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善良
那冰凉的温度，从脸颊直传至心底，轻易拨动人的心绪。吴斜眯起双眼，忽然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开心吗，罪徒的泪水最能抚慰受害者的心灵，可是没有，他垂眸看着双眼紧闭的沈芥，感受着唇边的刺痛，然后不容置疑地将他拉开。
同样是被人刻意放置于宿命里，他们谁也不比谁更悲戚，世上真是少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吴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他单手掐着沈芥的后脖颈，然后对上那双病态的眸子。
恨不恨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不论是谁，都绝不可能放过对方，沈芥生死都要拖着吴斜，吴斜也一样。
沈芥眯眼笑着，唇边鲜红一片，还挂着吴斜的血，他喘着轻气，恶狠狠地与吴斜对视。
吴斜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动作一顿，抬眸一看，果然见张启灵正双手环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吴斜：“”
有点尴尬。
在小哥面前来这么一出，吴斜感觉自己脸颊都隐隐发热，他轻咳一声，避过张启灵的视线，然后在沈芥微沉的眼神下，有点刻意道：“小哥，胖子不是说要来，你要不要去接一下他。”
张启灵闻言，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然后站起身，看了眼沈芥，转身出了门。
可怜我们老张同志，刚从那破门里出来，就被这样对待，三年前每每抓包吴斜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沈芥时，他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张启灵刚出门，估摸着还没走远，沈芥就坐起身将双手的针管拔了，吴斜瞳孔一缩，没来得及制止，就被沈芥一个借力，下一瞬，正面对上沈芥那张脸。
沈芥跪在床边，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身形更加单薄，他看着吴斜，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然后挑衅地笑了：“吴斜，你是不是快恨死我了？”
吴斜下意识按住沈芥的肩膀，闻言，似乎愣了一下，他垂下眸子，不看，不听，不言。
他好像要修炼什么神功，对外界的一切质问与威胁都充耳不闻。
听不到回应，沈芥自然不愿放弃，他像是邪书里记载的能蛊惑人心的妖怪，他在试图诱导邪恶：
“吴斜，你应该恨我，要不是我，你根本不用这么早经历这些事，你怎么能不恨我，你要恨我，永远永远恨着我。”
吴斜似乎被他念叨烦了，于是从修炼里脱身而出，抬眸问他：“那你呢？”
沈芥脸色一僵，眼底的热浪逐渐沸腾，他语气怨毒：“我当然恨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吃了你！”
吴斜下意识屏住呼吸，重逢以来，沈芥从没再在这张脸上看到过曾经的天真稚嫩，剩下的只有愤怒，冷漠，以及像现在这样，平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长舒一口气，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他说：“那就恨我。”
那就恨他
不该是这样的，沈芥紧紧咬着牙，他看着吴斜的脸，试图从中发现什么，却一无所获。
或许，人生来就有无限贪欲，年岁越长，贪欲就越盛。沈芥想让吴斜恨他，越恨越好，恨到血肉里，恨到骨子里，才最好。
可是他看不到吴斜对自己的恨，吴斜真的不恨吗，他为什么不恨。像吴斜这样善良的人，一次次原谅仇人好像并不稀奇，可是沈芥不想，他应该恨，永远永远地恨着自己。
可是没有，没有……
他果然还像当年一样，一样的天真，善良，无私……
他从来没有变过，哪怕在地狱深渊里翻滚挣扎，他也不曾变过，原谅仇人，可不是好习惯啊……
沈芥只觉浑身一软，胸腔内的压迫感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压扁，喉间血腥味翻滚着，耳畔尖锐的长鸣声响彻天际，他眼眶赤红，偏头呕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不要命地咳着，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吴斜顿时神情一凛，连忙接住沈芥下坠的身体，侧身坐在床边，让沈芥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任劳任怨地拍着他的背，抬手准备按呼叫铃。却被沈芥按住胳膊。
沈芥的虚弱是可见的，或许方才的质问也只是强撑而已，若不是房内安静，吴斜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吴斜，你杀了我吧。”
再坚强的人也扛不住无休止的折磨，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沈芥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掉，他真的要疯了。
沈芥不是第一次说让吴斜杀了他，可是这次不一样，他想立刻就死在吴斜手里。
吴斜紧抿双唇，黑沉沉的眸子无一丝情绪外露，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拿起床边的抹布擦拭血迹：
“你不能死，你说过，这次行动过后，你这辈子生死都归我管，你发过誓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沈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撑不住再次昏过去，他勉强靠在吴斜肩头，然后凑近吴斜的耳边，用气音说着：“我会杀了你。”
“那就杀了我。”
吴斜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也不在乎沈芥是不是恨他恨得发疯，不在乎沈芥是不是想要杀了他，他不在乎，他全都不在乎。
他的疯狂，好像只是要困住沈芥，一辈子都困住他。
“可是我累了，吴斜，你有那么多的善心，怎么不能给我一点？”
吴斜将他轻轻抱起，拿起靠枕，让他安安稳稳地平躺在床上，然后轻声回答他：“没那么好的事情，你亲手把我变成这样，凭什么一走了之，又凭什么奢望我再给你善心呢。”
“我活着，就一定会杀了你。”
“好好养伤。”
将护士喊进来，吴斜就出了门。
他有点漫无目的地走在医院走廊上，视线扫过绝大多数病患，然后平淡地观察着，试图从中找到一个与曾经的自己一样天真的人。
他有些后悔那时候怎么不多照照镜子，也好过如今需要演戏时，没有素材。
离开病房前，他又喂了沈芥卸力的药，沈芥可不能死，毕竟，像他这样天真善良的人，原谅仇人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