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沈九其人
喷涌的鲜血完全止不住，沈清秋头昏眼花，可能听到有人在惨叫，也可能没听到，耳鸣太尖锐，他不清楚，只想着赶快从眼前这个人面前逃开！
沈九原本板着脸，却也扛不住一个小姑娘这样软磨，神色隐忍，转过头去，耳垂微微发红。秋海棠见状，拍手道：“哥哥，他真好玩儿，怪不得你从来不喜欢从外边带人，偏偏买了他。我有点喜欢他。”
沈清秋看着故作不屑状的梦魔，忽然觉得这老头儿有点可爱。
沈清秋原先猜不到门外的人是谁，而转念一想，沈九之所以名字里有个九字，是因为在人贩子手里排行第九，那么往上去，自然也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了。
他一巴掌把沈九拍到地上，后者脑门咚的撞出闷响，两道鼻血顺着下巴流。秋少爷像是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拍皮球一样玩儿得不亦乐乎。
他踉跄着倒退，没退几步，绊到地上的焦竹残根，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沈清秋疼得呼吸都困难，用剩下那只手臂抓住他，胡乱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别……别……”
忽然，秋少爷踹了一脚，正踹在他背上。沈九顿时脸扑上地。
门上传来嘎啦嘎啦之声，似乎是外边的人在晃门。沈九道：“没用。里面外面都锁了五六道。窗子也锁了。”
刹那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腿根部迅速蔓延遍布全身。
一般而言，梦魔要击溃一个人的心理，就是给她看自己最灰暗痛苦的记忆。难道梦魔把秋氏被灭门的记忆翻出来了？
一听这声音，沈九忽的一动，扑到门上去，把脸凑到锁边：“七哥！”
梦魔道：“我给她看的，不是她的记忆，是你的记忆。”
外边那少年道：“小声些，我是偷跑进来的。”
如果是原装货，被黑化后的洛冰河这么一招手，绝对就怕得要死乖乖过去了。沈清秋却还有垂死挣扎的勇气。然而刚一转身，那道黑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只差不到几寸便要撞上。
沈九吃了一惊，上身立刻坐起：“走？你走哪儿去？”
她见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低头耷脑，缩手缩脚，脸蛋却清秀得很，眼睛一亮，走过去，笑盈盈地道：“你就是小九了？”
沈清秋勉强定住心神，反问：“我怎么到你这儿来的？”
沈九又恨又怕，眼睛里凶光闪动，敢怒不敢言，恶狠狠在脸上抹了两把，擦去鼻血和灰土，谁知越擦越脏。秋少爷见状，拿起窗格旁一只花瓶，将里面的水泼在他脸上，换了一副表情打开门，笑得满面春风：“棠儿怎么过来了？”
两个少年隔着一道门，沉默了一阵。沈九问：“你走了吗？”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干燥又冰凉，沈清秋心中微动，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右肩一凉。
他之前所疑不错。沈九在秋家里的日子，怎么也不像秋海棠所说的“待他亲厚非常”。
沈清秋眨了眨眼，保持着警惕。洛冰河凝视着他的脸，似乎略感困惑，慢慢握住了他的右手。
沈九道：“七哥，你凑过来，让我从门缝里看一看你吧。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还要过几年才能再见。”
他这才注意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洛冰河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皱眉道：“我总觉得吧……你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你真是沈清秋？”
他勉强挪近门，把脸朝门缝处凑去。
那少年笑了，道：“你是想说，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外边吧？好。”
系统：【您好，惩罚程序运行期间……】
那少年道：“小九，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我要走了，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忽然，传来轻轻两下叩门声。外边一个少年压低嗓子叫道：“小九，小九？”
沈清秋正准备扯什么走火入魔记忆受损来搪塞，点头：“不错。”
突然，系统平板的语音发来提示：【惩罚结束。】
梦魔道：“你进入了一个极其强势的梦境，元神似乎有撕裂的危险，老夫一直想插手，却插不进去，试了多次，刚才忽然成功，便顺手把你拉入了这边的结界。”
旁边那人，正是梦魔。
沈九头僵定不动，眼珠上转，来人身形的倒影被映入瞳孔之中。
沈九听见“喜欢”二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洛冰河对他举起一只手：“过来。”
疼痛陡然消失，沈清秋猛地翻身而起，却又立刻膝盖坠地，连吐槽和呼系统巴掌的心情都没有，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冷汗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开花，眼冒金星。
直到毁天灭地的剧痛猛地蹿过他全身和大脑。
秋少爷冷笑道：“怎么，这次不敢打回来了？”
洛冰河道：“你不怕我了？”
过了会儿，沈九又叹了口气，道：“七哥，你今后可千万别那么冲动了。每次都坏事。这次算我倒霉，可以后你投了那些仙人的门派，还这个样子，那该怎么办啊？沉稳点！”
小小年纪还教训起比他大的人来了，沈清秋莫名觉得滑稽。那少年却没半分不快，而是惭愧道：“我记住了。”
他柔声道：“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师尊怎么还这么不习惯？那我们多做几次，等你慢慢习惯，好不好？”
那少年感激道：“我知道。”
梦魔看他一眼，并没问他自己的记忆为什么要别人调给他看，只问：“你是不记得了？”
那少年忙道：“还没呢。我等你说话。”
要知道，走火入魔记忆受损什么的，这概率也是相当之低。梦魔居然也没追问怀疑，却道：“有些事情，不记得也好。”
秋少爷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惹我！”
沈九恶狠狠地道：“你知道个鬼。”
他对向天打飞机之前提到的关于沈清秋原设没写出来的部分一直非常在意，立刻说：“能请前辈调出来，给我看看吗？”
梦魔道：“你真的要看？”
秋海棠身穿淡紫色锦衣，脚上一双白缎小蛮靴，鞋尖缀着明珠，真真是个花苞里养出来的娇小姐，和后来那种饱经风霜的艳美，又是一种不同的美法。她迈进门来，嘻嘻道：“我听说哥哥买了个人，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
那少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都会去试试，总有一派肯收我？”
而且，他似乎还没被拉回现实世界，这里仍是梦境。
果然，沈九这种性格如果有朋友，那对方一定脾气好得惨不忍睹。一连道歉了数声，沈九才勉强消了气，道：“算啦！我这辈子从不讲义气这鬼东西。一生一次的义气就给你了。”
那少年道：“我真的知道。七哥记住了你这份义气，今后一定会还给你。”
面对这张脸，现在的沈清秋是打也打不下去，怕也怕不彻底。他还不死心，继续敲系统：“这个真是原著的洛冰河吧？不是这个世界的洛冰河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通过惩罚？难道是要打赢他？你这和送我回原世界区别也不大吧！”
别用这张脸做这种事。
如果不能尽快见到那个乖巧的洛冰河，沈清秋觉得自己会一直想到这个名字就四肢疼。麻烦纯情少男小白花赶快出来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这少年白脸尖下巴，眉清目秀，面相却带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嘴角额头两块於紫。正是年纪尚幼的沈九。
沈清秋依言闭目。梦魔又道：“你记忆残缺不全，跳跃而不连贯，也可能会见到面目模糊的人像。这是你自身所致，不必在意。”
记忆到这里，忽然整个画面黯淡下来。
这算是安慰吗？
沈清秋道：“恳请前辈相助。”
沈清秋心中默数十声，等到额头压力消失，一睁开眼睛，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披头散发，被麻绳五花大绑着，跪坐在他前面的地上。
迈入门槛的，是个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看他那张和秋海棠五官有六分相似的脸庞，沈清秋便知道，这必然是秋氏灭门事件最大的苦主，秋海棠她哥哥了。
那时，秋海棠昏迷了一阵，醒来时便无端发疯，落荒而逃。沈清秋极度怀疑，在那失去意识的那会儿，她在梦境中遭遇了什么。而当时洛冰河也昏迷着，脑子烧得像炭火，当然无暇侵入秋海棠的梦境。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梦魔在其中动了手脚。
他虽然说的是“略施小计”，故作淡然，却掩不住语气中自傲之意。沈清秋忍不住问：“你究竟给她看了什么？”
那青年慢悠悠踱到沈九身边，绕着他转了半圈。沈九紧绷着脸，抿着嘴唇。虽然阴沉沉的，肩膀却在微微发抖，明明十分害怕，却强作镇定。
也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秋海棠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沈清秋，不应该是那种反应，而应该是恨意滔天、一剑刺过来、往他身上戳几百个窟窿才对。为什么会又哭又叫，转身就跑？
梦魔哼道：“不必言谢。老夫不过惊讶，上次你居然真的能在圣陵坚持到那小子醒来。你也算是帮了他不少。帮他，便是帮老夫。”
其实沈清秋看得清楚，他虽然挨了一顿好打，不能行走，两条腿却是好好的，哪里被打断了。那少年却看不见门内情形，似乎当了真，内疚道：“都是我不好。”
果然，梦魔一捻胡须，道：“正是老夫略施小计。”
沈清秋总算是知道原装货那种当面奉承背地阴人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多半是在秋少爷身边耳濡目染养成的……
七哥仿佛在用力点头，重重地说：“好。你等一等，等我学成，一定来带你走！”
沈清秋连连点头。梦魔伸出一指，点于他额头之上：“闭眼，等我松手，再睁眼。”
沈九怒道：“当然是你不好！都赖你。那几个新来的咱们又不熟，被他踩就踩踩得了，要你出什么头！你还怕咱们这种命贱的受不起？！你不出头，我怎么会帮你？我不帮你，怎么惹到他，姓秋的怎么会点名要买我？！他不买我，我怎么会这样？！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把我当条狗耍！”
沈九碰了一鼻子灰和血，低声道：“少爷饶命。我不知道那是您。”
沈九眼睛里忽然放出明亮夺目的光彩：“七哥，听说东方有一座仙山，每年都会招收资质优异的弟子，你是去那里？”
前方的雕花木门无声无息打开。
沈九喃喃道：“要是我没被关在这里，也能和你一道去了……”他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之色，顶着门外，看上去正在动什么坏心思。沈清秋忍不住为门外那位捏了把汗。
受到巨创，沈清秋的躯体自发反弹出一波灵力，被洛冰河拍了一掌，立即溃不成军。
秋海棠牵起他的手，道：“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呢？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沈清秋猛地撤步后退，险些仰面栽倒。洛冰河伸出两指，扯了下他的衣袖，把他拉了回来，温和地道：“跑什么呢？”
梦魔想起来就郁闷：“老夫怎知道？这小子自从掌控了我的梦魇奇术，我就再也进不去他的梦境了。天底下只有他一人所思所梦，老夫分毫奈何不了。”
沈九啐道：“还说什么今后！像你这样一辈子窝在人牙子手里，今后也是当人牙子的命。不对，你是个大好人，你还当不了，顶多就继续讨饭吧。”
秋少爷皮笑肉不笑道：“我也很喜欢他呢。”
那一瞬间，沈清秋并没有右手臂从肩膀脱离的感觉，只是看着一条东西飞了出去，半边身子变轻了，还没反应过来。
照理说，最积极、最喜欢拉他入梦的应该是洛冰河。基本上沈清秋一睡着，他就过来骚扰。而这次，居然被梦魔抢先，把沈清秋拉进了结界中。
放松下身体，坐在地上，顿了顿，沈清秋忽然想起一事：“梦魔前辈，之前在圣陵，我带洛冰河往东走，途中遇到两个人，其中有个女子，你有没有……”
一旁有个声音忽然道：“你怎么回事？”
那少年不住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沈九“呸”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又怪我言语恶毒。”
沈清秋抱起手臂，靠在一旁多宝格的架子上，静静地等着。
洛冰河现在是打算把他做成人棍！
洛冰河单手把沈清秋牢牢按在地上，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款款深情。
外面那个，不怕。里面这个，怕！
不过，沈九这种性格，居然也有交好的朋友，这点真让沈清秋稍微有些吃惊。
断臂的疼痛太惨烈，以至于后脑摔地的感觉都被忽略了。洛冰河从容地随了上来，这次，轻轻抚上了他的一只小腿。
沈清秋一直“……”状围观，如此来回数十次，沈九终于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因为有了希望，沈九声音都热切了：“喂，你千万记住说过的话，你一定要回来救我！”
她声音娇柔，语气亲近，又是一副天真烂漫之态，任是谁也不忍心给不好的脸色。沈清秋心想，少女时期的秋海棠，和宁婴婴真是有点相似。原来原装货一直都喜欢这种类型。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柔美的少女声：“哥哥？哥哥？你在里面吗？”
场景还是这间房。沈九这回没被绑，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手指正狠狠抠着地毯绒子，抠得手指间血迹斑斑。
秋少爷笑得恶毒：“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了，自然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花月城的时候，沈清秋从洛冰河的梦境结界中逃出，无意间落入了沈九的残识记忆中，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一番环视，他发现当时的匆匆一瞥果然没看错，这是间书房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宽敞屋子，中间用檀木月洞门隔开，陈设富丽，四壁挂着裱装精美的字画。非大富之家不能有，绝不可能是人贩子的老窝。
洛冰河生生把他的右手臂扯了下来！
人棍！
那少年担忧道：“这次没跑成功，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清秋秒懂。是残留在他身体里的一点沈九的记忆！
在场的几个人都倏地消失无踪。沈清秋一怔，立即明白这是出现了梦魔所说的断层情况。由于原装货留在他体内的记忆残缺不齐，断层会十分频繁。上一段记忆已经结束，现在是另一段记忆的开始了。
沈清秋大感好奇，也跟着凑了上去，越过那一道极细的门缝，向外望去。
沈九的脸已擦干净，闷头闷脑，一句不答。秋少爷站在其妹身后，目露威胁之色，笑道：“他不怎么爱说话，脾气古怪的紧。”
而且这个山洞有点眼熟。似乎是当年第一次入梦时，梦魔呈黑雾状态潜伏的那个山洞。
沈清秋叉掉了对话框。
那种生生被撕下一条手臂的剧痛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神经上，随时会被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触发。沈清秋忍不住左手抱住右边肩膀。他吸了几口气，这才能声音不发颤地叫出那三个字的名字：“怎么没见洛冰河？”
印象中梦魔应该不怎么待见他，居然会见势不好，“顺手”把他拉出来，沈清秋略感意外，由衷地道：“多谢前辈……帮大忙了。”
意思是如果出了bug，那是你自身源文件的问题，不是他技术的问题。
沈九忽的气涌上来，骂道：“没把我怎么样？你蠢吗？把我关这儿两天了，打断了我两条腿。你说呢？！”
梦魔斜眼瞥他，见沈清秋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板着脸道：“那小子自会来找你的，你急什么？之前不是避之不及？”
沈清秋忍无可忍，厉声惨叫起来！
秋少爷一听妹妹叫唤，脸色一变，把沈九身上绳子解开，低声威胁道：“把你脸抹抹！敢说错一句话，要你的命！”
被叫做七哥的少年道：“我不能在留在这里了。秋家在城里势大财大，我们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过。天下修仙术的门派那么多，我要去投一个，学好仙术，回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