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悯悲道
苏苏咬咬牙，心痛又生气，明明这一世的世界不会走向末路，澹台烬为何要躲进同悲道里？
黑暗的四周中，飘着一滴红色的水珠。
“这是？”
苏苏用神力回溯，看到这是澹台烬投入同悲道时所流下的眼泪。
她轻轻托起泪珠，一瞬间，几百次轮回的记忆全部涌入她的脑海。
澹台烬在同悲道里很久没有听到苏苏的声音。
苏苏走了么？
或许她回想起了一切，是啊，她也该回想起来了。
他们残忍而血腥的几百次轮回。
她被他啄死、淹死、掐死、囚禁致死、捅死……
回想起那些残忍痛苦的记忆，苏苏不可能原谅他，想起他的脸都会痛恨厌恶。
杀害她无数次的人是他，杀绝仙门的人是他，他是澹台烬，是魔胎，是几百次轮回中的魔神，是杀人如麻令三界四洲生灵涂炭的魔神。
上一世的两人，没有之前轮回的记忆，可以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他成魔神，她为真神，两人迟早都会回想起那些记忆，而后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没有人能够跨越一百多次的残忍死亡与枕边人相拥。
没有人能对曾经的灭门仇人温柔以待。
苏苏的救世重任已经完成了，她该忘掉澹台烬，然后获得新的幸福。
“澹台烬，一直没和你说过，我很孤独。”
坚定而悲伤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澹台烬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些，凝聚血肉软骨，长出耳朵。
“我天生是无垢灵体，修为一日千里，师兄师姐围在我身边赞叹，他们为我而高兴，我感受到的却是孤独。”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是凤凰神族，是世间最后一位神明，可我隐约察觉到，我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因此我更渴望有一个家。”
“最初，我没有救世那么伟大的想法，只想救回爹爹和大师兄他们，失去了他们，我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现在他们都不认识我了，拿我当陌生人，差点害死我，你还要躲起来！”
“几百次的轮回我都想起来了，你杀过我，我也杀过你。我记得被乌鸦啄死的痛苦，淹死的墨河里的冰冷，被你掐死的绝望。同样也记得，你画见生符时的认真模样，大年夜我们一起打雪仗，你为我插上掉在雪地里的发簪，在景国我们一起捉萤火虫、看月亮，泼寒节的花车上，我摘下你的面具，看见一张满怀爱意的脸。”
“澹台烬，上一世你送给我的黑黢黢的小小烬，一定在这一世的某个角落，我们一起把它找回来好不好？”
“苏苏……”
澹台烬的肉体在同悲道中凝聚成形，他太蠢了，他早该明白的。
有光即有暗，有爱即有恨，万物相生相克，有悲苦怨恨自然也有欢喜爱怜。
化解同悲道中的数万年的悲苦，需要的是爱，几百次轮回，他与苏苏相爱相杀，有过很多恨，同时也有更多的爱。
他看到罪业的生成。
麦收时节，连日倾盆大雨冲毁农田，家中没有余粮的人们被迫涌入城镇流浪乞讨。
——天灾
城镇的药堂之中，病床上的病人痛苦不堪地呻吟吐血。
——病痛
药堂门口，一个衣着破烂的病人拄着木拐被赶出药堂，伏地痛哭。路边的乞丐一面捉虱子，一面嘲笑他。
——贫穷
乞丐看向一旁的炊饼摊，他咽了口唾沫，猛地冲上去，抢走了一块炊饼，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跑，摊主抄起木棍咒骂着追去。
——饥饿
摊主把乞丐打了一顿，炊饼掉入满地泥水中，乞丐不顾肮脏，从泥水中抓起炊饼塞进嘴里。
——污秽
摊主解气离开，却险些撞上一辆马车，马儿受惊嘶鸣。马车夫与摊主开始争吵，互相推搡，越来越激烈。
——暴戾
车夫把摊主推倒，转身走回马车，愤怒的摊主拿起坛子，砸向车夫的后脑勺，车夫倒地。
——杀戮
马车之中的妇人怀抱婴儿，婴儿无助地哭泣，妇人惊恐地看着赶车的丈夫，痛哭不止。
——悲怆
丈夫的脑袋流出鲜血，与泥水混在一起，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死亡
箭矢射来，两队士兵从道路两头出现，街道骤然成为刀光剑影的战场。战死的士兵还有平民的尸体层层叠叠，城中一片萧条。
——战乱
世间美好与罪业并生，悲苦可转化为慈悲。
澹台烬心中构想出一个这样的画面：
城镇中，官府和富贵人家开粥棚，从锅中盛出一勺米粥接济灾民。
——怜悯
药堂之中，病床上的病人痛苦不堪地吐血，大夫喂他喝下汤药。
——救治
大夫赠与衣着破烂的病人一包草药，病人说着好话感激不尽。
——感恩
路边的乞丐领到一碗粥，笑嘻嘻地蹲在墙角喝下。
——满足
路边驶来一辆马车，扬起的泥水溅到乞丐身上，车主下车向乞丐道歉。
——歉意
乞丐挥挥手，表示不碍事，车主过意不去送给他一包干粮。
——原谅
车主回到马车上，温柔地看向妻子，从她怀里接过襁褓中的孩子。
——亲情
妻子凑在丈夫耳边小声说话，丈夫惊喜地摸向妻子的小腹，笑容满面。
——新生
阳光之下，城镇一片欣欣向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幸福
城镇外，一群流亡的溃兵，与守城士兵商议，想要找个活干，吃一口饱饭，城门开启，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
——和平
这些画面不是澹台烬幻想出来的，他走过人间五百年，见证过罪业，同时也见证过诸多美好。
罪业积累形成同悲道，善良幸福同样可以积累下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他活得足够长，很清楚这个世界在慢慢变好。
同悲道里黑雾似的悲苦怨恨慢慢化为金色的光芒。
金光缠绕在澹台烬身上重铸他的魔神之身。
形如圆盘的同悲道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逐渐崩塌。
黑暗阴冷的魔宫也在崩塌，从空中落下无数的碎石。
王座上初魔的影子还在。
他在烟尘中凝望远方，轻声说：“冥夜，你看到了吗？”
积累数万年的悲苦消散，同悲道被澹台烬转化为悯悲道，从此世间的悲苦怨恨不会再积累，能够转化为美好传递下去。
经历几百次的轮回，耗费你我无数心血，你所期望的善之魔神终于诞生了。
从此，世间只有善之魔神，再无欲与四洲三界同归虚无的初魔。
碎石不断落下，激起滚滚烟尘。
烟尘之上，澹台烬带着金光飞向天际，与黎苏苏紧紧相拥；烟尘之下，初魔的影子化为乌有，含笑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