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同悲道2
高大威严的四臂魔神像的上方，两块矗立的巨石犹如墓碑，巨石中间，形如圆盘的石板上刻着上古铭文——那便是同悲道。
澹台烬抬头望向同悲道，悲苦的气息如泣如诉，同悲道与过去数万年所累积的悲苦、现在每分每秒所生成的悲苦密切相连，即便没有开启，它所散发的苦痛亦不可直视。
澹台烬缓缓靠近同悲道，每走一步，同悲道散发的悲苦随着呼吸钻进体内，犹如钉子划过鼻腔、咽喉最后聚集在心口，刺出密密麻麻的痛。
“痛么？”初魔笑问，“熔岩王座与同悲道相连，你坐在这里，感受到的痛苦会更多更浓稠，吾已被焊在王座上数万年了，即将坐在这里的你能坚持多久呢？”
“你还有一个选择，随吾一起开启同悲道，如此一来，无论你我还是四洲三界都能得到永恒的解脱。”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初魔张开双臂，发出诱惑般的声音。
澹台烬一步步走到初魔面前，悲苦所化的铆钉扎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骸骨寸寸疼痛，如同上一世在幽冥川中被弱水腐蚀肌骨。
他开口，发出低沉沧桑的声音：“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不被祝福的诞生，你所渴求的虚无。但是你错了，你错在小觑了我，更小觑了冥夜前辈。”
“我不会变成下一个你，我是冥夜前辈与你一起制造出的魔胎，是神与魔的结晶，一定可以成为冥夜前辈所期望的善之魔神。”
“同悲道不可毁掉，它所蕴含的悲苦日益积累，终有一天会宣泄而出毁灭世界，对么？”
初魔点点头：“这是自创世之初便种下的业因，万事万物有始必有终，一切终将走向灭亡。不过，这至少是数十万年之后的事了，你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澹台烬苍凉一笑：“以吾身躯，镇守同悲道，化解万般悲苦，可否换得世界永恒的光明。”
初魔轻轻摇头：“你做不到。”
“不，我能做到。”澹台烬向上飞，飞向同悲道的同时向初魔伸出手，“来吧，我助你解脱。”
初魔握住澹台烬伸来的右手，那只分明和他一模一样的手，握上去却有小蛟龙的刚正清冷。
初魔说：“你若失败，将永远困于同悲道中，被罡风烈火刮骨灼魂，血肉毁去再长，魂魄散了又聚，酷刑加身永无止境。”
澹台烬说：“即使如此，我依然是世间唯一的魔神，不死不灭。我被困于同悲道，无法从内侧开启它，也不可制造新的魔胎，万般苦痛由我一人承受，直至世界的尽头。”
初魔笑道：“原来如此，你为避免成为下一个吾，率先一步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澹台烬，你会后悔的。”
澹台烬一声长叹，眼前又浮现出她的脸，随即血光一闪，她那双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从左右前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看着他。
无数双眼睛流出血泪，向他汇聚而来，他被血水淹没腰部、淹没脖子，最后整个人被淹没，呼吸间尽是血沫，喘不过气来。
他克制住哽咽的声音，慢慢说：“我漫长的一生，有过很多后悔的事情。我对不起苏苏，非但没能保护好她……还亲手……”
他话语哽住，长吸一口气，从苦痛中汲取决绝的力量，一字一顿地说：“但是这件事，我不后悔。”
初魔敏锐地察觉到，澹台烬提起小凤凰时，他那生无可恋的麻木神情忽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他的脸上有痛苦难过，有自暴自弃，有勇于牺牲的无畏，有自我惩罚的决绝，有计划得逞的欣慰，还有一种可以从某个地方逃掉的解脱感。
他想从何处逃脱？
他真的杀死小凤凰了吗？
小蛟龙留下的种子不会生出一个绝情之人。
一瞬之间，初魔想通所有关节，松开他的手说：“你先去吧，吾还要等一个人。”
“你要等谁？你不想得到解脱了吗？”
初魔说：“你虽未能成为善之魔神，但是你聚齐了三魔器和邪骨，已是新的魔神，而吾只是数万年前苟活至今的一缕残魂。吾想要，随时可以解脱，数万年来吾日盼夜盼，等这一天终于到来，反而有些舍不得了，吾还想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好。”
澹台烬飞到同悲道面前，悲苦的气息浓烈似火，令人窒息。
里面一定是千万倍的痛苦，一进去便是千万年的牢笼。
这五百年来，他努力修炼，发明诸多法器，增强仙门实力；降妖除魔，制定规范，促进人魔和平共处；探究魔神因果，寻求破局之法，走完初魔话本。
最终，走向众叛亲离的末路，承受数万年的悲苦。
这样的命运，他抗争过，无奈过，逃避过。
他曾想等苏苏破壳，装作不知道邪骨在她体内，与她看遍山川流岚，然后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幸福和美的生活消磨掉他成魔的决心。
他曾想和仙门说明一切，共同封印邪骨，永远当仙门的沧九旻，无视同悲道的隐患，无视初魔对解脱的渴求。
他这一世扶危济困、行善积德，不该、更不愿落得如此下场。
直到他又一次见到苏苏，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刚刚破壳的湿漉漉的小凤凰，身上的毛没有几根，嫩红的新生皮肤暴露在外，眼睛还睁不开。
只那一眼，他回忆起了所经历的几百次的轮回。
终于明白，这一切不是强加于他的宿命，而是他主动所选择的惩罚。
是的，惩罚。
几百次的轮回中，他是人人嫌弃的叶府赘婿，跪冰而死，摇身一变成为强大的魔神，笑着指挥数十只乌鸦，生生啄死那个恶毒的女人。
他是无情无爱的小魔神，在驶往景国的大船上，逼迫曾保护过他的妻子跳船而死。
他是沾满鲜血的冷酷君王，对背叛他的人从不手软，活活掐死要带萧凛逃跑的叶夕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