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尴尬
程远今天中午摊了几张西葫芦鸡蛋饼，拌了个胡萝卜莴笋黄瓜丝混合的小凉菜，又切了盘昨天梁母卤的酱牛肉，滚了个猪杂汤，喊梁田吃饭时刚好中午十二点半。
王永川早上离开后梁田又睡了个回笼觉，早饭就没吃，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桌上鲜亮的菜色勾得他食指大动。
在农村午餐不算正餐。以前很多地方的农民一天都是只吃两顿饭，早饭和晚饭。农忙时因为身体消耗大，会加一餐午饭，不会很丰盛，都是比较简单，以主食干粮为主，管饱、扛饿。
现在农村的生活不比城里差，也是一日三餐，只是中午这顿大家都不怎么太讲究，一般不会做什么复杂的大菜。
程远这餐饭正好做到了梁田的心坎上，夏天正是该吃点清凉爽口的食物。别的不说，看着猪杂汤里嫩绿的枸杞叶就很有食欲。
梁田入座，程远正好装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他拿筷子捞了几根枸杞叶放嘴里嚼，味道清新微苦，咽下去的同时开始尝到微微的回甘。他小时候并不喜欢这个味道，接受不了一点点苦味，如今却喜欢得不得了，大概真像他妈说的，人年纪越大，对苦味的接受度就越高。
夏天天热，容易胃口不好。梁田今天没这个情况，他睡了一早上觉倒比程远干了一早上活吃得还多。程远看着梁田能吃还挺高兴，不过梁田觉得他眼神怪怪的，跟喂猪的时候看猪吃食似的。
下午程远照例去地里忙活，梁田带着东南西北四只小狗去果园转了一圈。太阳太大，热得他一脑门子汗，衣服都贴在身上了。回来看见肖泽曦站在门口等他。
肖泽曦上身浅蓝色的polo衫，下身深蓝色牛仔裤加黑白撞色板鞋，头上还戴了顶黑色棒球帽，从头到脚朝气蓬勃青春逼人，又干净清爽。相比之下，梁田白色老头衫黑色大短裤，脚上穿一双旧布鞋，衣服上还有中午吃饭溅上去的菜汤印子，灰头土脸蓬头垢面……
这对比过分惨烈，肖泽曦的品味和精致令梁田有种绝望的企羡，而看见梁田的肖泽曦也轻轻地皱了皱眉。
即使肖泽曦掩饰得很好，梁田还是注意到了。他不自卑，却也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梁田走到肖泽曦面前跟他打招呼，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肖村长今天怎么有空来？”
肖泽曦感受到梁田语气中的疏远，有点后悔没掩饰好自己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了点官腔：“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咱们村的重点项目，你取得了成绩，也能鼓舞其他村民走上致富路。”
梁田挑眉，“欢迎领导视察，不过种果树不像别的，是个长期项目，您这三天两头的，估计也看不到什么变化。”
“不用看到变化，跟你聊聊心得。另外，看看你有什么困难和问题，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梁田走上前拿钥匙打开了院门上的锁。“进来说吧，外边太热了。”
肖泽曦跟着梁田进了院子，看了眼长得飞快的葡萄架上的藤蔓，跟着梁田进了屋。
屋里比外边阴凉得多，但温度也不低。这边还没装空调，梁田先过去把电扇打开了。小狗们也跟着进了屋，一个个都吐着舌头哈气。这一圈给他们也热够呛，除了老大东东警惕地看着肖泽曦，其他三只一进屋就全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东东，没事儿，歇着吧！”梁田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东东这才卧倒，脑袋搭在前腿上，眨着眼睛看着主人。
梁田又转出去给小狗们的水盆里盛了水端进来，看着四小只围成一圈吧唧吧唧地喝水，这才在肖泽曦对面坐下来。
“进了屋还不摘帽子？”梁田笑着，“要不要喝水？”
“不用忙，我不渴。”肖泽曦看着梁田，摸了摸自己的帽檐，“头发已经压塌了，摘了不好看。”
梁田点头，“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我们就不在意这些。”他说着还故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油渍。
“分人，”肖泽曦看着梁田的眼睛，“我希望给你留个好印象。”
“……我哪有那么重要，我又不是你的面试官……”肖泽曦一招直球变被动为主动，打得梁田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地想要快速缓解尴尬，却忘了明知故问的逃避最易换来对方进一步的表白。
“我早上出门前对着镜子换了三四件衣服，”肖泽曦勾起嘴角，眼睛仍旧看着梁田，“考公面试我也没这么纠结过。”
“肖哥……”梁田刷地站了起来，“我还是去给你倒杯水吧。”
梁田属于逃避型人格，碰上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问题或者困境，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实在逃不掉，没退路才会硬着头皮上，但这种情况不多，一般都能逃得掉。
肖泽曦看着梁田慌慌张张地拿着个杯子去了厨房，他自己也呼出一口气，追人这事儿他也不在行。梁田又像个螃蟹似的无从下口，他刚才这两三句话说得自己也尴尬得要命。
他不敢追人追的太紧，怕人家嫌烦，又舍不得放弃什么都不做。他没说谎，最近这段时间，每次来找梁田他都是仔细准备过的，从衣着造型到台词，尽量让自己在给梁田留下好印象的同时又显得自然。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从容，梁田今天话里话外莫名其妙的距离感逼着他说出自己的困境，说完了他又后悔了，怕太直接把人吓跑了。
梁田确实吓着了，在厨房水龙头底下洗了个头，让自己平静，顺便凉快凉快。肖泽曦这头实在有点难办，拒绝的话他已经说过了，肖泽曦不认，他也不能太极端。
肖泽曦是村官，又主抓他这个项目，前期人家帮了不少忙。梁田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利用完了转头就不理人的事他干不出来，况且以后还用的上呢，比如现在合作愉快的尹一凡就是通过肖泽曦认识的，他这头和肖泽曦翻脸，那头尹一凡还不知道会对他什么态度。
可他确实也没法答应肖泽曦跟他交往，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所以只能逃避，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装傻，希望时间长了，肖泽曦能知难而退或者干脆移情别恋。
这天肖泽曦从进屋到告辞总共也就坐了不到半个小时，还包括期间梁田去厨房给他倒水的五分钟。两人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正事儿，大多数时间都挺尴尬的。
把肖泽曦送出门之后梁田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必须躺会儿，这一天的精神都耗在和肖泽曦躲猫猫上了。
于是程远回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梁田，跟条死鱼似的。“怎么了你，不舒服？”
程远刚洗过的手微微有些凉，贴在梁田额头上，让他觉得一阵舒服。“没，累。”
“下午去果园了？”程远把手拿开，去外间冰箱里给他倒了杯西瓜汁。这是他中午吃过饭榨的汁，下午走之前忘了和梁田说了。
“带着东南西北去转了一圈，热死我了。”梁田接过冰凉的西瓜汁，含了一口在嘴里，感觉好多了。“好喝，比外边的好喝多了。”
“这大热天的，没什么事儿就别出去了。”程远道：“果园我每天都会去看的。”
“天太晒，你别忘了勤着点浇水。”
“放心，我又不傻。”
梁田和程远说了几句话，又喝了西瓜汁，感觉缓过来不少。和程远说话他从来不过脑，想说什么说什么，轻松得很，他喜欢这种状态，尤其是在和肖泽曦说完话之后，有种缓解疲惫的功效。挺舒服，就是上班族累了一天拖着疲惫身体回到家听见孩子叫一声“妈妈”的那种舒服。
“王永川说我是甩手掌柜，我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吧？”梁田笑道：“什么都扔给你，你也忙不过来。”
“我忙得过来！”程远睁大眼睛很认真道：“地里的菜长得挺好，每天摘好明天要供货的就行，其他不用管什么，喂猪喂鸡也不费事。”
“行行行，你能干。那我真不管了？”
“本来也用不着你。”程远顿了一下，“廖杰上次说那些枇杷树到秋天得嫁接，来年才能结果子。”
“嗯，到时候让廖杰提前教一下，应该不复杂。”
“到时候你就能帮上忙了。”
“臭小子这就算记上我了，刚还说用不着我呢。”
“你的果园子，总得让你参与一下，到时候结了果，你也好有成就感。”
“哈，你还挺会说，跟谁学的？”
“没跟谁学，这还要学么？你脑壳里的东西我也有，”程远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不过是比你少上几天学罢了。”
说起上学，梁田突然想起自己从没问过程远读书的经历，“你在福利院的时候上过学？”
“上啊！我上到初二了。”
“嗯？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啊？成绩怎么样？”
“不怎么样！”程远低下头，“总之我不是读书的料。要是成绩好，我也不跑了，没准儿能上大学……”
“所以你是觉得继续读书也没希望，才跑的？”
程远点点头，“上着也没意思，考不上高中。现在很好，我喜欢农村，喜欢种地和养猪，对我来说现在的日子比读书有指望。”
梁田怀着些许惺惺相惜地复杂心情拍了拍程远的头，“那就好好种地吧，等咱果园有产出了，哥不会亏待你的。”
程远咧嘴笑着点头，他不知道梁田能怎么不亏待他，反正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每天看着自己亲手种植的各种蔬菜水果粮食，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干活都浑身是劲。
梁家人对他也好，真把他当自己家人看，还能天天和梁田在一起，甚至跟他睡一张床……这种日子对他来说不是天堂也胜似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