馄饨。
他坐下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重新站了起来,慎重而严谨地把座椅换了个角度摆好——这回完全背对着虞鸣歌的方向了。
虞鸣歌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迟眠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烦闷地抿了抿唇,指尖扣了扣沙发扶手,试图找个话题搭话。
“早餐现在应该凉了。”
虞鸣歌悄悄偏头瞟了一眼桌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早餐,又四处张望了一下,顺手抓过客厅桌上放着的电脑,一边看着屏幕打字,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迟眠刚要把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听见这话,动作停滞了一会。
他用手摸了摸碗边的温度,确实不怎么热了,不过还能吃。
他纠结地盯着面前的馄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声不吭地端着碗站起身,板着脸去厨房加热。
他眼睛严肃地盯着微波炉,在内心发表严正声明:
声明一下,这不是他听虞鸣歌的话!而是他本来就不喜欢吃凉了的东西!跟虞鸣歌没有关系!
看着迟眠不言不语站在微波炉前,仿佛心事重重的背影,虞鸣歌向后倚靠在沙发上,沉沉吐出一口气,眼神幽微复杂。
他心中烦闷,视线在整个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经意间就和落地窗前的粉色生物对上了眼神。
再次被迟眠挂在落地窗前晾晒的粉色海星这次换了个姿势,双手叉腰面向室内,全身上下仅着的沙滩裤好像还换了条新的款式,正用一脸呆滞的微笑和虞鸣歌默默对视。
虞鸣歌:“……”
虞鸣歌心里正憋气,看到派大星蠢兮兮的笑容更加不快,他迁怒地眯起眼睛,对派大星怒目而视,压低声音,不满道:
“看什么看?”
“成天就知道在这挂着,一点用都没有!”
派大星:“……”
磨蹭半晌,迟眠终于端着碗从厨房回到了餐桌边。
他看了看在客厅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虞鸣歌,嘴唇动了动,又顽强地忍了回去,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垂下眼睛专心吃饭。
虞鸣歌沉默着不吭声,晃悠到了他面前,迟眠只当自己没注意到,根本不理他,恨不得把脸埋在碗里,低头疯狂咀嚼,用余光关注虞鸣歌的一举一动。
正在暗中观察,一个巨大柔软的粉色物体就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了迟眠怀里,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怀中的东西抱住,一脸茫然。
虞鸣歌耳尖微微泛红,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迟眠怀里,声音有些紧绷:“送你的。”
说完他也不管迟眠的反应,扭头大步离去,坐在沙发上又开始貌似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键盘激烈敲击。
迟眠懵逼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迷茫地看了看怀里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派大星。
……什么意思?
要是以后再跟他吵架,就会像这个派大星一样被揉得稀烂?!
迟眠警惕地睁大了眼睛,将派大星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还好,除了有些皱巴以外,一根线头都没有掉。
迟眠正一头雾水地看着派大星发呆,看着它鼓鼓的肚子,愣了一下,突然心中一动。
他缓缓拉开派大星侧边的拉链,将手伸进了平时他放糖果杂物的口袋里。
他的指尖触到了异物。
他下意识朝沙发上看了一眼,虞鸣歌正头也不抬地专心敲着键盘。
也不知道是什么文件需要他打这么多字,这手速都可以直接送虞总去打电竞了。
迟眠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将摸到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煞有介事地用了正式典雅的描金白色信封纸包好,信封上是三个钢笔大字“迟眠收”,字体苍劲凌厉。
迟眠对着信封眨了眨眼睛,将它小心地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信上的内容也只有短短一行:
【对不起,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做自以为对你好的事,而没想过你接不接受。】
短短一行字看完都花不上半分钟,迟眠却盯着看了很久,他看了又看,没有说话,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总算是看够了,他又动作夸张地转过身去,眼神灼灼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虞鸣歌看个没完。
正对着电脑装模作样的虞鸣歌:“……”
感受到那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视线,虞总的耳尖从淡红转到绯红,最后简直红得滴血,有要渐渐蔓延到脸上的趋势。
他在这样强烈的目光中实在不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只好有些狼狈地将视线从屏幕移开,正好对上迟眠亮晶晶的眼睛,恼羞成怒:“干嘛?”
迟眠坐在餐桌边单手托腮,双腿在椅子边荡秋千似的晃了晃,沉思了一下,慢吞吞道:
“除了情书,上次我看见这种东西,还是小学收到的绝交信。”
“吓了我一跳。”
“我还以为虞总想跟我绝交了呢”
虞鸣歌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又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皱眉道:“你经常收到情书?”
迟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不要质疑帅哥好不好!
长成他这样生来就是要收情书的!
迟眠停顿了片刻,神情有些异样,把晃来晃去的腿缩了起来,不太自在地说:“我还写过呢。”
虞鸣歌的眉头皱得更深,没来由地心里一堵,脸上又有了点回复阴云的趋势,有些不知何来的郁气。
他总是把迟眠当成不太成熟的小孩,根本没想过这小孩也会有喜欢的人。
迟眠也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他陷入爱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虞鸣歌心绪不宁,面色沉沉地陷入一片混乱的沉思,迟眠却不再说这个。
不知想起了什么,迟眠又神游了起来,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收敛,空气中充斥着一段短暂的沉默。
他盯着桌面出神,视线顺着桌上典雅低调的暗纹漫无目的地描摹,双手搭在一起,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着另外一只手的指节。
“其实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在初中的时候。”他沉默半晌,突兀地盯着桌子开口。
虞鸣歌挥退自己纠葛成团的凌乱思绪,微微坐直了身体,专注地看向他低着的脑袋,静静听着,没有出声。
“它很乖,也很依赖我,我走到哪里它都跟着,我每天出门都要悄悄的,要是不小心被它发现了,它就会一路摇着尾巴要跟着我上学,”迟眠低头掰着手指,声音低低的,“要费很大功夫才能把它赶回去。”
“有一天,它生病了待在家里休息,我在学校坐不住,就翘了晚自习跑回家去看它,我偷偷跑回去的,没敢告诉爸爸妈妈,只打算悄悄看它一眼,看看它好点没有。”
迟眠的声线听起来有些颤抖,但是神情却很平静。
看着他的表情,虞鸣歌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手中隐隐有些刺痛。
“家里没人,我躲在房间里陪了它一会儿,看它好像有些恢复精神了,就想要赶紧回学校去。”迟眠的声音干涩,他停了片刻,再次开口的声音几不可闻,“这个时候爸爸妈妈突然回来了。”
“我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在吵架——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吵架。他们吵得很激烈,根本没发现我在家。”
“我很害怕,在一旁偷听才发现,”迟眠深深吸气,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离婚两年多了。”
虞鸣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了餐桌附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盯着迟眠发红的眼睛,只是沉默不语地将一杯水放到了桌上。
迟眠将水杯拿在手里,垂下眼睛看了看,低下头像只无力的小动物般啜饮。
干涩的唇瓣被水浸润,恢复了些许润泽的光彩,他喃喃自语:
“他们早就离婚了,只是一直装作恩爱的样子,我却无知无觉,什么也不知道,生活在虚幻的假象里,自以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子。”
“我那时候太脆弱了,只觉得天都塌了,根本无法接受,冲出来大喊大叫、又哭又闹,不想再看到他们,就冲出了家门,独自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一直跑,什么也不顾,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外面恍恍惚惚游荡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家。回到家了我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都跑出去找我了,包括狗狗。”
迟眠双手在胸前捧着杯子,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祈祷,他哑声说:
“而狗狗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