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追风赶月莫停留
翌日清晨，连绵山雨未停。
她和张语然果然迟到了。
张语然还是虚弱，林婼只能扶着她慢吞吞撑伞到教室，在整个班级诧异的眼神里，跟英语老师解释。
“老师，张语然胃疼，昨晚去医务室了，所以才来晚了。”
英语老师看了看张语然惨白的脸色，又打量林婼，别有深意地点点头，“没事，坐着吧。”
谁都知道昨天班里吵架的事。
“谢谢老师。”
张语然满含歉意地点头道谢，松开林婼的手，“婼婼，我没事的，你昨晚也没睡好，快去坐着吧。”
林婼点头，尴尬地低着头不敢随处瞟一眼，更不敢看许一风。
在全班安静又诡异的注视中，她跟张语然各自回了座位。
班里同学:？？？！！！
什么鬼？昨天班里开撕，今天又姐妹情深？
别太离谱……
林婼自己也觉得诡异又离谱，她该怎么跟许一风解释这件事？说自己只是不想闹的太僵？还是说只是因为张语然生病所以帮忙而已？
天啊，张语然不会待会还要拉着她一起去吃早饭吧？
放过她吧，她不是很想被别人议论。
坐到座位后，前桌忍不住扭头问她，“怎么回事？我不是穿越了吧？你们俩，和好了？”
“呃……”
林婼尴尬地脚趾扣地，咬唇想了很久，余光下意识地偷偷去看许一风。
许一风神色专注地写着英语作文，或许压根就没留意她怎么来晚了，又是跟谁一起来的，怎么就跟讨厌的人在一起了。
就像是身旁根本就没有林婼这个人。
原来他丝毫不在意……
心头忽然堵上一口气，林婼耸耸肩，“女孩子的事你少管，对啊，和好了，我本来就和张语然是好朋友。”
上铺男生挑眉，看了看林婼脸上不太开心的表情，又把目光落在许一风脸上。
许一风还是没什么表情，他写字是向来专注认真，可男生敏锐地发现他素来端正的笔画不知何时就乱了阵脚，在四线格底部划漏出去几个字母。
她和张语然本来就是好朋友，所以和他只是普通同学是吗？
少年一言不发，直到上午的课终于结束，校门开放，学生收拾好行李后乌泱泱聚在门口等着挨个刷卡出去。
许一风淹没在人群中，不言不语时有些冷酷的意味，上铺男生碰到他时拍了他一把。
“你是怎么惹到林婼了？”
山雨还落着，可远天有太阳光芒。
柏油路上停了很多来接学生的车辆，许一风随意背着单肩包，眼神落在远山薄雾中，语气很淡，“不是你和她更熟吗？”
“得了吧，有什么矛盾就说呗，林婼多好一小姑娘啊，好歹做个朋友呗。”
许一风眉头紧锁，迎着雨丝往前走，心想怕是和她做朋友，他们这些人，还都不够格。
本就是平行不相交的线，林婼也很快就会离开。
他总会离开这里的。
奶奶说过，
终点以外，皆为浮云。
人要向前去看，去看平荒尽处的春山，既然清楚了是浮云，就不该在追风赶月的时候停留。
许一风很有自知之明。
看清楚到底要什么，不为任何人和事停留，是他自明事时就铭刻在世界上的信条。
上铺男生走出校园四处张望，开始在人群里找自己家中的车，终于在找到后，大力朝那边挥手。
“爸！我在这！”
“哥们儿，我先走了！”
兴冲冲跑到车里后，他又透过窗户去看许一风上了那辆开往市区的长途公交，许一风从来没有人接送，那辆长途公交走走停停要坐三个多小时。
“考试怎么样？”
男生听到妈妈询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机手机！我手机呢？先给我玩会手机！”
在学校关了一个月之久的人，惦记榜top1毫无疑问是手机，男生麻溜地点开常玩的娱乐软件，冷不防看见一天关于九十六中＃渣男＃女孩被渣跳楼＃等等词条已经爆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山雨明明淅淅沥沥落着，偏偏天幕上还有一轮太阳，青山之端映出浅浅的虹，朦胧中，林婼仰头去看起来像绵延起伏的沥青路从山林中铺陈，雨天更衬绿意深邃。
不过才半月多，可自管家送她来到她终于刷卡出来，像过了好几个学期。
她没撑伞，朦胧细雨飘在眼角眉梢时，只觉得烦躁。
想给秦冠英打电话，但这个点英国是半夜三更。
头顶冷不防撑起雨伞，林婼愣了愣，呆滞地抬头，对上张有些印象的脸。
那人为她撑伞，对上视线时松了口气欣慰颔首，“四小姐，小秦总一直在找您呢。”
林婼指尖抓着肩头书包，眼神光芒缓缓黯淡下去，躲开来人眼神，连忙就想跑。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四小姐。”
说着，她抓紧书包就跑。
“若若！”
极为熟悉的声音从那辆低调的库里南中响起，声音的主人推开车门，焦急无奈地看着像做贼逃跑似的少女。
林婼腿僵在半空中，顿了良久后才心虚地回头。
库里南载着她驶向高速。
又是那条翠色浓重的路，林婼抱着书包把头埋地低低的，一路不语。
旁边三十出头的男人沉默着，向来和自己亲昵的外甥女，他当半个女儿养大的人如今对他像看陌生人似的，难受和烦躁都压在心头，他习惯性地想点烟，可看了看旁边鹌鹑似的林婼，叹息后吩咐司机。
“放歌解解闷吧，否则好不容易戒掉的烟瘾就又上来了。”
司机闻言，放了些舒缓的纯音乐。
林婼抬眸，偷偷看了身侧男人一眼，愧疚道，“舅舅……你要是想抽烟的话，我可以自己下去的。”
秦慕则勾唇，懒洋洋开口打趣，“上学上傻了？高速公路上下车？很刑。”
林婼十二岁的时候和秦慕则去登山，秦慕则山头点支烟的功夫，扭头看见林婼在烟风缭绕中逐渐窒息憋红的面容。
山峰上，那场和死神抢时间的比赛极其凶险，秦慕则抱着她疯了似的往山下冲，秦家人这才发现原来林婼对烟草过敏，有生命危险的那种过敏。
自那以后，秦慕则就戒了烟。
林婼不满地撅起嘴巴，还是忍不住像以前一样开口就是呛他，“谁让你来找我的？没了我活不了是吧？”
“神经病啊？”
秦慕则推了推金丝半框眼镜，硬朗俊逸的面容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现在知道叫舅舅了是吧？你不是说不认我了吗？刚刚是谁装认错人的？”
林婼齿尖磨着下唇，有点委屈，仰头羞恼地怼回去，“系你自己嚟揾我，又唔系我逼你嚟揾我！”
她佯装生气，骂人最爱用粤语。
秦慕则被她气笑，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担心都喂了白眼狼，她竟然说又不是她逼着他找她的？
“老子唔搵你搵边个呀？！”
骂自己外甥女是没必要留面子的，秦慕则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跟着用粤语吼了回去！
老子不找你找谁啊？！
林婼咬牙，气的拎起书包往他身上砸，又划清界限道，“你少管我，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妈咪站在一边！你休想挑拨离间！你们要是敢对付我妈咪！我就，我就……”
她半天也就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见到秦慕则，脑子里又涌出来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少女装着成熟坚强，可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
秦慕则放下书包。
“挑拨离间？对付你妈咪？究竟是谁挑拨离间？究竟是谁在对付谁？林婼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只有她是你的亲人，我们都算是个屁对不对！祖父祖母呢？白疼你了？我们对你好不好，你心里一点都不清楚？”
“你吼什么吼？”
林婼气的耸起肩头，挺直了脖子瞪着秦慕则，蓄满的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去，她咬唇，忍不住哽咽起来。
秦慕则喉结微动，沉默片刻后，伸手把纸巾递上去，心里堵塞的乌云通不过来气，全都沉甸甸压在他神经上。
纯音乐对舒缓他们的关系丝毫不起作用，林婼擦干净了眼泪，泪眼朦胧地望着秦慕则，发现他眼底乌青很重，比起半年前家中还末起乱时要沧桑很多。
“你，你没睡好？”
秦慕则摇摇头，扭头望着她，神色认真，“若若，我希望你能够清楚，她作为一个母亲，但凡她为你考虑一星半点儿，她都不会把你从林家独生女的位置拉下来，跟着她嫁给所谓的初恋！也不会在出事之后把你扔到我们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把你当工具啊！她切断你和所有亲人的联系，你到底懂唔懂啊？”
“唔系啊舅舅，你唔明哦，妈咪先是她自己，再是我妈妈，当时是爸爸出轨！妈咪有苦衷，也是我意愿跟着妈咪的。”
秦慕则被她这番话弄的发笑，他头疼地扶额，气的长舒一口气，试图帮她理清楚错乱的逻辑，“她先是她自己，可是她尽到自己该做的责任了吗？你爸爸怎么可能出轨？到底是谁出轨？你爸爸到现在都至今未婚娶，是她出轨的啊笨蛋！”
“我不许你说我妈咪！”
林婼很执拗，皱眉不依不饶反驳回去，“你懂什么？妈妈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在英国稳定后就会很快接我去英国定居，我们约定好了以后要在一起上学的！”
汽车驶过隧道，窗外光线昏暗。
秦慕则深呼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学？”
“这叫静寂。”
林婼摊摊手，很违心道，“这里很好呀，没有人打扰，也不用夹在你们中间，我还交到了很多新朋友呢……”
秦慕则看透了地感叹道。
“你也是没救了。”
“你爸爸，还有祖父祖母那边瞒不住的，祖父病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他掏出手机，示意林婼拨个电话报平安。
林婼抿唇，呆呆地接过手机，明明翻开通讯录就一键拨通的电话她却怎么都动不了。
两年前她任性地挡在秦冠英跟前朝年迈的祖父祖母大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风雨穿堂过，她摔掉祖母送她的玉钏，吼了什么呢？
你们凭什么逼我妈咪？你们就只会欺负我妈咪！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们了！
林婼一阵头疼，心虚又愧疚，没敢把通话键按下去，眼泪无声无息滑落在脸颊两侧，融进唇中，苦涩好像也顺着神经元蔓延。
少女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只是肩头的颤抖让人心疼，秦慕则愣了愣，手足无措地笑了笑。
“舅舅……舅舅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林婼摇摇头，掌根抵住眼眶，眼泪顺着指缝漫延开来，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啜泣，“我不敢打，舅舅，你，你能不能等到晚上时，让我和妈咪打个电话？”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考虑时差的问题。
秦慕则无奈叹息，也觉得自己不该让林婼夹在中间，于是放软了语气哄她。“行，想吃什么？舅舅带你去。”
林婼靠在软枕上，止住哭泣想了想，“想吃提子蛋糕。”
秦慕则眼神一动，又露出贱兮兮的笑，变戏法似的从车侧收纳柜中捧出来一个四寸大小，表面被提子酱肉满满覆盖的蛋糕，像精致蓬松的小提子八音盒。
“就知道你想吃。”
林婼“哇”的一声，双眸亮起星星，眼泪收回去，用力吸了吸鼻子，开心接过蛋糕扬唇浅笑起来。
秦慕则松了口气，想出了折中的办法，“若若，要不你发一条tns吧？这样祖父祖母看到了，知道你过的还不错，也会稍微放心些。”
自从秦冠英离婚，她好久更新过动态了。
“哦对，”林婼醍醐灌顶，连忙拉秦慕则对着蛋糕合拍了两张照片。
“哎呀，你不要笑的那么僵硬！”
“等下，我p个图再发。”
秦慕则:“……………”
磨磨蹭蹭拍了好久，林婼又好几个软件轮流p图后才挑了九张，又琢磨了许久排版和文案最后才一键上传。
秦慕则推了推金丝镜框，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自己的社交软件，给林婼第一个点赞评论。
林婼文案:在夏日末尾再吃一次提子味小蛋糕啦，太喜欢夏天啦！
秦慕则评论:出场费结一下谢谢。
林婼扭头看自己这个虽然已经是秦家掌权人，却还是很幼稚的舅舅，有点无语，“你能不能高冷点，你见哪个总裁跟你一样这么活跃？”
电脑屏幕在男人容颜上投落光彩，使他看起来稍稍精神了些，眼镜片上映出他们合照的影子，秦慕则勾唇，“看电视看傻了吧？”
林婼深呼一口气，瞪着他报复地打字回复那条评论。
“变丑了，出场费就算了。”
秦慕则:“…………”
他连忙把手机拿回来，打开相机照了照，摸着脸然后愤愤不平道，“外甥女随舅舅，说不定等你到了这个年纪也会变丑。”
林婼咬牙切齿，重新把手机夺回来，大声嘲笑，“你注定孤独终老吧！单身狗！”
“我说了外甥女随舅舅，说不定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也还单身，没人爱没人追。”
“你！”
汽车终于驶进热闹市区，山丘和浓绿都被抛之脑后，天宁的市区也有独属于南方工业城市的安宁繁华，夏日微雨的午后，芳樟淅淅沥沥，墙头还留着浅粉色蔷薇，摩天大厦透亮的玻璃上映照着半条古巷里的诗意。
林婼气的皱着鼻子，等红灯的片刻，心里把秦慕则骂了十来遍。
雨刷器扫过后，视野变得清晰，柏油路上整齐洁白的斑马线行人撑伞有序过绿灯。
林婼扫了一眼方块路牌，漫不经心地看着这条路的名字，然后举起手机对着斑马线拍了照片。
这条路的斑马线很有设计感，大小不一的樱花彩绘铺陈在上，如同春天慷慨赠予城市一隅的温柔浪漫，在参天芳樟之下美的像童话镇的小路。
少女歪头懒懒散散仰倒在秦慕则身侧，拿他当人形靠板歪着身子刷手机。
她点开方才拍的照片，停顿两秒后，目光瞬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慑住，刚刚懒散起来的神经突然绷紧，她直挺挺坐起来，然后贴着窗子往斑马线上去看。
眸子倏然睁大，纤长的眼睫几乎贴在沾着雨珠的车玻璃上。
“怎么？”
秦慕则注意到她这一串的大动静，问，“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