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国演义-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3)
就这样,技改工作进行了已经有一阵子了,还是没有等到工厂的正式任命,袁梁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工作着。
吃过晚饭,袁梁待了一会,就回了寝室。晚七点钟的样子,范文章来找袁梁,袁梁拉过椅子让他坐下。
范文章张口问道:“技改的工作咋样了?”袁梁随口答道:“就那样,进行着。”范文章略一迟疑道:“你任命的事,看来遥遥无期了。”袁梁抬眼看看他,他说道:“我也打探了打探。我估计,还是吴厂长那里下不了决心。你看,技改的工作是从甄卫星手里挖过来,他就是不断削弱卢建学的实力,不断减少他分管的工作。要是直接任命你,卢建学心中是不快的,他也要考虑卢建学的感受,他怕刺激卢建学太厉害。从周庆亮这里看,你是周庆亮提名的,不是吴侠直接提名的,如果任命你,你是他的人还是周庆亮的人,怕的是你承周庆亮的情,倒向周庆亮,那从卢建学处转过来的意义就少了许多。他对你还是不放心,还要观察观察。你过年的时候没有去他家走动吧?过年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每逢年节那几天他家里去的人多了,去或不去,成红英记得很清楚。”
范文章也算工派人士,自然对此了然于胸。袁梁想,也许是范文章在吴厂长家听到了什么,也许是他的主观分析,但袁梁认为范文章分析的没有一点毛病。经过这段时间的纠结,袁梁也快要放下了任命这档子事,他就一心想着工资发放的时候看看自己的系数了。
袁梁叹道:“这就是党委会的决议,这就是厂领导集体的决议?我只能哈哈哈了。”
正如伟人所讲,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范文章和袁梁明白,这就是一机厂的实际情况,这就是一机厂的派性,如果你不入流,你就会被其余的几乎所有派别排斥,如果你加入,你将会被对立面疯狂对立、攻击,你也许会胜利并上升,也将会失败甚或一败涂地。即使胜者也必须高度警惕,以防对手的反戈一击,败者也必会依然磨牙吮血,也许会反败为胜再次成为胜者。当然,有许多时候,几方势力也会协商、妥协,会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也许,袁梁的此种结局就是一种平衡。
虽然袁梁的房间偏僻,范文章说话还是极低:“卢建学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厂内的势力根深蒂固,一帮铁杆忠心耿耿、蠢蠢欲动,他又年轻几岁,他还是有野心的,他在市里的关系盘根错节,远比吴侠更深,有些事还不好说。”
袁梁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好歹是厂长一边的,你家儿子不用接你的班就招工去上了技校,我则不一样,我哪一边都不是。”范文章道:“我是被甄别,贴上标签的,我也没办法,我不靠上,孩子自然就不能办招工。你谁也不靠,就在这微妙中,未来不好说啊。不管怎么样,工作干好是起码的吧。”
下午两点多钟,技术处正是繁忙的时候。吃过饭后,经过了饭后打盹,去掉下班前的放松,这中间的两个多小时正是最忙活的时候,每个人都静静地伏案作业,只有偶尔的低低私语。
袁梁和工时定额员吴大伟聊着各产品的工时问题,忽然有电话打来,黄博接过电话:“什么,五分厂发生安全事故,什么?人员受伤?”黄博向大家喊了一句:“五分厂出现安全事故,有人受伤。”就急急向外跑去。
五分厂?看看于爱华的座位,她竟然不在,那肯定去五分厂了?袁梁一身冷汗出来了,扔掉手里的东西,跟着黄博向楼下跑去。
来到楼下,刘红军开着桑塔纳一路鸣笛向北驶去,抬眼望去,五分厂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袁梁和黄博没有停步,向五分厂车间跑去。
桑塔纳猛打一个旋,停下来,几个人在往车上抬着一个人,几个人上了车子,车子发动,急急向大门处驶来。
车内,凄惨的嚎叫扯人心肺,车子从袁梁的身边飞啸而过。
后面跑来的是五分厂副厂长王明安,黄博迎上前去抱住了他,问道:“谁,是谁?”王明安已是满脸的泪水:“小孙,孙一然。”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是操作yjccyj1000-01冲压机的孙一然,那于爱华呢?袁梁接着向五分厂跑去。五分厂的门口聚集了许多人,见有人急急跑来,大家自动闪开,袁梁冲进了车间,大声喊着:“于爱华,于爱华。”他向冲压机的方向跑去,远远看去,于爱华正半躺在地上,车间的两位女工正抱着她。
于爱华头发披散着,盖住了她的脸,她低着头,呜呜哭着。袁梁上去抓住了她的双肩,摇晃着:“于爱华,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于爱华!”
女工刘丽然也是泪痕满面,她说道:“小孙干活的时候,于工就在旁边,一下出事了,于工吓坏了,于工没受伤。呜呜呜。”
袁梁松开了抓住于爱华的手,他不敢去看yjccyj1000-01冲压机,他的眼里也有了泪水,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的安全事故。
有人搬来椅子,把于爱华扯起来,坐在椅子上,于爱华还是在哭泣,泪水淌满了她俊俏的小脸。
厂安全科科长刘波勇过来了,扯着隔离带把yjccyj1000-01冲压机围了起来。
一辆救护车鸣叫着开过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来到车间,刘波勇迎上去,把两人快步引到冲压机旁,其中一人看看,从背着的急救包里拿出救护仪器,像是捡起了什么东西,装进无菌箱,两个人上车,救护车又鸣叫着而去。
陈雨桐、李慧仙过来了,两人围着于爱华。袁梁看看于爱华,向车间门口走去。
一个小时后,医院传来消息,孙一然左手四个手指粉碎性截断,无法复原或缝合。
陈雨桐、李慧仙扶着于爱华回到技术处,扶她坐在她的位子上,李慧仙打来湿毛巾为她擦脸。她不再哭泣,但也不说话,一直呆呆地坐着。几乎是亲眼目睹了孙一然的血光之灾,她被吓坏了。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黄博安排陈雨桐陪于爱华回家,并告诉她明天在家休息一天。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根据吴侠厂长安排,安全科科长刘波勇通知全厂中层以上干部,八点半在厂会议室召开安全生产会议。
会议很快,会议决议,一是成立安全事故调查及处理小组,以副厂长朱卫彬为组长,工会主席崔尔琢为副组长,成员为妇联主任李贵菊、生产处处长徐永华、设备处处长高冰、保卫处处长陶英安、企管处处长吴蓓蓓、安全科科长刘波勇、五分厂厂长辛伟峰。二是,由副厂长朱卫彬牵头,全厂各分厂车间、处室配合,进行全面彻底的安全培训、安全检查。
五分厂厂长辛伟峰、分厂党支部书记盛金宝,在随刘红军的桑塔纳到医院后,一直在医院待着,一夜没有合眼,早晨才来到了工厂,整个人已经憔悴不堪。
会后,参加会议的人员一起来到了五分厂,五分厂副厂长王明安、五分厂统计张怡菊、设备处事故压力机的分包人苗本志,也来到了现场。王明安撤去隔离带,吴厂长一行凑近了压力机。
高达近十米的庞然大物停止了喘息,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它黝黑的压力口也闭合着,它的上下工作端面上喷射状的血液布满,已经变成了黑色,工作台前的地面上,血迹一片一片。厂办副主任甄卫星举着照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前后左右上下地拍着照。
听罢王明安的叙述,吴厂长对所有的人说:“刘波勇,两日内完成事故调查报告。高冰、辛伟峰,马上组织压力机的维修,不修复不得生产。朱卫彬、崔尔琢、李贵菊,和我一起到医院探望孙一然,崔尔琢你以工会的名义从财务借支一千元慰问金。”
朱卫彬一行走了,车在五分厂门口,九点半,一行人赶往医院。
高冰看着萎靡不振的辛伟峰说道:“老辛,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和王明安先核计一下,看看怎么大修。”一天的时间,辛伟峰嗓子已经哑了,哈不出声来:“好。”说完,回了分厂办公室。
这样的安全事故,在一机厂的历史上也是罕见的,自事发以来,整个厂区人的精神状态,就如同室外的天空一样,阴云密布、寒冷刺骨。袁梁坐在办公室里,虽然暖气如平常一样开着,但他却感觉不到暖和。
电话响起来了,是周副厂长,他叫袁梁过去,袁梁起身来到周副厂长办公室。周副厂长示意袁梁坐下,他看着袁梁说:“五分厂事故冲压机马上要启动大修了,生产厂家以过了保修期太久为由,只提供现场指导,大修还要以我厂为主。五分厂厂长辛伟峰建议,你参加这次的冲压机专项大修。”袁梁听闻,急忙道:“怎么我参加?我不属于设备处、不属于五分厂。”
周副厂长摆手制止了他:“这台冲压机属于重大关键精稀尖设备,武城市只此一台,如果长期停产,我们的产品加工只能向陵城市等企业求助,这将大大增加财务成本和时间成本。所以,我们必须大修。设备处已经启动应急方案,他们也在陵城市、北面的临州寻找同型号设备,准备外协,但吴厂长要求我们自己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该设备的大修。他们拟以几个人成立公关小组,完成此次冲压机的大修。考虑到设备的电气部分,辛伟峰提议你参加。”袁梁说道:“这个电工车间的杜兆平应该可以吧,我这手里也是技改的事呢。我对设备确实是不熟啊。”周副厂长说道:“干这不干那,技改的事先缓一缓,你先跟着冲压机大修,再说,这件事是设备处牵头,你是跟随着的,又不是以你为主。就那个杜兆平,天天事事的,就是会干点电气装配,理论上根本一窍不通,让他去,别说他愿不愿意,高冰就根本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袁梁来到档案室,办理了借阅登记,把yjccyj1000-01冲压机的档案材料拿到自己的办公室,看起来。有人敲门,随着一声“进来”,门外的人随声而入,进来的是徐有才。
徐有才看看袁梁手中的资料说:“我说吗,果然是你捷足先登,我去档案室借阅冲压机的资料,王美春说让你借走了。你也忒积极了。”袁梁问他道:“你又不是五分厂的,有你什么事?”
徐有才大咧咧坐下,点起了一颗烟:“有你就不能有我?看出来了吧,国难思良将。也不是吹的,一机厂液压系统谁最熟,还不是我徐班副。电气系统当然是你袁工了,dsy产品不就是咱几个啃下来的。这次冲压机大修,液压系统是我,电气系统是你,机械系统是苗本志,肯定是高冰、辛伟峰牵头。”
袁梁急忙说:“你是设备处的首席,高冰虽然是处长,但维修就不行了,还得是你牵头。”徐有才说:“谁牵头都无所谓,关键是时间不宽裕,还要加班加点啊。”袁梁笑道:“少不了你的加班费。”徐有才鼻孔里长长出着烟气,把烟头踩在脚下,说道:“走吧,冲压机厂里的技术员快来了,咱去看看。”袁梁一把夹起冲压机的资料跟了过去。
两个人来到五分厂,辛伟峰依然两眼通红,还没有缓过劲来。几个人来到五分厂办公室,都没有说话,只等着冲压机厂的技术员来。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高冰、王明安陪着一人进来了,高冰介绍这就是山南省第一重型机器厂的甘工,甘甜的甘。甘工白白净净,穿着一身带着大大的山南省第一重型机器厂logo的工作服,金丝眼镜一架,活脱脱文弱书生的样子。
不待片刻,几个人来到冲压机旁,甘工招招手道:“电源,开机。”王明安走到电控柜前,揿下电源开关。除了孙一然外,操作这台设备的还有朱本斋,朱本斋一米八几的个子,高大粗壮,因面皮黝黑,人称朱老黑,哥几个亲近的也叫他黑老朱。
王明安一把把朱老黑推向冲压机,朱老黑迈前一步,手指哆嗦着伸向机器的开关,凑前一下,还是没有够到。他还没有从刚才擦拭机器的惊吓中走出来,满眼黑红的血迹。
甘工看到朱老黑的怂样,大喊了一声:“开机。”声音尖利响亮。
王明安推了朱老黑一把,朱老黑摸到了机器的按钮,扭着头哆嗦着手按下了按钮。几个人远远地站着,凝神静气看着机器,机器启动起来了,一声平稳丝滑的声音传来。等了几分钟,甘工喊道:“空机试车。”朱老黑仰站着身子,伸脚踏下制动开关,一声沉闷而平稳的咣当声落下,没有任何问题。甘工喊道:“再一次。”连续的关机、停机、试机,没有任何问题。
甘工尖利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他招招手,几个人来到车间办公室,甘工谁也不看,说道:“现在你们开始拆机,明天上午十点我来看看。我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你们要尽快,我没时间的。”说完,站起来走了。王明安赶紧站起来,他要把甘工送到宾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