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缘来是你-最苦的日子有你相伴（7）
两天之后，那男人和几个人，带着一面锦旗来到一机厂，说是一机厂在七星广场推销饮料时，救了他家女人。卢建学打电话叫袁梁过去，袁梁来到卢建学的办公室，那男人一把抓住袁梁，连叫着感谢救命恩人，袁梁怔怔地仔细看看，才想起来就是那天七星广场被救的女人的男人。男人自称郎胜利，市卫生局工作，他感谢一机厂的人在广场救了自己的女人。郎胜利称，救人就是关键五分钟，如果不是袁梁抢救那五分钟，五分钟后还没放弃，抢救过来后，救护车才来，不然人就可能没了，这就是救命恩人，一机厂的人还会人工呼吸，还会抢救人，必须要来感谢，必须送锦旗，必须送表扬信，必须把那天推销的损失补上，说着拿出五百元钱塞给袁梁。袁梁当然不能收。袁梁也没有说那天是马晓荷救了人，也算是给了一机厂的大面子。
工会主席崔尔琢把表扬信接过来说道：“这要在广播室好好播报播报，这就是一机厂员工的风采。”
郎胜利几人又是连声感谢地走了，袁梁还没有回到食品厂，工厂路旁的广播就播报起了食品厂救人的表扬信，工会干事白小茅的普通话播报还真不赖。
袁梁回到食品厂，员工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听着广播，一直到播报结束，立刻沸腾起来。员工们就是这样单纯，像小学生一样，一点这样的表扬就让他们兴高采烈。
朱雪梅见袁梁进来就喊道：“袁厂长，是那个小妹妹救的啊，怎么成我们救的了？”曲莹莹紧接着朱雪梅的话：“那是袁厂长的女朋友救的，和我们救的还不是一样？袁厂长的女朋友就是我们的人啊。”朱雪梅斜着眼皮、挑着嘴角说：“是个小妹妹啊，怎么变成了袁厂长的女朋友，袁厂长可是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哈哈。”曲莹莹说：“钻石王老五脱单了，从哪里拐了个小妹妹。”林乐乐说：“这样说，我要叫小妹妹大嫂子了。”袁梁不语，拐进了办公室，室外是一片笑声。
晚上，袁梁来到医院，见到马晓荷，立马说道：“那天七星广场救人，她家男人去一机厂了，送了锦旗、表扬信。”马晓荷正往盐水瓶里抽着针：“是吗？”袁梁说：“人是你救的，应该给你送过来。”马晓荷指指墙上：“你看我们这里，墙上都没有地方挂了，我们要那干什么，再说，这就是我们应该干的。”袁梁看看满墙的锦旗，不再说话。
马晓荷干完了活过来，对袁梁说：“你还会现场急救？学过？”袁梁说：“哪里学过，就是消防局去厂里组织消防演练教的，那天不是你先做，我就跟着学呗。”马晓荷想着什么，噗嗤笑了：“你那天还给那女人人工呼吸了，他家男人没说你吧？”袁梁尴尬起来：“那还不是你叫我人工呼吸，我什么也没想，就照着你做了。”马晓荷说：“我让你做你就做，我问问你，和女人人工呼吸的感觉怎么样？”袁梁狡黠地一笑：“你刚刚给她做过人工呼吸，我就接着和她做人工呼吸，感觉她的嘴上好像有你的口水，这是不是间接亲吻？”马晓荷看着他愣了愣，瞪了他一眼：“无聊。”说完走了。
袁梁去市卫生防疫站开会，开完会已快五点，就骑着自行车往厂里赶。已是深秋，北风呼呼吹着，卷起尘土，卷起落叶，路上路边，一团团的法桐树叶被吹起，随风飞舞着，又打着旋在地上翻滚着聚集。天空是灰色的，厚厚的云层挤压着大地。
袁梁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忽然看到前面一个身影，那身影是那样的熟悉，低头看着地面，两条腿别着裆走着。那人用纱巾围着头，好像是在遮挡着风沙。是的，这就是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那人走着，袁梁骑车赶了过去，袁梁侧头看时，那人走得很慢，两只手在身体的两边划着，那人看起来已经是有了几个月的身孕，那是个孕妇。
袁梁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般，瞬间好像没有了知觉。袁梁的眼睛扭向一边，尽力踏着自行车，他踩得飞快。他没有回厂里，他气喘吁吁、心如刀绞，顺着马路一直向前骑着，泪水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
袁梁停了下来，不觉间他来到了京杭大运河边。河的两岸，齐人高的芦苇，正直挺挺地站着迎风摇曳，河里的水灰蒙蒙的浪赶着浪，在远处和天际交接。
袁梁站在岸上，迎风挺立，刚才他看到的人是于爱华，就是已经怀孕的于爱华。看于爱华的样子，就是在这芦苇青青的时候，就是和自己在这芦苇荡待过不久，她就结婚了就怀孕了。
袁梁看着芦苇看着河水，心潮起伏，那春天的画面犹在眼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此情此景，袁梁不觉眼角又湿，正是：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袁梁又想起了褚国平对她评价，自私、虚伪、有心计，于爱华就是一个无情的有心计的女人，她孜孜以求过但却又弃之若履，她付出过但又不知道珍惜，她爱过但她亵渎了爱情。
袁梁回到寝室，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了。窗外，风声更大，雨声渐紧。袁梁裹紧了薄薄的被子，还是感觉到寒冷。正是：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他沉浸在黑暗里，沉浸在伤痛中。
即使外面已经渐冷，技术处内还是热烘烘的，还是当初的样子，还是吃过饭后，在这里伏案作业、打牌、聊天。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技术处了，从食品厂出来，看见四楼的灯光，袁梁就上楼来。
夏爱祥、陆峰正忙着，没有和王长峰、郑宝晓几人打牌。夏爱祥、陆峰两人正趴在一张大的办公桌上，在写着什么。
袁梁过去问道：“这忙的什么？”陆峰看见袁梁叫道：“袁厂长啊，好长时间没来了吧，忘了我们了吧。”袁梁说：“我到你这里没事干啊，我那里的技术你又不负责，你们去我那里啊，管吃管喝。”夏爱祥说：“这都天冷了，谁还喝你的饮料。”
袁梁看着二人的材料问：“这是晋升职称啊，不是你们的吧？”夏爱祥说：“我整理的是周副厂长的，陆峰整理的是质检处周晓处长的。”袁梁说：“当领导就是好，有人巴结。陆峰你是两面派，怎么叛逃到质检处了，质检处几十个人都没有一个给他整理材料的？”陆峰说：“我有什么办法，他说我和他是老乡。周副厂长和他晋升的都是高级工程师，材料差不多，让我比着做就行了。”
袁梁说：“高级职称就是晋升高级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和工程师、助理工程师是不一样的，硬性材料缺失的话肯定评不上。”夏爱祥说：“周晓的材料缺得更多，他老说他是和周副厂长一年毕业一年进厂，周副厂长能评上，他也能评上，这不是飚上了。你看，他的资料、条件和周副厂长比差了许多。”
袁梁问：“差什么啊？”夏爱祥说：“学历、年限、职务，这些好说，为了他们评职称，厂里申请专利的时候也有意倾斜，可就是论文这一块缺啊，这里是真功夫。”袁梁问：“我们写的机械厅的论文可以吗？”夏爱祥说：“你还别说，我晋升工程师的时候，我们一起发表的论文还管用了，我有人家没有，不就显示我的水平了吗？可他俩晋升的是高级职称，这个论文是有条件的。不过论文的事，我们帮不上忙，我们帮着他俩就是整理一般的材料。”袁梁说：“领导就是领导，他们回家了，让你们赶材料。”夏爱祥说：“领导没回家，就在他的办公室呢，这一段时间就是这一件事。”袁梁说：“那我过去看看。”就离开了技术处。
袁梁敲门，周副厂长开门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还没有回去？”周副厂长的头发已经稀疏了不少，两只眼睛虽然有神但却显得疲惫。
袁梁说：“我看着灯光，就过来了。”周副厂长说：“天气冷了，饮料开始不好卖了吧，生产该调整了。”袁梁说：“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周副厂长说：“饮料就是季节性产品，也没办法，再想想其它的办法吧。”
袁梁看着他桌子上的材料问：“是晋升职称的事吧？”周副厂长说：“是的。我这几个月了就忙着这件事。我的同学，人家几个都评为高级工程师了，我这还愁着呢。”袁梁说：“不是差不多了吗？”周副厂长说：“还差不多？差的太多了。今年是职称晋升大年，要晋升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挤破了头，谁不想呢，这晋升上工资不说，高级工程师可是一辈子的事，几乎可以给自己一生有个交代了。”袁梁刚从夏爱祥处过来，就故意问道：“你差东西的话，别人更不好说了。”周副厂长说：“你别捧我了，我最缺的就是一篇论文，一篇有等级的论文。我已经有了两篇小论文，只能是衬托，缺的是一篇省级以上刊物的论文。”袁梁问：“你原来没写过？”周副厂长说：“原来就是工作，哪有时间写啊，再说，我们每天的工作你也知道，你说能写什么？”袁梁继续问：“我看，周晓也在准备着。”
周副厂长嘁一声：“那还不是凑数的，他什么论文都没有，跟着凑热闹。”袁梁问：“知道缺论文还申报，不是白忙乎吗？”周副厂长说：“这不是，周晓还和我商量来，说是三千元可以发刊，就是花钱买，什么不用管，人家给写好了，一个月的时间，人家就给你发表，你只管付钱。”袁梁说：“三千元啊，这么多？”周副厂长说：“别说三千，五千也要发。我才不和他一起发呢，这不是，我同学给介绍的，三千元全包了。我没办法，但这也是晋升职称的潜规则之一，斯文扫地啊。”周副厂长唉声叹气，双手搓着额头。
袁梁笑笑，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一手拿着一手拍着：“周厂长，我送你个礼物，你要不要？”周副厂长抬头看着袁梁：“你送我礼物干什么，你是要回技术处，还是犯啥错误了，你没有事求我吧？”袁梁哈哈笑起来：“我不回技术处，我没犯错误，我暂时也不求你。”周副厂长严肃起来：“你是知道我的，你送礼我可不接。”
袁梁说：“你看你严肃的样子，我送的礼物你保证喜欢，我也没有一分钱送。”说着，袁梁把一本杂志递给了周副厂长，正是一本崭新的《南方食品工程》。周副厂长接过来，满脸疑问地看着袁梁：“这是什么，技术处没订这本杂志啊，你什么意思？袁梁说：“谜语马上要揭晓了，周厂长，你打开目录，你仔细看看。”
周副厂长打开了杂志，看着目录，他顺着往下看，他的脸变色了，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似的仔细看着，再看看袁梁。
袁梁说：“你打开第二十二页看看。”周副厂长急速地翻着，他翻到了第二十二页。这一期的《南方食品工程》第二十二页，刊登的就是袁梁写的那篇论文《南橘北枳，食品原料和加工机械的地域性分析》，第一作者周庆亮，第二作者冯天辉、袁梁。
周副厂长看看第二十二页，再看看封面，结结巴巴地问着：“你这是哪里来的，哪里的盗版，我怎么还成了第一作者？这糊弄不了评审专家的，这自己印的不成笑话了。”
袁梁看着他的样子也是很开心：“周厂长，你看看刊号，先说是不是国家级的，是不是行业顶刊？”周副厂长点着头：“是，是，绝对是。”
袁梁也板起脸来：“周厂长，这就是我写的论文，和南方科大一起发表的，是正式出版的，今天刚收到。我夏天的时候就看你整理职称的材料了，我知道评职称，论文很关键。于是，我这篇论文进审核时，就和编辑更改了作者，就挂了你是一作，我和南方科大的冯天辉为二作。这下，你明白了吧？”
周副厂长捂着嘴，看来脑袋里也是急速转动着：“你，我，哪有水平在这样等级的刊物发表论文，这几乎是纯理论性的，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不，不是玩笑，不是。”
袁梁笑了：“周厂长，这篇论文我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你，一机厂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把刊物给你，我希望你不要让周晓，包括技术处的人知道，那上面也有我的名字，我是二作。”周副厂长的脑袋还是懵然的状态，只是点点头：“那是，那是。”
袁梁笑着：“想不到吧，我这礼物可以吧。”周副厂长拿起刊物：“我有这一篇论文的话，那职称晋升就稳了，几乎可以百分百成功，这太蹊跷了，匪夷所思，做梦啊。小袁，我不得不说，你是一机厂建厂以来最有才气的技术员，不服不行啊。”看来，周副厂长缓了过来。
周副厂长看着袁梁：“那我准备的三千元发论文的钱给你，我不能白捡便宜。”袁梁说：“你可别，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是自己写写，我晋升职称又用不上，你要给钱的话，把我看成什么了？”周副厂长说：“我这无功之禄受之有愧啊，这样我又成什么人了？”袁梁只好说：“周厂长，我还不是一直在你手下干吗，你有的是机会帮我，到时再说吧。”周副厂长搓着手，在办公室前踱着步：“奇迹，奇迹，奇迹啊。你放心吧，能帮你时我一定帮。”
自己的无心之柳成了别人的参天大树，其实自己也没失去什么，自己的举手之劳能够成人之美、成人之乐，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做呢？还是做个好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