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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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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起,不如记不起吧!佛终是比凡人渗透得清。

    钟荩微笑招呼,拂了拂哑巴身边的一块青石,坐了下来。哑巴倏地握起双拳,不知是紧张,还是局促。

    花蓓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她嫌寺庙太肃穆,太拘束,但看钟荩兴致高的样,她就按下性子陪着。

    花蓓走了,她朝哑巴走过去。哑巴眼神黯了黯,把身子往后又缩了缩,这下,钟荩是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神情。但从他重重的呼吸声中,她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稳定。

    暮色越来越深了,最后一丝余晖在视野里一点点褪去。

    玩到四点多,钟荩说我们走吧,花蓓缓缓吐了口气。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半空中,钟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没想像中那么可怕。你看这里的人,她们也是父母孕育,有兄弟姐妹,说不定也经历过爱恨情愁。但此刻,她们静如止水,安然地与清灯古佛相伴,默守着日升月落。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谈不上悲,也谈不上喜。谁能说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

    “四十分钟。”她讨价还价,把花蓓逗乐了。

    花蓓说她是个傻瓜,是个笨蛋,为了他临走前的一句“我爱你”,她在江州等了三年。

    钟荩却一眼就看到了。

    几次相见,要么是远远的看一眼,要么就是暮色四起时。

    出了韦驮殿,来到观音庙,看到有人在上香,钟荩嫌烟味呛人,她拐弯向东。花蓓是游击队员,来得真快。在胭脂井那儿,两人遇上了。

    可是他错了,她是钟荩,不是别人。她曾是他最最亲密的人,他的气息,他抽烟的姿势,特别是他的眼神,哪怕是在人群之中,她也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她停下脚步,“花蓓,你先去车上等我。”

    是的,她又犯傻了。

    钟荩打开包包,从夹层里摸出那只追踪器,哑巴的脸色突然大变。

    下台阶时,钟荩不住回望,惹得花蓓更是紧张,连忙扯着她往下跑。

    钟荩笑道:“不是都说过了吗,来这游玩。”

    “你没吃饭吧!”花蓓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几个面包,“这是素食,不犯清规。”

    看守所前的惊鸿一瞥,她慌乱地掩饰住了。

    哑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样的一个人在脑海中不会停留很久的。

    抬腿迈过油漆驳落、中间已经被无数次的脚踏磨得发光的露出木头本色的门槛,慈祥而又威严的释伽牟尼佛高高在上。一个导游正在讲解和鸡鸣寺有关的传说,游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不用,我就说几句话。如果这点小事能压倒我,那我现在肯定不是站着,而是早就在地上趴着了。”

    花蓓冷笑,指着胭脂井说道:“净什么净,这井是陈后主与张丽华和孔妃嫔的藏身之所,不幸,却被隋军发现。那个陈后主,荒淫无度,视臣民为草芥。所以这进又叫辱井。我在这吼,就是让菩萨听见,不要整日在这逍遥闲荡,要惩恶扬善。”

    “我没有安排自己人生的权利,我还是要恋爱、结婚、生子,这是我的义务,也是不可逃避的责任。人为什么要恋爱呢?不是耐不住寂寞,也不是害怕孤单。在合适的年龄恋爱,你才是社会上一个正常人。恋爱,不仅带给我们心动的感觉,更多的是让我们获得一份安全感、一份社会尊重感。”

    “你不是一个旷工的人。”花蓓低下头,有些羞愧地笑了笑,“我该早点给你打电话,只是需要点胆量。谣言止于智者,真正了解你的人,不会相信那些的。报社的稿子我也压了,网上的东西过两天就没人看了。你别怕。呵——友情和爱情一样,都要经历风雨,只会变得更坚韧。我真是小鸡肚肠,都觉得不配做你朋友。”

    钟荩握住她的手,闭了闭眼,“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喝茶。”

    走到山门的时候,钟荩发现和她同过车的哑巴站在一个小卖部前。哑巴周身都被树荫遮着,不经意看,真不会发现。

    又一记钟声回荡在山林上空,是尼姑们要吃晚膳了,还是要祈祷。当佛寺成为旅游景点,不知不觉,一些规律默然跟着改变。

    山泉泡就的茶,闻着就沁人心脾。花蓓连着喝了两杯,情绪渐渐平息了,一双杏眼骨碌碌转个不停,“干吗跑这里来?”

    韦驮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英气逼人。传说中,昙花是花神,他是每天护理她的园丁。两人相爱了,这下惹恼了玉帝。玉帝惩罚花神一年只能开一次花,美也只一瞬。园丁则被送去出家,侍佛修心,彻忘前缘。很多很多年之后,这位已更名为“韦驮”的园丁果然忘记了花神,只一心向佛。而花神总是选择每年韦驮下山来采集朝露的时候,来完成这一年的绽放。一年的精气神,昙花自然开得格外美艳,但是韦驮始终没有记起她。

    “我操他奶奶的,操他八辈子祖宗,让他走路给车撞死,下雨天给雷劈死,讲话被口水噎死。说我和有妇之夫拉拉扯扯还差不多,怎么能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是个笨蛋,是个傻瓜,为了一个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我爱你’,一等就是三年,要是有那样的悟性,至于现在还单身着?”

    钟荩叹气,推了她去茶室喝茶浇火。

    花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认识的人吗?”

    也不等钟荩回应,花蓓就挂了电话。这就是花蓓作风,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风风火火。

    花蓓挥舞着手臂,激动得口水直溅。

    他告诉过她,有时为了挖出罪犯的同伙与老窝,他会乔装成最不起眼的人跟踪罪犯。她问是不是易容术,他大笑,我还江湖大侠呢,没那么夸张,稍微弄下就可以了。

    花蓓看看她,“最多半个小时。”

    喝完茶,两人又去逛了藏经楼和念佛堂。药师佛塔,不对游人开放,两人就在塔下面转了转。

    她端详了一会,手抬起,“凌瀚,你已经没有爱我的资格,那么,别再偷窥我的人生,因为那和你无关。”

    无形的压力令他全身都紧绷了,他想走开,腿却如千斤重,一点都迈不动。

    山林暮色早,树木早早蔽住了日光,回廊之间已经有点暗了。游人都已离开,一个年轻的女尼在打扫院落,树梢间,小鸟吱吱喳喳地叫着。

    如果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男友,哪里有机会让有心人拍下那张照片?钟荩自嘲地撇嘴。

    也许情爱流过,终会留痕。只是记起又能如何?

    钟荩啼笑皆非,不知这是夸还是贬,“喂,佛门净土,不准骂人。”

    钟荩这才觉得饿了,也没推辞。但她只勉强吃了一只,然后就再也吃不下。花蓓背过脸,暗暗叹气。

    “那我和你一块去打个招呼。”花蓓担心节外生枝。

    钟荩点点头。

    钟荩绕过他们,双手合掌,欠了欠身,经过一道回廊,她去了韦驮殿。

    这张脸黝黑粗犷,被浓密的胡须遮去了大半的面容,头发蓬乱如杂草,衣衫又皱又脏,一时间,即使觉得他似曾相识,但绝不会认为是自己所熟知的某人。

    “你哪都不准动,我现在就过去,等着哦!”

    多年的朋友,她是懂钟荩的。越是不开心的时候,话越少。

    她微微侧下头看向哑巴,哑巴目光中充满痛楚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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