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战频频-看不见硝烟的战斗（1）
范文章到技改办来找袁梁了，他是很少到办公室找人的，他的活动时间基本上是下班后的晚上，他会穿梭在比较聊得来的一些人那里。
袁梁关上门，给他倒上水，问道：“怎么有空过来了？”范文章看看门口，压低了嗓子：“听说要成立出口处了？”袁梁对此没有什么兴趣，自己是技术出身，不会去做销售之类的工作。
一机厂的销售和出口业务是在一起的，但随着出口量的扩大，出口业务已经占总销售量的百分之五十。目前，是销售处处长杜文艺、采购处的任瑞林，协助党总支书记卢建学做对外的出口业务，以各大进出口公司为主，虽然一机厂及其产品的知名度已经扬名海外，但一机厂还没有自营进出口权，出口业务的开展就是跑关系、跑进出口公司。自从第一台样机引进、第一台产品出口海外，都是卢建学在操作，这既是卢建学的长项，也是他最为自豪的工作。虽然有杜文艺、任瑞林协助，但两个人只是备货、发货而已，核心的客户资料和业务关系都在卢建学那里，他俩根本摸不着。
现在，独立成立出口处，意味着出口业务将从卢建学的手中转到出口处的业务员手中。袁梁一下就想到了当初技改办成立的事，这近一年的时间，除了卢建学到金南去过一次以外，确实他没有再过问技改的事。袁梁也想过这事，当初的三国演义，其实这一年来变成了一统江山，现在看来，袁梁哪一派的人都不是。吴侠没有任命袁梁，其实也已经明情，他不想正式任命他派的人；袁梁在技改办，一直是周副厂长的部下，听从周副厂长的安排，卢建学也不认为袁梁是工派的，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而学派更兼其松散性，周副厂长依仗的是黄博、夏爱祥，对于袁梁还未能贴心贴肺。这就是袁梁在技改办的现状。
袁梁看着范文章，对他说的话题提不起兴趣，但也回了句：“爱成立不成立，和我有没有关系。”范文章笑笑说道：“此言差矣，你现在技改办，优哉游哉，可不会一直这样，你不是工会、妇联、党办，当初甄卫星也是兼着技改的。目前，技改已经大部完成，你还能一直在这里吗？”袁梁不以为然道：“我当然想过，其它部门我也去不了，我还是回技术处呗。”
范文章喝口水，说道：“当然，你可以回技术处，你回去也有事做，可技术处的黄博、夏爱祥已经站好了位子，还有你什么事，你只有和郑宝晓他们一样，一直大头兵一个，只是干着技术的工作。”袁梁捋一把自己的头发说：“这又能怎么样？现实就是这样。”
范文章凑近了袁梁，说：“你不想换换环境？”袁梁吃了一惊：“换环境，怎么换？”范文章的声音更低了：“电器厂那边，我和那边的厂长很熟，他那边就是缺专业对口的技术员，你要是过去，那边承诺过去就是科长，这不是正合适。”袁梁看着范文章也是暗笑一声：“我去电器厂，他那里是技术科，技术科没有几个人，那边不是技术处，我当一个科长有啥意思，而且那边的工资要少很多，效益比这里差太多了。”范文章停顿片刻，浑浊的眼珠转了几转，说道：“不去也可以，那你想不想去出口处？”袁梁很直接：“我为什么去出口处？”
范文章坐回椅子，说道：“你在技改办已经感觉到了吧，到出口处更是不一样，你到那里视野更开阔，还能做业务。你看销售处的那一帮人，大多是车间里出来的，干了销售一个个牛得不行，收入比在车间的工资高很多，走南闯北，说着武城腔调的普通话，好不威风。你看邱大民那几个，从车间出来没两年，干上销售后收入高了，媳妇也从农村的家里出来了，家里的地也不种了，就在家伺候老公、伺候孩子，在家属院里咋咋呼呼，横得不得了，也难怪，财大气粗啊。你再看看，家属院里也有几个在车间干活的青工的家属，穿着就很土气，看见人躲躲闪闪、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是没办法，兜里没钱，腰杆挺不起来，这个太现实了。”
袁梁接道：“看来我不仅要去出口处，我还要找个农村的媳妇，在家属院咋咋呼呼才给抓面子。”范文章不以为然：“你可以不去，你可以再去做你专业的事，但假如吴厂长让你到出口处，你去不去？”袁梁想都没有想：“那是不可能的事。”范文章白他一眼：“不要那么绝对。”
袁梁忽然想到了他和吴厂长的关系，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是不是有小道消息了，和我有关吗？”范文章笑笑，每逢这时他弥勒佛似的脸上会浮现出明显的得意：“我的消息可不是小道消息，不过小道上的传闻也不少，几路人马正蠢蠢欲动，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至于你嘛，目前还没有关联。”袁梁松了口气：“和我没有关系，我就不用操那心了，现在有哪几路？和谁有关？”范文章一向神秘莫测：“有几路还不好说，起码那几个在车间干活，想到后勤来的人，这次可是绝佳的机会，在科室不如意的也是机会，也想活动活动，也有想挣钱的，到不了销售处就到出口处碰碰运气。还有领导自己的关系，也要照顾的。昨天，我看到葛成龙就四处打听，那个人鬼得很，估计礼都送进去了，他是早想着换个地方挣钱了。”袁梁回道：“我和这几路人马都不符合，任他们忙去吧。”范文章还是笑笑：“出口处不能都是关系户吧，不能都是车间上来的吧，那里也需要挑大梁的人。”袁梁更不以为然：“那还是的，我又不懂业务，不会叫我挑大梁去吧。”范文章说：“你当时也没有想到会来技改办吧，你技改也不懂啊，现在怎么样了，除了外面对上的关系外，你这次的技改工作可是在厂内博得满堂彩，甄卫星可是做不到这样啊，吴厂长也私下里提到过你。”袁梁忽然想到了卢建学曾负责技改，这次又是从卢建学那里过渡出口业务，心中也是一沉，笑着对范文章：“这次莫不是我又成了从卢建学那里接出口业务的急先锋？”范文章直起腰，又笑笑，算是回答袁梁。
袁梁陷入了沉思，忽然转回头，抓起电话，很快，夏爱祥来到了房间，范文章把事情给夏爱祥又叙述分析了一遍。
夏爱祥厚厚的镜片后眼睛发着光：“我就不想干技术了，天天熬死，死工资。去，只要让你去，你就去。也不要什么专业不专业，干业务也不一定荒废专业，先挣钱再说。”范文章补充道：“当初党总支通过的技改办主任，一点影都没了，技改工作已经进展大半，只需后续的手续而已，你这里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了。”袁梁看看房间四壁，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
夏爱祥转着头问范文章：“出口处的处长会是谁呢？有消息吗？”说着，瞄一眼袁梁。范文章看着袁梁，扁扁嘴到：“我估计是任瑞林。杜文艺是销售处长，他干得正带劲，他不会去出口处。而任瑞林现在也是大头兵一个，急需上位，而且他也跟了几年出口业务了。”
袁梁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了任瑞林的那张方脸，心中不由打了个问号：“这个人可是不咋样啊？”范文章接道：“厂里都知道他不咋样，可目前让谁干也是难题，他的业务能力确实一般，这就更需要精兵强将去出口处。”袁梁嘿嘿笑道：“而我有可能就是被选中的精兵强将，太有意思了。”
三个人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就散去了。那时，在厂里，这样的大圈子小圈子比比皆是，大家在一起也谈时事，也谈逸闻，也瞎聊胡侃，反正都是铁饭碗，按部就班，到月头就发工资，有的是工余可以挥洒的时间和精力。因此，对于当日三人的谈话，袁梁并没有放在心上。
有外线电话打过来了，袁梁接起电话，竟是初中同学毛林林。晚上七点，毛林林找到了袁梁的寝室。听到敲门，袁梁打开了房间，让毛林林进屋，门没有关紧，虚掩着。
五六年没见，毛林林还是学生时代的样子，一条黑辫子耷拉在脑后，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睫毛黑黑的长长的，一张婴儿肥的小脸一直都是笑嘻嘻的，笑起来左边脸颊还有个酒窝，更显可爱。她上身穿着一件玉白色的短大衣，衣领卷起来，衬托着她红扑扑的脸蛋。
毛林林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嘴角含笑：“怎么，认不出来了吧？”袁梁故意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点点头道：“嗯，可不是女大十八变，不过走在街上我还是能认出来，老同学嘛。”毛林林翘嘴看着她：“不会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吧。”袁梁故意一脸严肃：“当然是越变越好看啊。”毛林林听罢，张着两手转了一圈，脚上的黑色元宝皮鞋闪闪发亮：“那就好好看看，呵呵。”
袁梁拉把椅子让她坐下，她看看袁梁书桌上的书，说道：“就知道你的书多，给你借几本书看。”袁梁指着一排书说道：“我也就这些，随便看，看有你喜欢的吗。”毛林林的手摸着书，从里面捡出几本，又把这几本浏览着。
毛林林低着头，看着书，灯光自上往下照下来，毛林林额头的发丝闪着微黄的光，使人怪异她的睫毛怎么那么长，长长的睫毛扑闪闪的，忍不住要去碰一下。她圆润的脸庞光滑发亮，唇角上方的那颗小小的黑痣，更显妩媚动人。
毛林林拿出来两本，看着袁梁说：“我先看这两本，看完这两本再换。”袁梁也看着她：“你看啊，没想到你还是个文学青年。”毛林林笑笑：“瞎说，我就是喜欢随便看看，不像你，你的文章都写得很好，我记得很清楚。”袁梁接道：“算了吧，那是哪个年代的事了。唉，你的工作忙不忙？”毛林林说：“我们幼儿园有什么忙不忙的，天天一个样，就是天天和小孩打交道，天天都是热闹。”袁梁说：“看你的样子挺适合干幼儿园老师的。”毛林林说：“没有适合不适合，也是一种生活状态，一种生活方式。你也知道的，我是初中毕业就考的幼儿师范，没有其它的选择，只有干这个。”
袁梁依稀记得，毛林林是教师子女，当年初中毕业考中专是有优惠条件的，自己高中还没有毕业，她两年的幼师毕业都上班挣钱了，这样的话她都比袁梁早上班五年，在那个年代，早上班早挣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很有优势的，看她穿的大衣、皮鞋，起码经济条件已经不错了。
袁梁说：“那时挺羡慕你和那个叫秦楠楠的同学，她是和你同一年上的中专，只是她上的卫校，你们早上班那么多年，真好。”毛林林说：“有什么好的，上班太早，啥也不会，社会经验也少，我最羡慕的是你们又在学校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袁梁说：“你这一样啊，你都教别人读书了，还不是一样。”毛林林说：“我教的是aoe、123，这差别太大了。”袁梁说：“不说那个，你这还找书看，一直学习啊。”毛林林说：“你看，我看的是闲书，就是一种消遣方式，不一样。”袁梁说：“开卷有益，开卷有益。”毛林林说：“有啥益，就是别人打牌，别人织毛衣，你看看闲书，都是消磨时间，给平淡的生活开了扇小窗户，只是多了点不一样的色彩，有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袁梁说：“你这也叫情怀，叫浪漫。”毛林林笑起来：“还浪漫了，浪漫不起来了，就是天天和小孩子闹腾着，就想回家安静安静，看书也能让人安静，就是回家吃饭、睡觉。”
毛林林要走了，看看袁梁的房间，走到门口，袁梁拉开房间，去送她。毛林林推着自行车，两人一直走到这排房屋的尽头，才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