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7
陈齐汗毛竖起噤了声,瞬时发觉感官放大,依稀听见衣物的摩擦声。
自古以来都说鬼唤人不能回头不能应声,要装作看不见,鬼喊不应你,便会故意制造怪事,却不伤及性命,倘若应了,便会引恶灵缠身,暴毙而亡。
陈齐从没遇上过,便少了防备心,适才还以为宋丘在跟他闹着玩。
“我我应了两次?”他错愕道。
“是。”
陈齐出了身冷汗,慌神:“那些东西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钰略微偏头:“你与宋道友方才聊了这么久,不知道才奇怪吧。”
陈齐低声怒骂,眼珠提溜转:“别是缠上我了吧!我可不想倒霉运!”
谁知道呢?
寒风凄凄,刮的众人都清醒来,长安揉着眼睛,迷糊道:“怎么回事啊?怎么起风了?要下雨啦?”
倏然间!荒草地自远处亮起幽幽红光,一片连着一片快速逼近!榆树叶震出风浪,遍地疯长红花!
花开不见叶,妖冶诡异。
富顺挪着臀部,手脚并用忙后撤到宋丘身后:“怎么回事?!怎么办?!”
田帆站起身喝道:“快聚在一起!不要轻举妄动!”
长安屁股被花扎了下,急忙跳起“嗷嗷”喊:“这什么花!怎么跟针似的!”
“曼珠沙华”沈钰看着那摇曳的花瓣喃喃。
曼珠沙华是鬼界著名的花,常理来说,此花只会生长于死气沉沉的土地,此地果然不同寻常。
沈钰抛起符篆,道道符文婉若游龙,她反掌打下,“咚——!”
金光猛地向地罩去,即刻起阵!
金木水火土,五行阵以沈钰为中心,散开十丈圣光,十丈外冒起一个个小土堆。
陈齐大喝:“有东西要出来了!”
届时,玄衣公子法剑出鞘,“唰唰”斩去两道剑锋。
迎着这道剑气后,一个个冒着腐臭味的东西破土而出。
缺胳膊少腿的;只见身子不见首的;烂肉包裹骷髅架子的…每一个都怪吟着冒出影。
长安躲在沈钰身后:“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活死人。”
陈齐:“活死人是什么?”
“便是死去的人,也叫死尸。死尸灵魂被困于生前的躯体,无法转世如轮回,直到肉身完全腐败只余白骨,白骨若散,魂魄散。这些东西埋在地底,与普通游魂不同,他们是实体。”
宋丘摇头,“也是可怜。”
“为什么?”长安眼露迷茫,“怎么会有这么多活死人?谁把他们弄成这样的?”
除了长安,众人都呈高度警戒状态围成个圈,背对着同伴以防突袭,灵诀掐在指尖,法剑不离手。
死尸向五行阵靠近,似是畏惧那金光屏障,便皆是止住步子在阵法外一寸不再前进。
这些东西自然是毫无美感的,除了视觉上的冲击,还有股股恶臭,进了鼻腔,直让人作呕。
随着时间推移,死尸汇聚得越来越多,绿油油的眼珠死死盯着六人,仿佛在盯美味的佳肴。
宋丘在身后喝道:“它们要破阵!大家小心!”
四面八方将六人围成圆,死尸群起攻之,五行阵金光更盛,烧得死尸怪嚎,那些东西却不停下动作。
玄衣公子似乎旧疾突发,他捂着心口半跪在地,埋头不作声。
长安早已注意到,他一直躲在沈钰身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忽地脚上一重,长安垂眼往下瞥,竟是个没有下半身的小孩!
小孩全身腐烂,脸颊唯一的一块好皮,是烧伤痕迹,其沿着土地里爬来,适才便无人注意到。
长安心脏突突跳,瞠目结舌气短结巴:“女、女女侠!啊啊啊啊!呕——!走开啊——!呕!!!”
他要被腐臭熏晕了。
沈钰迅速转身,将一纸符篆贴到死尸脑门,小孩尖叫地爬着往后退。
她本是强撑着用符篆起阵,维持不了多时,因这一分神,五行阵法摇摇欲坠。
又听几丈外呼救:“别拖我!!!救命!!!”
富顺被数个死尸向阵法外拽,身后便是山崖,田帆以剑镇地,定睛道:“我来持阵,你去帮他!”
沈钰颔首,指尖捏诀,符篆“咻”地飞去。
她迈开步子顺手抽过陈齐的法剑,陈齐呆愣看着手中空空如也,“你拿我的剑,我用什么!”
宋丘扯过人,恰好助陈齐躲过死尸突袭,他持剑斩向骷髅架子,对他喝道:“你守阵,我来护你!”
沈钰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剑斩向拖着富顺的死尸,剑意狠而快,残肢落地不见血,砸到曼珠沙华上,竟陷入花海,风一吹,什么也不剩。
这花吃人。
沈钰蓄力,凌空一脚,踢下山崖一名,紧接着右臂又被扑来的死尸抱住,被死尸拖着的富顺已近崖边,他几乎绝望:“救我救我救我——!!!”
沈钰躬身,左手抓着富顺胳膊往上提,富顺咬着牙,足底摸索,也想踩着东西借力上去,可脚下悬空根本无处踏!
左臂传来细细密密的痛,只须臾地停顿。
——大不了废只手臂。
即刻发力,沈钰猛地将富顺整个人提上来,她挺身踹开死尸,一剑向前,剑锋串过三个,拧剑甩过,全凭蛮力推着尸块滚下山崖。
无差别横斩,免不了掀起漫天飞花,曼珠沙华摇曳风中,竟似邀请,也仿佛在为她喝彩。
扯着富顺后脖领,沈钰一路杀退至五行阵,堪称行云流水。
长安本和玄衣公子同在阵法中央,他在包袱中翻找许久,终于找到张画的还算工整的符篆,在五行阵被攻破的刹那,长安举着符篆溜到宋丘身边。
也就他清楚谁才是最招这些东西的!
“嗷啊呜啊”
死尸怪叫着扑来,抓到沈钰湿哒哒的左臂衣襟。
沈钰被掐到伤处,紧蹙眉,抡动右臂长剑一挥,动作迅疾斩掉死尸半身。
踹开残肢,她一个转身,反手向后刺去。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格外清晰,沈钰抽出长剑,连招横劈剑刃,剑逢凌厉,再灭两名!
“好…好厉害!”长安瞠目结舌叹道。
没有修为都能打得如此漂亮,若生了灵根,岂不十年飞升?
长安跟前的半米处冒出个小凸起,泥土开裂,凸起变大。
“咦?”长安试图用手戳,“这是?”
“咯咯咯——!”
一声长鸣,身后的陈齐等人快速闪开。
长安眼珠子瞪溜圆,来不及呼救,已经被冲个正着。
从土中蹦出的,是一只五六丈高的鸡妖,双翅展开,昂首挺胸,瞳仁发红,两爪弯长如铁钩,羽毛七彩,尾部拖地,可称[极煞]。
“咯咯咯——!”
鸡妖蹦出来时将长安拋上几丈天,人滞空两个数,再猛地跌落在地。
“啊啊啊!!!”长安流着鼻血,滴滴答答,连滚带爬跑向沈钰方向:“救救救救救!!!”
“咯?”鸡妖歪头,对着长安就啄下去。
喙与飞来的血符相触,鸡妖疯叫着乱甩头:“咯咯咯咯咯!!!”
沈钰二指划过剑刃,剑刃染血,浮光掠影间沈钰几个起落脚掌在地上猛力一踏,身子轻盈地一纵,她凌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飞身而上,直取鸡妖额间!
“咯咯——!”
随着声哀鸣,鸡妖出场不过半刻妖丹被取走,鸡妖身子眨眼间缩小,摇晃两步,倒在花海中。
曼珠沙华并未吃鸡妖,一缕青烟从其身飘出,消散半空。
鸡妖魂魄一去,死尸望而退却,许是因没了主心骨,它们眨眼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沈钰收起剑鞘,并不不准备深入探查,“此地不宜留,我们继续赶路。”
说沈钰语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玄衣公子始终半跪在地,一言不发,身子频颤,就像在忍受何等痛楚。
“公子?”
沈钰紧走几步来到人跟前,抬手正想去探他肩,不成想玄衣人迅速起身退开,心口隐隐有光点闪烁。
霎那,沈钰脑海一闪而过什么,转瞬即逝。
“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玄衣公子侧身抬掌盖过光点,隐去后,他摇摇头:“无甚大碍。”
整顿片刻,陈齐顺手捡起死鸡,一行人匆匆向前路去。
短短两日,连死了两头妖兽,山中掀起风波。
一群妖精鬼怪议论着:“到底是什么人?鸡妖那二愣子死了不奇,我可是听说九头蛇都死了!”
“可不是吗,那些个臭道士臭修士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他俩都没出过家门!竟然被找上茬了!”
“你们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是不是东方来的家伙?不会是要去那什么青城山的吧?”
“寻悯生剑嘛!以前听老大说那灵剑千年前就是个宝贝了,到如今算得古董了。跟咱们是无缘无份了,但既然他们想从此山过,就得留下买路财!他们人还在山口吗?”
“好像还在咱们这岭里,谁跟我去瞧瞧?”
“我去!我倒是看看是多厉害的角色!”
连走了两日,山岭中白日太阳毒辣,夜间寒风刺骨,长安状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不错。
他还在唱小曲,时不时踢踢路上的小石子。
除长安之外,没人能笑出来。
陈齐心烦意乱上下打量他:“看你架也不会打,身段干巴巴的,腿脚倒是好使。”
长安洋洋昂首挺胸,神气极了:“总比某些人长的虎背熊腰好——走几里路就累得气喘吁吁,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菜的。”
陈齐瞪眼:“你找打!骂谁呢!”
“你找打~”长安翻着白眼,脖颈移动头部左右摇晃,阴阳怪气道:“骂谁~呢。”
“靠!”陈齐追着长安便往前路奔去,“站住!靠!”
“抓不到抓不到~~”长安步子轻快,声音愈发远。
宋丘瞧着那二人轻叹声气,身心俱疲无意理会。
“沙沙——”
不远处的竹林吹来轻风,枝叶摇摇晃晃。
田帆指着那处:“怪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么茂密的竹林呢!”
富顺接腔:“而且这周边的草又少又秃,还都是枯黄的,那竹林绿油油的,不会有专人施肥吧?”
另男子道:“感觉天热了乘凉会很惬意。”
下一瞬,一道悠扬的琴声自竹林飘来,如潺潺流水,轻盈婉转。
沈钰迟疑顿住步子,蓦然抬眼。
师尊?是他的琴音!
见沈钰又独自跑了,玄衣人意料之中跟去了,两道声音愈渐遥远,剩下六人不知其因,长安远远喊道:“女侠!你去哪——!”
那身影未应,已在竹影间穿梭,沈钰脚步愈发慌张,琴声为何越来越远?
“师尊是你吗?”
脑海中浮现一仙风道骨的仙人,沈无风指节修长白皙,按在琴弦上,轻轻波动,琴音沉稳,悦耳动听。
一曲毕,沈无风眉眼俊柔似水,正无奈地轻叩她的额角,“小果子长大了,不许再这么黏为师。”
可最后,飘扬青丝混着血珠划过眼前,她目睹沈无风被鬼手生生剜心,坠落云空。
她跪在云端,十指紧攥拳,直至指甲嵌入肉,那双蒙上白雾的双眸再也无法自脑海抹去。
竹林中央,琴音消失。
沈钰一慌,四下张望:“师尊!是你吗?!”
竹叶漫天,晴朗的天色须臾阴暗下去,闻见幽幽花香,沈钰眼皮猛跳。
不是沈无风,是柳州客栈的鬼娘!
“咻咻——!”
竹叶飞来,破空声四起,沈钰踩着细竹借力腾跃上半空,躲过第一道刀竹叶雨。
现行符抛出霎那,正前方出现道鬼气,她当即燃烧另道符篆。
未中,却让鬼娘现行。
眨眼间二者身影缠斗,余波震的竹林摇摇晃晃,鬼娘伸手夺妖丹,沈钰一个空翻,符篆锋利如刀,斩下鬼娘一丝乌发。
落地,沈钰挑起脚下枯叶,正中鬼娘面门。
竹叶“唰唰”自上而下,飞叶扎进土地,片片锋利。
沈钰闪避开,无心恋战,只高喝:“琴音何出!”
“怎么?我在家抚琴还碍着你事了?”鬼娘冷哼板眼,倚靠着幻现的竹椅:“真是冤家路窄,我不去寻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眼前人绝非是什么菩萨神佛,乃是如假包换的妖鬼。
沈钰紧锁着眉,“你究竟是何人?上清仙君独门创曲,曲谱不曾流传于下界,你却会弹奏。”
鬼娘收敛了几分神色,同时也在打量她——这小妮子竟能听出这曲不凡处。
“既不曾流传下界,你怎知此曲为上清之作?”鬼娘不紧不慢定睛凝神:“我还想问问,你又是何人?”
杀机四伏,此刻气氛依然剑拔弩张,身后“沙沙——”脚步声来,鬼娘鼻腔轻轻哼出一声:“上次被你偷袭,我未设防,这次,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过!”
言出法随,鬼娘手中现了道雪青火莲,沈钰即刻便认出:“琉璃莲火!”
鬼娘一时也意外:“你竟还晓得这个?”
沈钰满眼惊骇:“怎么可能!琉璃莲火由元柏上神亲手保管,封存于琉璃棺,镇于长月殿,无神尊指令,谁也不可触碰,又怎落于你手!”
“哈哈哈哈哈……!”鬼娘噗嗤笑了出来,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元柏?哈…你莫不是从千年前来的吧?”
鬼娘打量沈钰身后的玄衣公子不满之色,本也不惧,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微变,收起了琉璃莲火。
鬼娘挑眉抱臂:“想你也非无名小卒,我且放你一马,待我回头派鬼差查探番你命薄,便要瞧瞧你到底是谁。”
沈钰神色一松,“你倒提醒了我。”
鬼娘扯唇:“怎么?你也想去探自己的命?”
“非探我自己。”沈钰划破了指尖,一滴血珠话落在枯叶,炸成杜鹃,“是你。”
符文在虚空落指,沈钰回首搭上了玄衣公子手腕,肃然道:“助我开启鬼门关。”
“好。”
飓风起,死亡气息逼来,鬼娘倚竹看着,笑容深意愈发强烈:“活人踏足冥界地带,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