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城破
忽闻一声呼喊自城外传来——“刀下留人！船主有话说！”
指挥使火速派遣使者，自侧面出城问话，然而使者再没有回来。
惊讶，彻底的惊讶。
“此贼人奸细，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押下去，战后再议！”俞大猷一把扔下杭州的传令兵，披甲出帐，“十万大军在此，岑港岂能有失？此人之言，万不可外传乱我军心！”
杭州全城惶惶，有限的精锐马匹全部出动，按官职高卑，一一去各家府邸接来家眷，自北门而出。百姓眼见形势不对，亦开始卷铺盖逃亡，城内剩余守军，眼见城墙倒塌，瑟瑟发抖。
“船主？”赵光头抓着胡宗宪老远喊道，“船主没死么？”
胡宗宪木木点头。
“胡总督……”指挥使已是面无人色，“如此下来，城要破了……”
话罢，奋力一抹，鲜血涌出。
杨长帆表情却惊讶万分：“长兄汪滶还在九州，当扶长兄为船主！”
“那……”指挥使颤声道，“至少，先将总督家人送出城去。”
眼见赵光头俯首听命，众首领也唯有称服。
赵光头不及多想，转身冲杨长帆便是一跪：“今后！二公子就是新船主！”
一行官员自永昌门远处登城相望，只见万余大军身着白袍丧服，已围在城东南侧，军前十二门从未见过的大炮正静待下一轮齐射。
待胡宗宪到达永昌门之时，城壁已岌岌可危，这可是十几年前刚刚修过的城墙，高数丈，精砖所砌，便是用威力最大的弗朗机，轰上个一天一夜不见得会破。
指挥使同胡宗宪一样姗姗来迟，他也并不知道的更多。
“义母请下马。”杨长帆扶下惊恐不定的胡氏，转而冲赵光头等人道，“此为船主夫人，船主走之前有话留下。”
胡宗宪惊讶睁眼，只见城北一路人马奔来，为首者高大异常，胡宗宪这辈子只见过一个这么高的人。
午时城破，万余孝服丧军压向城池，守军见势丢盔卸甲，夺路而逃，将领呼之不住，指挥使见事已至此，急请胡宗宪出城。
指挥使无奈一叹：“末将必护总督家眷周全。”
老妇面色煞白。
日落之时，岑港终于展开大战。
老妇摇头道：“汪滶平庸，亡夫只求其一生平安。”
胡宗宪露出了与俞大猷听闻杭州陷落时相同的表情，但与俞大猷的处境不同，他能切实地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颤抖。
胡宗宪绝望四顾，然后持刀横在颈上，高呼一句：“吾与杭州共存亡！”
杨长帆在旁安慰道：“义母，余下的事后面再说，先跟大家交待一下船主的遗训。”
老妇缓缓点头，沉了口气：“亡夫临刑，托业与汪东城。哪位是汪东城？”
好在，杭州军民已尽皆散去，给足了他们时间。
胡宗宪此时说不出的悲愤。
想不到，堂堂总督，自己最终的归宿，竟是横尸杭州城头，他遂闭双目，只待一死。
赵光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毫无英气可言的普通老妇人，转望胡宗宪：“可是船主夫人？”
“……”
“总督……”
他们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怎么来的？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他们……
丧军蜂拥入城，开始四散疯狂劫掠，便是赵光头也喝止不住，毕竟大仇在此，毕竟是杭州。
胡宗宪本想一死殉节，岂料力道不足，又从没耍过大刀，竟是被赵光头如此给救了回来，他只好死命扑腾，只求伤口裂开失血而死，却被赵光头死死按在地上，真个是求死不得。
赵光头快速奔来，一把夺过了胡宗宪手中的刀子，看看伤口，反是摘下白巾裹在胡宗宪脖颈之上：“天谴老贼！你就这点能耐！求死不得！”
胡宗宪，早已没了苟活的心情。
此人纵马奔驰，马后坐着一位妇人，定睛一看，正是被纳入官府为奴的汪直遗孀胡氏。
赵光头与汪直手下诸位大首领，押着胡宗宪一路走向杭州北城门。
在这日刚刚天亮，俞大猷还蓄势待发的时候，胡宗宪被第一声炮响吵醒。他以为是打雷，翻身再睡，没过多久，再次被吵醒。
指挥使低头道：“刚刚找过，不见人影。”
赵光头立刻行礼，看着饱受摧残的老妇，一股热泪滑下：“属下不才！来晚了啊！”
传令兵没有说错，杭州府永昌门侧城墙的确已是破壁残垣，此前这面城墙历经了十二门红夷大炮长达两个时辰的洗礼。
“我知道。”胡宗宪语气颤抖，“含章何在？”
“休要再说，我一世如此，至少要死得其所。”胡宗宪抓来指挥使的兵刃，默默坐在破墙之处，眼看着丧服大军压来。
“总督，杭州守兵不足两千……若城破……”指挥使咬牙道，“总督先行避一避，末将留此死守。”
杭州百姓也皆已醒来，出门张望，只看到城东南的滚滚浓烟，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明所以。
“你走吧，刀留下，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军士急报，有人攻城。
“含章也走了么……”胡宗宪几近崩溃。
老妇惊讶望向杨长帆：“不愧亡夫托业之人！”
众首领惊骇，心中本是有不服的，一来汪东城来的日子短，二来年纪轻，怎么都轮不到他。可汪东城一心护主深谋远虑却是真真切切，早在汪直出行之前就死命劝说不要上岸，此后又安排一应事宜极其妥当，妙计连连。若是没有汪东城，怎能取杭州擒总督？
大将登城，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布挂好。
丧军之首，一光头身着孝服，头戴白巾，当先入城。
再复杂的局面，这屁股也要擦。
话罢，他纵身上马，夺路而逃。
再派使者，依然有去无回，攻城的人看来没打算说哪怕一句话。
来不及洗漱，胡宗宪一路穿袍一路奔向永昌门，路上又历经了一轮齐射。
“这个可以，可以，立刻去办。”
“这里……是杭州啊。”胡宗宪瞪着眼睛道，“杭州若陷，你我还有活头？”
杨长帆只一路奔来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