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谢殊均红了眼,极力忽视心中早就发现的真相。
从驾驶座爬出来,拖着一条腿艰难地来到副驾驶的位置。他想要把沈菁从车里抱出来,可此时他一只手已经骨折,光是看得到的,脸上身上都有伤口不停流血。
他发现,他怎么也无法将沈菁弄出来。
狼狈,又无力到绝望。
“菁菁,菁菁。”
后面幸存的车被堵在这段路,不少人停车下来。
谢殊均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人,哑着嗓子呼喊:“可以帮帮我吗,请帮帮我,我的妻子还在里面。”
可这边好几辆车子都已经起火,围观的路人都恨不得逃得再远些。
他乞求着,五脏六腑都在不适,可这些都不重要。
过了好会儿,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壮硕的男人犹豫好阵儿,还是大步跑过来。
谢殊均感激不已,可血涌上喉咙又只能咽下去,看着合着眼一动不动的沈菁,他只能强撑着连说几声“谢谢”。
这么多车撞在一起,车子变形的厉害。
幸运的是,他们的车开的最左边的车道,谢殊均处在最左边,又有安全气囊,他这条命暂且还留着。
然而,不幸的是,沈菁承受了太多的撞击,她此刻过分安静,连腿也被卡住。
他看着沈菁苍白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眼看着火越来越大,唯二愿意帮忙的人也没有办法了,况且他们看这女人从头到尾完全没有动弹过一下。
年轻姑娘瞄了谢殊均一眼,迟疑了下,伸出手指探了下沈菁的鼻息,脸色一变。她同壮硕男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男人懂了,下一秒看向谢殊均的眼神变的同情。
火势愈凶,男人拉住谢殊均的胳膊往外撤:“走吧,火大了,小心等会儿炸了,你还有父母吧。”
他有,可是失去沈菁后,不光意味着他失去了爱人,还意味着命运依旧主宰了他们的未来。
这表明一切都注定是个悲剧。
他谁也护不住。
谢殊均看着迅速窜高的火焰,摇晃的火蛇像是恶意狂笑的恶魔。
穿过阴暗的火焰,他仿佛看到了沈菁的惶然不安。
她是不是在害怕?
怕这种疼痛,怕这场失败,更怕再次陷入孤独的、不知止境的循环往复的挣扎之中?
他能做什么呢?如果痛到极致,他可以换来陪她的可能吗?
“我和我的妻子一起走过了十多年了,她离不了我的,我很爱她。”
说着,挣开男人钳住他的手,泰然朝大火走去。他拖着残破的身体,竟然也走的坚定无比。
没有丝毫惧意,只有爱意与绝望。
远处的惊呼声传到耳边,火焰的温度传到身上,这些都无法让他有丝毫犹豫。
“你还在吗?你回来了吗?你可以让时间重来对吗?你会带着菁菁去到哪个时间呢?”
身体痛苦至极,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咽下嘴里的腥甜。
心里的痛苦远比□□来得猛烈,谢殊均说着这些话,目光始终看着他此行终点处的人。
拖着一条腿走路的姿势并不好看,但每一步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勇敢和爱,是他脚下平坦的路。
朝阳沉默地望着他,心中巨大的悲恸下,目光已然丧失起伏,平静到似乎无悲无喜,却沉重怆然。
“下一次我会忘记吗?”谢殊均哽咽着,向来矜贵的人语中哀求,“可不可以,让我不要忘记。”
朝阳嘴唇翕张,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投身大火,他艰难地朝她伸出手:“至少,可以让她不要这么痛……”
它何尝不想?
朝阳看着这一幕,轻声道:“对不起,我也想,可是我没有办法。”
火光中,谢殊均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抬头望了一眼,只一眼,他又重新望向身边的人,目光依恋。
“菁菁,我爱你,等等我。”
抬手覆上她的手十指相扣,依靠在她腿边,安然闭上眼。
火焰无情,他们的手紧紧相握。
退的远远的人群注视着这里,有人心痛怜悯,有人红着眼,有人举着手机……
那个年轻的姑娘抹了把眼泪:“刚刚,刚刚我应该再试试的,万一就救出来了呢。”
男人站在她身边,神情不忍,轻轻摇摇头,没有搭腔。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而且这火烧的这么快,再不退,别说救人了,可能他们自己都要搭进去。
可是,这样的危险里都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他们本就不可能是冷血之人,看到年轻的男人义无反顾地投身大火,震撼感动之下不免难过。
耳边各种声音扑过来,朝阳垂眸看着沈菁和谢殊均。
它伸出手,穿过火焰毫无感觉,却也无法碰触到他们。
沈菁的死,谢殊均的殉情,都给它带来了巨大的悲伤。
还有憎恨,如此陌生的情感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如果不是命运引它离开,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它该悔恨的。
朝阳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的,沈菁,我不该离开你的。”
空气传来细微的波动,朝阳闭闭眼,下一秒,冰冷憎恨的视线落在上空。
命运睁开眼睛,它先是巡视一遍周遭。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它觉得这里分明是存在什么它不知道的东西的。
这种未知对于一个掌控一切的、自诩创世者的“神”而言并不好受,像是眼中异物一样扎人。
“还是死了呢。”命运轻飘飘地笑了声,它得意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它话语中的蔑视高傲刺人极了。
朝阳捏着拳头,用力到微微颤抖。
有这样的主宰者,明明什么都没发现,仅仅因为猜想,仅仅因为多疑,便可以如此谨慎冷血地出手。
沈菁他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活下去啊。
转头看向沈菁,又看向谢殊均。
“我无法让她不痛,但是,或许你,是可以不忘记的。”朝阳抿抿唇,“谢殊均,你很爱沈菁,你很聪明,你可以成为那个觉醒者吧。”
似乎是在问,又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停顿了会儿,它才开口:“你一定要成为觉醒者啊,谢殊均,我抱不了她,你醒来一定要抱抱她啊。”
要救救沈菁啊。
朝阳冷冷望向命运的巨眼:“你最好别高高在上现身插手,不然,你的主宰可就没了。”
它怀疑命运跟游礼一起给它唱了出戏,可如果这样,那命运可就给它递上了机会。
想到这里,朝阳冷笑一声:“希望你,千万要,聪敏反被聪明误啊。”
朝阳朝四周环视一圈,将人们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又看向这惨烈的人祸现场。
“沈菁,再坚持下,或许,我们有转机了。”
它话音刚落,一切声音都归于寂静,时间的流动在这一秒停止下来。
无论是人群中各异的表情,还是张牙舞爪的火焰,都静止了。
朝阳心中沉痛之余,又因为心中的猜想而生出了期望。
时间的痕迹被它捕捉,它要带着沈菁继续去寻求未来的可能、存活的希望。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大床。
原本相拥而眠的两人忽然一震,几乎是刹那间,沈菁额头上便冒出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汗珠。
沈菁觉得很痛,比前面的每一次都痛,最痛的,是脑子里像针扎一样的刺痛,仿佛每一下都搅动着她的大脑、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缩在黑暗里尖叫,可实际上,她完全支配不了的身体只能无意识、不受控制地颤抖,尖叫声也只是喉咙里溢出的无力又无助的呜咽。
看她这样子,朝阳忍不住想,它这样一次次将时间回溯究竟是好是坏?
如果一次次重来,沈菁仍旧没有成功的话,她是不是就只是得到了数以百倍的痛苦。
倘若这样,那么,这究竟是拯救,还是折磨?
就在朝阳陷入怀疑之时,拥着沈菁的谢殊均呼吸骤然急促,朝阳想起什么,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目露期待。
他看起来极不安稳,眉心跳动,似是在挣扎。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谢殊均倏地睁开眼,他泛起的冷汗不比沈菁少多少。
意识回笼逐渐清晰起来,他心神一凝,看着怀里明显状态异样的沈菁:“菁菁,菁菁!”
悬起的心落下去一半,朝阳呼出口气,还好,谢殊均成功了。
“菁菁,我要怎么帮你?”
见沈菁闭着眼却面色苍白,汗珠一颗颗冒个不停,除了颤抖呜咽什么反应都没有,已经明白原因的谢殊均担忧不减,更心痛不已。
“我要怎么帮她,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帮她。”谢殊均又急又慌,然后嗓子干涩却哽咽,“求求你,让我来好不好,我来受,两倍三倍多少倍都行……”
他得不到回应,只能抱着沈菁失神的喃喃,替她擦去薄汗,整个人显得无力又颓废。
朝阳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除了沈菁,其他人不可能能听到它的声音。
于是屋子里只能陷入充满难以言状的痛苦的沉默。
无论是沈菁难忍的呜呜声,还是谢殊均声音发抖的安抚,都只能加剧这种痛苦的氛围。
沈菁的意识渐渐醒来,她一点点收回对身体的控制权,能感受到谢殊均怀抱的温度,也能听到他强忍惊慌的安慰和微凉的亲吻。
她的殊均,真的成为了觉醒之人。
很痛苦吧,记得这样的记忆。
好想抱抱他,想要安慰他,也想要他安慰,可她浑身疲累的痛的动不了一点。
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流逝,让痛被带走些。
好半天,沈菁恢复了些,她食指微动,在谢殊均身上挠了挠。
谢殊均立刻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怕疼了她,再小心翼翼地放松些,看着她:“菁菁。”
想问好些了吗,想问还痛不痛,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都知道,这些都是废话而已。
看出了他的意思,沈菁挠挠他的掌心,注视着他的目光带着想要抚平他一切难过的温柔。
跟她对视的谢殊均,心一颤,声音里的哽咽愈加明显:“你是不是傻?是你在疼。”
怎么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沈菁刚要动就被他制止,谢殊均抱着她,疼惜道:“你别动,菁菁,我来了,我在我在,一直陪着你。”
他不顾她脸上的汗意,吻了下她的唇,将脸颊贴在她额头:“我爱你,我爱你……”
这句话,比那些苍白的安慰更能抚慰她。
头一次,沈菁在醒来后如此“轻松愉快”,精神的愉悦可抵□□上的痛苦,哪怕无法取代,但也可以疗愈。
她轻轻“嗯”了声,满足地待在爱人的怀里,那些黑暗在世界里渐渐褪去,黑暗中滋生的溃烂也一点点愈合。
他们满足而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可满足之后,沈菁微微抿起嘴角,她不知道这样的清醒对谢殊均而言是不是件好事。
毕竟有时候,忘记比记得更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