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集4
罗渔村，圆圆胖胖的小萝卜用他那本就胖乎的小手刨土，不一会儿白嫩的大萝卜露出上半个身子，小萝卜两只手抱住萝卜使出吃奶的劲儿拔萝卜，脸都憋红了，连人带萝卜一起后仰过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还溅了小萝卜一脸湿泥。
坐在河边的年轻女子年纪不大，粗布麻衣，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斜麻花辫搭在右边肩头，麻花辫上缠着麻色的发带，耳后别着一朵蓝色的小花，头顶被一条灰色的粗布头巾包着，眼睛亮晶晶的，漂亮极了，不过看着有几分洒脱的英气。
女人手里拿着削了皮的大白萝卜，嘴里塞得鼓囊囊，翘着腿悠哉地坐在柳树下，脚边放着装满草药的竹篓。
小萝卜抱着带泥的萝卜跑过来，把女人脚边竹篓里的草药掏出来，勉强把萝卜塞进去。
女人回过头瞧了眼灰头土脸的小萝卜笑道，“你天天来挖，你二叔种再多都经不住你偷啊。”
小萝卜拍拍手上的泥，“我偷他几个萝卜怎么了，从前我爹活着的时候他家老幺不也常到我家地里偷花生，如今我爹死了他不想管我，还说亲兄弟明算账，我挖他几棵萝卜全当是偿还我家的花生了。”
小萝卜年纪不大，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女人站起来揉揉小萝卜的头，“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嘴上的本事倒是不小，你把这本事用在背书上多好。”
小萝卜掐起腰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没用心，我若用心什么书背不下来。”
女人背起竹篓，“是是是，这么大本事也不见你把三字经背全了。”
女人往河边走，小萝卜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你等等我，双双你看河里是不是漂着一个人。”
女人看向河面，靠近河岸的地方漂着个人，小萝卜一马当先得跑到河边，一只脚已经踏入河中，伸着小短手去拽河里人的衣裳。
女人放下竹篓，揪着小萝卜的后领提起来丢身后，“就凭你这小短手捞人都够不着。”
小萝卜不服气地挥着小拳头叫嚷道，“快点捞上来说不定没死透还能救活呢。”
女人一只脚踏入比较浅的河水里，双手扣住男人的腋下托死猪一样拖上岸，“哎呦，死沉死沉的。”
小萝卜急得跳脚，“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看看还有救吗。”
女人蹲下来，拨开男人覆盖着脸的湿发，看到男人的脸瞬间，她僵住了，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傲临霜紧张地拍拍言无月的脸，“小子醒醒！”
小萝卜急得跳脚，“拍脸没用，嘴对嘴给他吹气，你放心有我这个证人在他要敢说你占他便宜，我一脚踹飞他。”
傲临霜按压言无月的胸部，按了几下言无月嘴角渗出了血，小萝卜一蹦三尺高地大叫，“啊啊啊啊，你太用力了，把他骨头按碎了吧，保不准还有救，你直接送他上路是不是过了！我爹知道了会后悔收你当他徒弟的！”
傲临霜叹了口气，扒开言无月的襟口，指着伤口说道，“他本来就受伤了，不是我按压的。”
小萝卜捂着脸继续大喊，“你不能看他长得俊就直接扒衣裳啊，人家要说你耍流氓我可帮不了你。”
傲临霜把竹篓丢给小萝卜，“你背竹篓我背他，还没死，有救。”
傲临霜艰难地背起言无月，六年没见长大成人了，背起来真费劲啊。
三个月前，周记草庐的医女兰双上山采药不慎跌入河中溺亡，再睁眼就是她傲临霜了，谁能想到啊，她这个六年前在无过涯被武林英豪围剿的女魔头竟然借尸还魂了。
回到草庐，傲临霜将言无月放在床上，扒开他的湿衣裳，看伤口应该是被流星锤之类的兵器击重，身上还有多出擦伤，应该是从高处跌落所致。
傲临霜开始施针，外伤不严重，内伤不轻，重活一世后她的几个徒弟除了悬壶济世的言无星，剩下的都下落不明了，听闻言无月远走西域销声匿迹，渠吾为她去报仇杀上英雄山庄，据说死于乱剑之下。
最近江湖上出现了活傀，言无月成了被怀疑最多之人，看他的伤势应该是去过挽穹山。
傲临霜拔针，“水！”
小萝卜摇摇晃晃提进来半桶水，“水来了，我可以找两件我爹的衣裳给他穿。”
傲临霜收起银针，“去吧，找最大的那件，他这身量你爹平日里那些衣裳估计穿下去。”
小萝卜挥着小胖手喊道，“知道了，知道了。”
傲临霜起来抓药，这三个月她想过很多事，要不要回去报仇，六年前她稀里糊涂卷入各种杀人事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这是要她一雪前耻还是安稳度日？
傲临霜拿起蒲扇扇风，药罐咕嘟咕嘟得响，没想到今日会把受伤的言无月捡回来，他们师徒之间的缘分不浅啊。
傲临霜端着药进屋，小萝卜在给言无月盖被子，“你把人扒光了被子都盖一下。”
傲临霜翻了个白眼，“我也没把人扒光啊，不是留了条底裤。”
小萝卜攥紧拳头，“亏得人还昏迷着，醒了非骂你女流氓不可。”
傲临霜拿起药匙给言无月喂药，“女流氓算什么，女魔头才算本事。”
小萝卜凑过来，端详着言无月的脸，“双双，我看他长得还不错，留下来给你当夫君吧。”
傲临霜狠狠捏了捏小萝卜的脸，“你个小萝卜没我你就要饿肚子了，现在还想着把我嫁出去，年纪不大坏心眼倒是不小。”
小萝卜揉揉脸，“才不是，我爹是你师傅，我就是你的师兄，长兄为父，我有义务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
傲临霜放下药碗，“你什么时候读书有这个心思我能高兴坏，还有路边的野男人能随便嫁吗，万一他有家世，或者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你不是害了我吗。”
小萝卜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等他醒了问一问，再多观察观察。”
人小鬼大，别看只有六岁，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能噎死傲临霜。
傍晚时候，傲临霜收起晾晒的草药，夕阳如火，院子里落了一层金色，这种日子倒也安逸。可安逸是她想要的吗？
傲临霜去看言无月，六年没见，五官长开了，变得棱角分明，就是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多了些暴戾。六年前她死的时候，留他们漂泊江湖，还要背负女魔头徒弟的骂名，日子必然过得很辛苦。
傲临霜握住言无月的手，好冰，言无月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无疑是发热了，傲临霜忙取来湿帕子覆在言无月的额头。
言无月攥紧拳头，唇动了动，“师……师傅……我会，我会为你报仇的……”
傲临霜眼眶发酸，心中百感交集，即便她从前人人喊打，可三个徒弟直到最后关头都站着她身边，这大概是她前生最值得骄傲的事。
傲临霜覆上言无月攥紧的拳头，“无月，师傅在。”
言无月还在梦呓，“师傅，师傅，我来救你了……师傅，不要推开我……”
为了不连累他们三个，傲临霜在走火入魔之际将他们三人驱逐出师门，回想起来仿佛还是昨日，傲临霜没有满腔怒火，没有憎恨满身污名，只是对自己的徒弟心中有愧。
小萝卜端着米粥进来，“粥烧好了，你也吃点吧，还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能随便嫁，你自己倒目不转睛地盯上了，你若是喜欢等他醒了我给你好好问问他。”
傲临霜吹吹热粥，搬过小板凳，“坐下吧，我们一起吃。”
小萝卜挨着傲临霜坐下，“自从你三个月前落水后真像变了个人，不过变得不错，还能把二叔他们打跑，你的功夫从哪儿学得？”
傲临霜拿汤匙搅着粥，“随便比划两下而已，谁让那些人不经揍来着，放心，他们再敢来捣乱我不会客气的。”
小萝卜叫罗熙，是周记草庐大夫罗铭的儿子，三月前罗铭突然病故，他那个心怀不轨的弟弟想要霸占草庐，三天两头来捣乱，不想照顾小萝卜还想霸占他爹留下的宅子，兰双和小萝卜自然打不过几个大男人，可她傲临霜最见不得欺软怕硬之徒，轻松收拾了小萝卜二叔几人。
小萝卜小胖手捧着粥碗，样子有几分严肃，“双双，我爹说了虽然我们家对你有恩，但是你没必要一辈子困在我们家，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不会饿死的。”
傲临霜有时候很心疼，小小年纪什么都懂，傲临霜大手压在小萝卜头顶，“放心，我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会把你带着，咱俩才是一家人。”
小萝卜擦擦眼泪，“真是的，还是那么倔，带着我你怎么嫁人？”
傲临霜喝了口粥，“谁说我要嫁人的？”
言无月缓缓睁开眼睛，警觉地坐起来，胸口撕裂般得疼痛，一看坐在他床边少女和小孩儿愣了好一会儿，他们手里还捧着粥碗，这番场景滑稽又荒诞，言无月往胸前拉了拉被褥，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