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同悲道1
荒渊外，冬雪皑皑，昨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丘陵奇石银装素裹。
今日天空放晴，一群小妖聚在一起饮酒赏雪，微醺时畅聊古今之事。
一位年长的妖魔，长须垂地，嗦着小酒慢悠悠地说：“你们这些小辈啊，是赶上好时候了。”
一个小妖喝多了酒，大着舌头说：“哪里好了？想出去还要考核、办手续，被仙门管东管西的，烦死了！”
老妖说：“你个小家伙是不知道啊，以前我们魔族人人喊打，出去就要被仙门赶尽杀绝。现在呢，自由是少了，不过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刀尖上舔血，像如今这般有闲情逸致赏雪饮酒，搁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小妖说：“我们魔族被仙门管得死死的，半点不得自由。要论风光，还要数一万年前，魔神在的时候，魔族嘎嘎乱杀，人族和仙门都被我们杀得跪地求饶！传说魔神要复生了，他老人家啥时候来呀，我第一个拜入他麾下，说不定还能捞个将军当当。”
老妖笑道：“小家伙，打仗有什么好的，风光一时后，魔神战败，我们魔族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荒渊整整一万年，那滋味你是不知道啊。你生在太平年代，没吃过战乱的苦，人间有句话，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等你见到战场上的血光，只怕会吓尿了裤子，还想着当将军呢，可笑！”
小妖不忿：“老家伙少瞧不起人了，魔神复生一定会来荒渊，我就在这里等着尊上！”
小妖一杯接着一杯饮酒，很快醉的不省人事。
老妖无奈地摇摇头，夺走他手中的酒杯。
小妖趴在酒桌上，迷迷糊糊说醉话，恍惚间看到皑皑白雪中出现了几个黑影。
他晃晃脑袋，定睛一瞧，不是几个，而是一人，墨黑铠甲凌厉，即将飞入荒渊。
“魔神来了，魔神来了！”小妖兴奋大叫。
众妖都当他在说醉话，无人当真。
老妖回头一看，拍了下小妖的脑袋，笑道：“什么魔神，那是九旻仙君，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九旻仙君除了你。”
旁边一妖问道：“九旻仙君来荒渊干什么？九旻仙君喜穿蓝衣，今天为何反常地穿上黑色了，浑身还散发着魔气？”
老妖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估计是有的妖在外违法乱纪被他找上门来了。不关我们的事，喝酒喝酒！”
澹台烬飞入荒渊深处，打开魔宫大门。
一路上，一直有妖魔向他打招呼，唤他九旻仙君。
他入仙门五百年，最终还是做了魔神。
澹台烬无悔，万年来的悲苦怨恨必须要有个了结。
魔宫王座上，那个影子依旧淡泊疏离。
“吾几日前便与你说过，你的苦楚悲痛还不够，远远不够。你去幽冥川用弱水泡泡澡，等个五百年再来吧。”
澹台烬苦笑一声，走向初魔，说：“你再看看，我的悲痛够了么？”
他的周身被痛苦的气息缠绕，一言未发，仿佛也能听到痛苦的哀号。
初魔幽深的眼眸中有了几分惊讶：“短短几日，你如何能累积如此多的悲痛？”
“没有什么比杀掉所爱之人，更痛的了。”
澹台烬回想起上一世的大婚，六枚灭魂钉打进心脏，他只顾着自己痛苦，没有留意到叶夕雾比他更苦更痛。
亲手杀死挚爱的痛苦与无奈，他今日终于领会到了。
“你杀了小凤凰？不愧是吾之魔胎，够狠够绝。不过，你当真想好了吗？踏出这一步，从此再无退路。”
澹台烬看向王座后面高大庄严的四臂魔神像，说：“初魔，不要再装了，最后时刻，和我说实话吧，你与冥夜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让魔胎度尽苦厄，为的是培养出一位善之魔神，可是上一世，明明条件已经具备，你为何还要操控谛冕开启同悲道，逼迫我不得不以身殉道？”
初魔的目光苍凉悠远，像是跨越万年与那人相会，澹台烬的眼眸似墨如星，像极了那条小蛟龙。
良久后，他问道：“何为魔神？”
澹台烬回答：“魔神由创世以来的万般悲苦积累成形，你的诞生不由自己，被万事万物及自己所排斥，寻求一个解脱。”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成为吾？”初魔问。
“我与你不同。你与苦痛相生相依，世间悲苦不绝，魔神不死不灭，没有体验过爱、喜悦、信任、奉献等等正面的感情。我度尽苦厄，在备受煎熬的同时，也体验到了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会取代你，成为善之魔神，让你得到解脱。”
初魔慢慢摇头：“你做不到，上一世的你做不到，这一世的你同样做不到。上一世你走完吾设定的人生话本，痛苦到达顶峰，漫长的一生中有五百年泡在弱水里，没有体验过多少美好，不足以化解同悲道中数万年的悲苦。因此吾操控谛冕开启同悲道，想要逼迫仙门重启轮回。不料你以身殉道，毁掉同悲道。”
“你不知道的是，同悲道只是数万年悲苦的一个出口，即使毁掉同悲道，悲苦同样会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间悲苦无穷无尽，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你取代吾，毁灭自身的同时毁掉同悲道。吾得以解脱，被悲苦所染的世人永远无法解脱，被困在天地中苦苦煎熬。”
“这一世，小凤凰对你太好，你的一生过于顺遂，吾操控邪骨想要亲自调教你，不料小凤凰为你换出邪骨。你拜入仙门五百年，逍遥自在，称心如意。你没有杀掉恩师兆悠，小凤凰又太傻，即使被你杀死了也不一定能够断绝情欲。你的悲苦一时能达到顶峰，但是不够绝望，不够深邃。”
“上一世你悲苦太过，幸福不足；这一世你美好太多，悲苦不够。几百次的轮回，俱是徒劳。冥夜心中所想的善之魔神，最终证明不过是个幻想。万年前众神陨落，遗泽的神力已经用尽了，无法重启轮回。世间的悲苦，没有了吾，须由你来承担。等你无法忍受的那一天，同样欲与三界四洲同归虚无，同样会造出魔胎来取代你。澹台烬，吾之今日便是你的明天，你准备好了便吸收吾吧。”
澹台烬在初魔的话语中回顾两世的经历，上一世在幽冥川中五百年弹指而过，这一世他身为仙门弟子救世济民，见到了人间的更多不幸与苦难。众生悲苦，一死可以解脱，魔神的痛苦在于永生，世间有那么多的美好，为何无论人、神、魔都无法摆脱悲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