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1
黑云遮天蔽日，腥风血雨，雷声震耳。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映在她的脸颊，沈钰晃了晃身形险些站不住。
聂苍啊…这样一个闲散的鬼王，在如今这乱世也装不下去了。
鬼影闪身到她上空，一击将她打落神坛，不待人反抗，万数鬼灵便缠上了她四肢腰际，拖着沈钰跌进滚烫炽热的熔岩中。
烈火灼心。
沈钰咬着牙几欲起身，电闪雷鸣中，冥龙长啸一声，义无反顾俯冲直下滚滚岩浆，以身托起她，它却自行缩成一团代她跌入地狱。
无边的悲随之涌来，沈钰眼含泪光向天呐喊：“众神何不来助吾！”
“你散去一魄，失去大半修为，镇压了珩琅又引五万怨灵反噬，除了你姗姗来迟的师尊，和这头你本欲杀之证道的傻龙，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可有谁对你传音问安？”
聂苍扯唇走来：“你以为他们会救你？你不过是天道生出的牺牲品，本质上你与珩琅是一样的，生来便命不由己，他终将被世人唾弃，你终将战死血场。”
一只鬼手提起她，悬挂半空。
“砰——！”
砸进深坑，撞上岩石掀翻山体，沈钰背身摩擦着不平整的地面数丈远，尘灰污了她金瞳，再不复往日神彩，黯淡无光。
“所以承认吧云织神女，连你自己也动摇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天不需要你了。”
“我当你只愿做个闲散鬼王，不曾想今日会栽到你手中，你掩藏的很好，鬼王殿下。”她叹笑，五指紧扣着石块晃晃站起。
聂苍坦然道：“一张白纸都被墨水泼了，谁还去在乎那纸上没粘到墨水的地？神族欺压我族已久，一碗水总是分不匀，就注定会有人扬了它。我本无意针锋相对，你恰好是这盛水的杯具罢了，还望云织神女莫怪。”
他略一颔首：“来世若有缘分，我定会虚左以待，向神女赔罪。”
“是吗，可我不愿。”
沈钰直起背脊，掌心凝聚法力，金瞳竟在此刻焕发生机，青丝化为白发，襟飘带舞，似诗篇摇荡风中，莲花朵朵绽放，她倏然化作万千金蝶向他围去。
聂苍面色错愕，后撤抵挡，可他的魂火轻易被冲破，便见沈钰鲜妍模样，“前路漫漫多孤单啊，我得拉个陪葬的。”
她曾翻云覆雨，亦能以天盖地，今日又何惧战甲破碎，哪怕飞蛾扑火？
圣光相隔两界打上天宫，摇上九重天，所有神仙以及天下万民都能看见这道耀眼的金光。
他们抬手抵挡，有人喊：“云织神女自爆了！”
她命数到了头也足够耀眼到惹人眼红。
爆裂的神力迅速蔓延天际，包裹混沌，如日中天。
“吾命天地，阴阳两利，遍救群生。”
无劫不解，无冤不释，无难不除。
叹过往幕幕，下辈子她不想做神了。
——她忘了，神无来世。
金属清脆的落地声引的沈钰身躯陡然一震，她睁眼，猛地起身。
“哗啦！”一声响。
动作牵扯百杯酒盏相互碰撞，东倒西歪铺了满地，叮铃铛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旷安静的岩洞。
沈钰站在原地，四下转视线，一只骨碌碌滚到沈钰脚边，碰到她后又骨碌碌滚远。
如梦初醒。
自水涧溶洞走出，黄昏夕阳照在浅瞳，沈钰眉睫微蹙，抬手略微遮挡双目。
微风拂过苍白脸颊，溪流潺潺萦绕耳畔，山崩海啸仿佛还在上一刻。
她扶额走到溪边想要洗把脸清醒清醒，不料正俯下身，那倒映的红衣人让她瞬间呆滞错愕。
沈钰坐在水流边思索许久，试图从手中变出火苗，最终还是放弃了。
怎料她死了也不安宁，想安静漂浮在天地间，却重生到旁人身上，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叫我回来，必然来事不善，善事不来。”
沈钰自嘲般一笑，摇摇头，将手中一枚石子丢入溪流，激起小水花，涟漪荡漾开，乱了人心弦。
乌泱泱的人堆聚集在一处，个个缩着脖窃窃私语：“长二先生也太惨了！整日被这些邪灵追！你说他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呀！”
“这你不知道？！十一年前魔神冲破封印再度出世，十年前无名神女现世，操纵漫天符篆平了天下乱，正是因此典故，直到今夕魔神鬼王十年间掘地三尺不间断地搜罗各地符篆师，就是想要寻十年前的无名神女。你竟然不知道！”
“什么符篆师啊？长二先生就是个说书人，他也不会什么武功啊剑法啊，连个道士都算不上，我听说他不过是从前找那些侠客修士要了几张符篆，就隔三岔五被这些妖魔鬼怪追杀！咱们可招惹不得！”
“我还听说，只要你画的来像模像样，管你是江湖招摇撞骗的还是真的符篆师，都给你掳走！若非东方灵山仙门子弟，只要惹毛了它们，它们是会回来寻仇的！也怪长二倒霉！最近东方灵山那边儿的仙家多前往青城山了，不经此地，只怕没有高人能救他啊！”
邪灵自四面八方来，绕着长安团团聚集，他双手紧攥黄符纸，抱头蹲地：“别别别！别抓我！我不是你们找的人啊！！！”
未生灵智的邪祟听不懂长安的话意，全当这道士在张牙舞爪地做法，有带头邪灵指示，当即便冲得人晕过去仰倒在地。
众人低低惊呼都退去。
倏然间！人堆外飞来数道符篆绕着邪灵破空旋转，太极八卦阵黑白分明，风暴平地起。
便看那来人高喝一声：“收！”阵法瞬间收拢，形渐成座阴阳塔。
“砰——！”
阴阳塔镇下，邪灵无路可逃，剧烈波动后浊雾消散，半空中只剩点点光斑降落。
事既解决，沈钰当即旋身要走。
“仙人！”人群一拥而上，长安小跑来硬是挤到她跟前：“女侠！”
这声尤其清脆，甚至有故人之感，沈钰回身，发觉面生，并不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过了许久，沈钰对着四面八方的村民都拘礼：“在下…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长安手中折扇开，这一伸出去就连挡好几个人脸，他不顾旁人嗔骂，对她道：“女侠！你途径此地，可是要前去青城山寻宝剑？”
沈钰眨眨眼，未否认，也未应是，她默了一瞬：“公子可知灵山所在地？”
“我是说书先生啊！自然知！”长安抚掌：“东方灵山有一百零九仙门百家，由八荒四海的世家宗门于百年前协力组成，灵山周围仙气做盾，一般恶灵不敢轻易招惹！也是十年前与魔神鬼王抗争的主要势力，为首五大宗门是玄音宗、揽月宗、仙阳宗、浮光宗、天坛一色宗。直到今夕百家仙门依旧专剿四处为非作歹的恶灵！”
沈钰点点头，问：“那为何还有这诸多邪灵为非作乱？”
长安略微紧了紧下颏：“这些邪灵都是寻找无名神女下落的，遇上好些的可能找不到人便走了，遇上这种蛮不讲理四处为非作歹的，即便仙门百家多次持反对意见，魔神始终未表态，而五鬼王统一持拒绝谈和的意思。”
她眉心不展：“出了这番事，上界众神又在何处？”
长安摇摇脑袋，表示不知。
沈钰思索须臾，转回视线：“从此地去灵山需多少日？”
长安竖起二指：“若坐马车，两月有余！”
沈钰一作揖便要告辞，长安叫住了她，露出期待的目光，“你能带上我吗？”
长母一直在旁安静守着，听到这儿，上前拍了拍长安脊背，不知说了什么，她转过脸已是笑语盈盈，慈祥得很：“女娃子，天快黑了不好赶路，不如就暂在咱们家住一晚，明早再走吧。”
沈钰还未应声，又见长母示意儿子说话：“长安。”
长安被推了一把，随即附和着母亲点头：“女侠可愿意留下吃饭？”
想着行夜路的确不便，她身上还没半吊钱，沈钰作揖，算是应下了：“多谢。”
沿着小路走，正到院门口，长安向院子里一瞥，脸色骤变如临大敌。
他立即推开栅栏上前，手指去，惊声：“你怎么找来了！”
沈钰陡然心悸，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屋檐下站着位身形高大的墨蓝玄衣公子，此刻夕阳斜下，光影打在他的侧脸，影子向东拉的颀长，看着面生但直觉不同。
那名公子目光定在长安身后的沈钰，神情莫测。
长安五指紧拳，眉毛拧做一团，旁人看不懂他没来由的气愤。
或许是因沈钰还在，长母出手阻拦他：“好了。”
长母上前，与那公子对话：“大人既来了，便进屋坐会儿吧。”
进了里屋，长母端来两盏茶后便叫着长安出去讲话，剩下沈钰与那公子坐在茶桌前，二人相顾无言，气氛诡异。
隐约听闻长安在外头急切道：“谁管他！反正我一定要求个结果！”
这话说罢，长安急忙冲进来，指着玄衣公子便道：“你……！”
“今日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长二小友见谅。”
长安于玄衣公子对上视线，似乎读懂了他的目光，缓缓放下了手，默了半晌：“随你…反正事已至此，你不帮也得帮。”
沈钰听得云里雾里，于是放下手中茶盏：“既然先生家中有客，在下还是不便留宿了。”
她说罢起身，便见三人全都对她高声：“不行！”
“……”沈钰怔在原地，玄衣公子同样站了起来，手微微抬起，是方才欲要拦她。
长安清了清嗓，笑得开朗：“女侠！我家很大的！不缺榻睡！”
长母转去身也附和道：“我去烧火做饭，女娃子，可别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