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坤子的眼神落在了钥匙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是钟越让我交给你的,他公寓保险柜的钥匙。”他停下几秒喘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丝坏笑,“一定有很多钱,乐遥,你发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问题,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开去:“也想能帮上你什么忙,不想看到你不开心。我去找过他好几次,碰到过他二叔,是他二叔说有办法救他出来的,问我愿不愿意帮忙。我想如果钟越能出来,你一定很开心的,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对不起……”
看着他脸都憋得通红,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先休息吧,下次再跟我解释好了。”
“当时你穿得可拉风了,那t恤大得都套到膝盖下面了,吃相也很糟糕,一碗牛肉面被你两分钟就解决了……”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外套,示意我拿给他,我照了他的意思取过来,他又伸手指了指衣服的口袋。我一头雾水地扫了他一眼,却还是把手摸进了口袋里。
若是现在你问我,当时我还会不会留下纪尤熙自己一个人离开,我想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可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很多事情早已一锤定音,再也不能翻盘。
听到我的回答,坤子满意地笑了,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他拽了拽我的手指头,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问我:“乐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吗?”
是一把钥匙。
我估摸着他准又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
后来坤子倒真的很争气地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还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大概是在神游太虚之外。我估摸着坤子准在心里问候了我十八代祖宗,可他现在没力气骂出口,只能再一次艰难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乐遥……”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可坤子却又闭上了眼睛,勾着我手指头的手也突然一松,重重地跌落下去。我望着窗外那没有叶子的树,还有远方发白的天空,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这么过去了。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老天没长眼,世界那么大,为何偏偏制造出那么多的巧合。正是那天,坤子去见了钟越,我一直都不懂他那么讨厌钟越,怎么还会特意去见他。出来的时候,纪尤熙的车子刚好开到门口,拐弯的时候她没有留意到红绿灯,车子直直地滑了出去,而正要过马路的坤子,便被车子撞飞到了半空中。
我连连点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时我和林尚刚刚在一起没多久,你特意来蹭饭……”坤子笑呵呵地听着,眼皮却沉沉地耷拉了下去,我急忙掐了他手心一把,“你别晕!你他妈别晕啊!我继续说给你听啊!”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大大咧咧的笑脸,突然很想掉几滴眼泪,但他一定会说我矫情。于是我拼命地把眼泪给挤了回去,对他露出一个很夸张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钟越了,我也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
我终于恢复了理智,看着他有些情不自禁:“你醒了啊!你终于醒了啊!坤子,我就知道你命最硬了!当初你被人打得直吐血都没死成,这随随便便撞个车怎么可能会死嘛!”
曾经我只是把他当成林尚的朋友看待,可是现在他早就是我林乐遥的八拜之交,是烙印了彼此青春痕迹的见证,是一起欢笑一起疯闹一起成长的过往。若是他不在了,我的青春大概就真的死了。
他又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对我露出一排大白牙来:“我在听……”
我低头愣愣地看着那把钥匙,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抬头猛盯住他:“你怎么会去找钟越?”
后来他的精神还又好了一些,跟我说话都不怎么喘气了,我以为那是他没有大碍的表现,却并未留意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那天纪尤熙出酒吧的时候,酒还没有醒,但她仍旧钻上了她的那辆甲壳虫。我不知道当时的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当她踩了油门把车开出去的时候,方向却是拘留所。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仿佛此时此刻跟他提及钟越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说话都那么艰难,可却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只要我开心,而我林乐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只要坤子开心这件事。我只知道遇到麻烦了就找他帮我解决,被人欺负了就找坤子来替我报仇,他仿佛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随叫随到,发射个信号他就会飞到我身边。可是,超人坤子,你开心吗?你快乐吗?在你拯救林乐遥的世界时,你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吗?
窗外的风肆意地吹着,那棵很高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剑一样直指向天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很多的画面,坤子奔跑在篮球上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打输游戏摔键盘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每每蹭饭时厚颜无耻的模样。他那么鲜活的人生,怎么可以到这里就终结?
我扶着他坐了起来,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你想不想施维来看看你?”就在他鼓着眼瞪我时,我又接着来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大概找不回来了。”他的眼泡更鼓了,像金鱼一样,仿佛还能微微地扇动着。
赶到医院的时候坤子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还不能太早下定论,要看他醒来的状况才能决定他到底是不是安全了。我坐在病床边守了一整夜,眼睛都不敢闭,拼命地强撑着眼皮盯着裹成粽子一般的他。我很怕他会有事,他是我最最喜欢也最最欣赏的兄弟,他那么好,老天不可以这么早就带走他。
他摇了摇头,伸手摸到了我的指头,微微用了力气勾得紧些,这才开口:“有一件事还是要告诉你,但你听了一定不高兴。”他抬眼看了看我,见我表情正常,这才继续下去,“钟越让我转告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彼此不如好好地重新开始。乐遥,你先别不开心,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你要想去找他,你随时都可以去,只要你开心对不对?但是乐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要再被这些肮脏的东西牵绊,那样的话,当我去见林尚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愧对他了,好歹林乐遥这个人,我还是把她照顾得挺不错的。”说着,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