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技术处新来的美人（1）

    像许多个日子一样，上班的电铃声叮铃铃骤然响起，从远处的工厂大门口传来。

    袁梁站在工厂办公楼四楼的窗口，眼睛望向窗外的远方，铃声传来，感觉到是那么地刺耳，响声是那么长，暴击着他疲惫的神经。

    昨天晚上，和范文章、夏爱祥一起，三个人嘀嘀咕咕到十二点，茶水喝了两暖瓶，也没捋出头绪来，躺下后头脑昏昏沉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从楼上望向工厂的大门口，几个年轻人自行车骑得飞快，急急地赶着铃声冲进工厂的大门。门卫随红军还是那身绿军装，蓝裤子，一只裤脚卷起老高，脚上是永远沾着泥土的解放鞋，手扶着大门，大声叫喊着，作势关门状。保卫处长陶英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还是永远铁青的脸，一身海军蓝永远扣着风纪扣，嘴角永远耷拉着，不怒自威。几个年轻人绕着他飞驰而过，尖利的口哨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他们把自行车骑向厂大门西侧的车棚。踩着铃声进厂的总是那几个人，也总少不了厂篮球队的小伙子古旭。

    苏北平原就是这样的四季分明，炎热的夏天刚刚还使人燥热难耐，但连续几天的秋雨后，树上的知了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风吹过来，哗啦啦树叶响起，带来了股股的凉意。

    窗外，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办公楼前，建厂初期栽下的一溜银杏树，树干粗壮笔直，树冠漫过了五层的办公楼，青青的银杏叶被雨水冲得发亮，呼啦啦地响着似乎在和秋风秋雨抵抗着，和枝干留恋地纠缠着，不愿飘落，青红的银杏果顺着枝干肆虐地延伸着，把每一个枝条都缀满。这一排办公楼前的银杏树，见证了一机厂三十年的建厂历史。

    透过枝叶，远处的天际白茫茫一片，隐约浮现着这座城市的边际线，错落点缀着高大的树木和建筑物。

    袁梁从远处收回目光，坐到自己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办公桌上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少空间，一个大大的图板在办公桌上支撑起来，图板上则是技术处的技术员们标配的丁字尺、三角尺。

    袁梁从办公桌旁的资料柜上，拿过来一本装帧精美的技术资料，看封面，则是全外文的，这是一本全英文的产品说明书。

    袁梁打开产品说明书，随手翻阅着，想使自己沉浸下来，但看了一页就又放下。也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头有点沉。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试着想缓轻自己的疲惫。

    这时，推门声响起，技术副厂长周庆亮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迎门而坐的技术处处长黄博手推了下眼镜，忙不迭地站起来：“周厂长，早。”周厂长嘴角含笑，右手向他按了下，左手扬起，招呼大家：“大家来一下。”

    技术处办公室横跨四间，坐了二十几人，周厂长则是在隔壁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大家看到周厂长招呼，一个个都离开自己的位子，聚拢过来，看来，技术处又来了新人，上周技术处就进了一位锡城工学院机械制造专业的毕业生王长峰。每年的八月份、九月初正是毕业生入职的时候，一机厂今年又进了不少新人。

    “今天我们技术处又有同事入职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叫李慧仙，今后就协助陈雨桐整理图纸、技术资料。”

    真是人如其名，恍若一股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娇小的李慧仙照亮了整个办公室，技术处的书呆子们莫不瞪大了眼睛。

    李慧仙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含笑，一张娇嫩嫩的瓜子脸白得发亮，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如秋水流转、顾盼生辉，高高翘起的马尾辫洋溢着青春的欢快。她身着一身藕荷色的连衣裙，不窄不宽的荷叶边领掩映着脖子下若隐若现的美人骨，脚上是一双白色透明的塑料凉鞋，一双白亮亮的脚丫，在贝壳般发亮的趾甲盖的映衬下，更显娇美，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捉。果真是青春无敌，惹人怜爱。她的双手抓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在众人的注视下，在最初的局促后，大方地微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

    李慧仙，刚刚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招工进入一机厂，在此时的武城市，如果不是大中专毕业生而凭招工进入国营企业，尤其是一机厂这样武城市的头部企业，看来来头不小。

    紧跟着李慧仙身后的也是一位女生，周厂长紧接着介绍：“这位叫于爱华，毕业于南江农机学院，锻压工艺专业。”

    于爱华？未等周厂长介绍完毕，袁梁听到这个名字就心头一震，隔着众人看时，电光火花间正和一道眼光撞个正着。这双眼睛，没有先向大家致意，而是低着眉头避开大家的眼光，先是快速扫瞄着整个办公室，直到看见了袁梁，但也仅是一瞬间，紧接着抬起头看向大家，向大家打招呼。

    袁梁看清了，是的，她就是于爱华，尽管两双眼睛几乎是一扫而过，但袁梁还是捕捉到了于爱华那邪魅一笑的表情。她站在那里，看着地面，一丝狡黠却浮现在她的嘴角。

    高中毕业五年来，这是袁梁第一次见到于爱华，没想到却又成为了同事。

    袁梁和于爱华正是武城市第二中学的高中同学，他们那一届高中有八个班级，而袁梁和于爱华正是一班的同学。高三临毕业的时候，班里的才子罗俊总结道，一班有两个美女，其中一美就是于爱华。如果说其中的一美是阮元同学，自然当之无愧，但于爱华忝列其中却出乎一些同学的意料。自然，不管是一美二美还是几美，对袁梁来说都无关紧要，袁梁心中唯一的美人不在一班在二班，那才是全年级全校的第一美人。

    于爱华一身上班女工的平常装扮，一条蓝黑色的平脚裤，一双半高跟的圆头黑色皮鞋，一双肉色的丝袜，一件白色的真丝长袖衬衣，衣袖扣得紧紧的，胸前的两根飘带随意地挽系着。五年的时间，于爱华的脸上自然有了时间的痕迹，但容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两条不长不短的黑亮亮的麻花辫，还是那张不黑不白的圆润的鹅蛋脸，好像缺少阳光而显得苍白，又露着永远抹不掉的淡淡的忧郁，双眼皮下是一双不大不小的黑亮的眼睛。她的这双眼睛是她脸庞上最为动人出彩的部分，流转起来会照亮整个的面庞，但她的眼睛大多低眉顺眼，很少和人对视，走起路来也只是看着脚下。似蹙非蹙的秀目下，挺直的鼻梁，莫名露着点英气，不大不小的嘴巴永远紧抿着。这样看来，于爱华确实是个美女，尤其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那种胆怯的可怜样，那种淡淡的忧郁，确实也令人心动，但却不是阮元同学那样张扬的美丽，阮元始终吸引着男同学们的目光。

    于爱华和李慧仙比自然多了一份成熟，而几年的南江农机学院读下来又多了点知识女性的风采。袁梁一瞬间竟不知道怎么形容对于爱华的感觉，脑海里先是涌出了一个词，端庄？但他很快嘴角涌出了一丝戏谑般的笑意。

    于爱华当年高考落榜，听同学说她第二年复读而考上，但袁梁没有想到的是她竟考上了南江农机学院，而且作为一个女孩子却读了锻压工艺专业。

    犹记得当年，高一已经开学有几天了，晚自习时袁梁从教室里出来，灯光阑珊处见到一个女孩子抱着教室前的一棵树，似在向教室张望，那个女孩子就是于爱华。而第二天，班里就插班进了两个同学，一个是家在阳城的李志明，另一个就是于爱华。李志明是校长战友的孩子，自然是凭关系入校，而于爱华是什么关系大家就不清楚了。有同学私下议论，不管什么关系，于爱华肯定不是联考进来的。在以后三年的学习中，于爱华和李志明一样，学习成绩一直很差，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是倒数几位。

    想起高中三年的情形，于爱华竟考上了南江农机学院，五年之后竟和他又在一机厂技术处相见，莫非是冤家路窄？袁梁一丝懊恼泛上心头，而几乎同时，袁梁又惊诧万分。袁梁摇摇头，双手搓了下自己的脸，快速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而此时的于爱华心中狂喜阵阵，泪水差点涌了出来，无论你走到哪里，今天我又追到你。

    李慧仙跟着陈雨桐去了，技术处处长黄博引领着于爱华来到了她自己的座位上，正是昨日收拾好了靠近袁梁的办公桌。

    袁梁扭着头看向窗外，心中愈发沉闷。

    上周，周副厂长公布了工厂开发ysd300产品的计划，并称从陵城矿务局购置的产品原机已经到厂，ysd300产品会马上进入实质性开发阶段，并要求在三个月内完成产品设计及样机制作，六个月内完成现场试验、产品定型、小批量生产。

    ysd300产品是电气控制类产品，对于一机厂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产品，一机厂的主导产品为机械式工程破碎机，产品大都是传统的机械类产品，技术处虽然有二十多个技术人员，但大都是机械制作、铸造类专业。因此，开发ysd300产品，上海理工学院电气自动化专业毕业的袁梁成为首当其冲的选择，而在昨天，周副厂长就和袁梁打了招呼，ysd300产品将以袁梁为首席技术人员，技术处长黄博辅助并做技术审核，当然最后审定的还是周副厂长。

    来厂也仅仅一年的时间，就担此大任，袁梁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技术处处长黄博毕业于东南理工，技术处副处长夏爱祥毕业于名校哈工程。自从进入技术处，袁梁就和夏爱祥的关系很好，昨天晚上吃过晚饭没有多久，夏爱祥就拉着范文章来到了袁梁的寝室。

    一机厂的家属区和一机厂跨街并立，中间只是隔着一条马路，路西是工厂，路东就是家属区。最初进厂的时候，袁梁还住着三人的集体宿舍，几个月后，范文章就给他找到了家属区最东南角的一间宿舍，青砖青瓦的平房，里面乱七八糟的垃圾收拾后，自然干净、安静了许多。

    从厂里打来的开水，三个普通的玻璃杯，每个杯子里几颗茶叶，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商量着白天周副厂长公布的开发ysd300产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